夏日二题

耿艳菊（北京）

墙边一片蜀葵红

认识蜀葵是近些年的事。那时家住老君堂公园对面，每天的任务就是带小孩子到园子里玩耍，因此结识了不少植物。蜀葵是最先认识的，因为它的明媚热情。

带孩子来老君堂住时是初夏，正如诗中所写的风景：“满阶槐影日迟迟，帘捲南薰景最宜。红杏碧桃都过却，如今正是蜀葵时。”公园里到处是亭亭的蜀葵，也没什么章法，十来株聚在一起，花开得却让人吃惊。不是蜀葵的花瓣有多特别，而是颜色特别明丽，红的明丽，白的也明丽。盛开的蜀葵花一下子冲淡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我对孩子说，你看，这些花儿在欢迎咱们呢。

因为一朵花的盛开，会不由自主喜欢上一个地方。在老君堂住了好几年，后来一直不舍得搬走。每年蜀葵花一开，我都要去公园里转转，无论走在哪里，到处是蜀葵花明丽的笑脸，心情总是很敞亮。

“井维降精，岷络升灵。物微气丽，卉草之生。喻艳众葩，冠冕群英。类麻能直，方葵不倾。”南北朝颜延之的《蜀葵》，从外到内，很精当地写出了蜀葵的特点。

蜀葵没开花时，很容易被错认为麻。我从前没有见过蜀葵，但在我的家乡，田野里生长着很多麻。蜀葵没开花时外形和麻很像，简直是一对姐妹，大叶片，直立的杆，连花苞也相似。而蜀葵花舒展开，突然间女大十八变，从一个乡下野丫头变成了城市里优雅的白领丽人。

有朋友十分喜欢蜀葵花，说蜀葵是旧时姐妹，曾经站在家门口，像散养疯长的野丫头，陪伴了那些清幽的年少时光，如今进了城，依旧明媚动人。见了蜀葵，总是不由得会驻足。

我明白朋友的心情。虽然现在我不在老君堂住了，总会特意抽出时间去看看蜀葵，就像探望老朋友一样，看看是否安好，方才放心。

昨晚看张恨水的《山窗小品》里写道：“每至腊尽冬残，日晴风定，则空气温和，万花齐放。曝背窗外，恍然八九月天气，有香在空中飘荡。竹篱茅舍之间，得此花为伴，亦足乐矣。”看至此，沉浸在悠闲的心境里，大声又读了两遍。这让我想起蜀葵花，心中有了一个美妙的愿景。

张恨水说的“此花为伴”是老房子前的蜡梅花，我想等我完成了我的责任，我就回到老家，过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在静谧的庭院边种上蜀葵花。“绿水青山看不足，墙边一片蜀葵红。”我在院子里读书闲坐，竹篱茅舍，心像蜀葵花一样明媚。

夏日晨光

夏季天亮得早，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想起汪曾祺先生说：“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

拿起枕边的书诵读古诗一首《夏意》：“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夏风轻吹，窗帘婆娑起舞。风里伴着花香缕缕，书香缕缕。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叶嘉莹先生说：“身处贫困卑贱之中，安分守己，不为外物所动；独处时有诗为伴，陶渊明、杜甫、苏东坡、辛弃疾，都在你的眼前。”

与诗词相伴，内心里总有一种美好在守护着，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里都不会绝望孤独。大学图书馆里邂逅的一本本古典诗词，是我这些年最贴心的知己。

很多人问叶嘉莹先生学诗词有什么用，她说这的确不像经商炒股，能直接看到结果。而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用处，也就正在其可以唤起人们一种善于感发、富于联想、更富于高瞻远瞩之精神的不死的心灵。

更简单地说，诗词可以让我们在俗世的生活里拥有一份不俗的心境，且可以超越庸俗，在粗粝的生活中能感受到四时之美、自然之美、人生之美。

起床，洗漱，收拾，吃早餐，平常的早晨因为有一份诗意的心情而分外柔缓明朗。

出门去乘地铁，去地铁站的路上遇到一个卖豆腐的老人，有70来岁了，又高又瘦，须发皆白，身体却十分硬朗。他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屉白豆腐。老人骑得很慢，悠然的样子不像出来做生意的，倒像是出来遛弯玩。他也不吆喝，而是唱戏，一会儿唱豫剧《花木兰》中气十足，一会儿又唱起了京剧《空城计》。

老人这么大岁数不遛鸟逛公园，怎么还出来卖豆腐呢？我边走边想。也许是他家境不好，为生活所迫；也许是他做了一辈子豆腐，老了也闲不住，给自己找个事做踏实些。

不管什么原因，这个卖豆腐的老人都是可爱有趣的，值得敬重。生活平淡，可是，只要用心，就可以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人或事。在这个平淡平静的早晨，我为这短暂的遇见而欣喜。

地铁里正是早高峰，车厢里站满了人。我最不喜欢乘早高峰的地铁，这时候人的脾气似乎总是很坏，脸上写满了冷漠和焦灼。很多人都是从起点到终点下车换乘，一路上站着，要一个多小时。车厢里空气不好，又是站着，晃来晃去，晕乎乎的。若是排在前面，有座位可坐，算是幸福的了。幸福的人可以坐在那里戴着耳机听歌，眯一会儿。

终点站一到，大家争相往外走，有个女孩坐在位置上竟然睡着了。这时，另一个走到门口的背着双肩包的女孩突然又返回去，拍拍睡着女孩的肩膀，告诉她到站了。以为她们是一起的，出了车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原来并不认识。

急匆匆上班的早晨，双肩包女孩特意回去叫醒一个陌生人，这份心意像一缕明亮的光，照见了人世的美好。双肩包女孩的背包上绣着一个笑脸，很明朗的微笑，像早晨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