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尧
北齐的上艾县,到唐天宝元年更名为广阳县。到宋太祖赵匡胤下河东的时候,就把古老的上艾县城从地球上抹掉了。直至今天,上艾故城究竟在哪里?唐朝的广阳县城是在今天的昔阳广阳村,还是在今天的平定宁艾村?这就成了一桩公案,谁也说不清。清代平定知州曾尚增曾经到广阳古城考察,并写《广阳怀古》诗咏道:“荒村那识汉唐名,废址参差秋草生。今古心伤陵谷变,广阳村是广阳城。”其实,由上艾县更名为广阳县的县城早已被消灭了,也就是把作为县城的广阳城消灭了,宁艾,宁艾,一个“宁”字,还不说明问题吗?何必在昔阳县的广阳村纠结呢?如果“广阳村是广阳城”,那广阳县城就一直存在,也就是说未更名之前的上艾县就是在这个广阳村,怎么可能呢?上艾不答应,宁艾也不答应!广阳村还是广阳村,宋太宗赵光义就是在把广阳村已变成广阳寨的这个地方建起了平定军,后来才把平定军又迁回到榆关,即现在的平定上城。至少在熙宁年间,宋徽宗给平定上城天宁寺赐名“天宁万寿禅林”,并由蔡京书额之时,我们看到平定军是驻扎在平定上城的。
其实,上艾故城已很难找到了,为什么?一个“平定”之名,还不明白吗?上艾,早成为宁艾了。赵光义在打下太原城之后,火烧水灌,将古老的太原城抹掉之后,在榆次建起了新并州,将太原县也迁到了阳曲,改名为平晋县,这还不明白吗?平了,也就定了;定了,也就宁了。平定了,天宁了,也就可以谋求万寿无疆了。
平定新城村还保留着一通清康熙十六年郡人白辉撰《重修泰山圣母暨明官大王庙记》碑载:“新城自西迤东五里,俱汉上艾地。后魏名曰石艾,唐又曰广阳,至宋始改建焉。盖此地,系吾郡旧基也。”看见了吧?这个绵延五里的旧基,才是当年的广阳城所在,应该包括现在的宁艾、新村、新城,一直到西城村,这个范围差不多就是首下河东而消失的“汉上艾地”,沧海桑田,谁还识得旧容颜?
总之,宋朝下河东从首下广阳在娘子关建承天军开始,又在广阳寨建平定军,直到十年以后打下晋阳消灭北汉,建立了大一统的宋王朝,这个地方作为宋朝的边防地带,一直的建置就是平定军,连精忠报国的岳飞,最初投军也是在平定军。这么赫赫有名的平定军,郑樵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严谨学者,是绝不会搞错的。纵使前言后语我们都可以质疑,那么掐头去尾,“今平定军,有古晋阳城”这句话,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历史事实,是信史。
那么,走过了盘石猎闾村的颜之推,就又多了一位志同道合的著史者,他们一起离开盘石村,继续向东走50里,就该是我们要找得晋阳城了吧?
颜之推说:“百官受马粮在晋阳”,是在上艾县“东百余里亢仇城侧”。这说明晋阳城与亢仇城是紧挨着的两个地方。光绪版《平定州志·與地都村》载:“承天都十村。地都村,州东北一百里。镇里村,州东北九十五里。娘子关,州东北九十里。”我们还是老办法,掐头去尾取中间,那么,这“亢仇城”,就应该是镇里村。镇里村向东五里,是地都村,向西五里是娘子关村,这东西两厢就都可以看成是亢仇城的旁边。那么,这两个村,哪个是曾经的晋阳城呢?
《平定碑刻文选·庙宇》中,收录了明朝嘉靖四十三年(1564)的一通碑,娘子关《碧天洞新建藏山大王行祠记》载:“平定州置在万山中,其山川之毓秀,风景之清幽,盖有不可胜言者。至于娘子关,乃古晋城之遗址,捍卫王畿之要路也。是故名山峙于是焉,桃水环于是焉。至于仙人之道淮,任夫之口口,与大士人之乐利,咸有赖于是焉。兹故一州之胜景,已见于铁佛寺之石评也,子毋赘焉……”可见,娘子关,就是古晋阳城。
这个地望,与当年颜之推所见所闻的晋阳城是完全吻合的,也就说明了旁边的镇里村,也就是当年的亢仇城。如今,我徜徉在镇里村,想寻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可居住在这镇里村的人们,竟然连镇里村都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现在的这块旅游热土,早已被更名改姓,叫水上人家了。就更别说什么亢仇城、晋阳城了,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说颜之推、郑樵他们真的搞错了?娘子关真的不是古晋阳城?
我曾经苦苦追寻过上艾县里的古晋阳城,怀疑过曾经消失的广阳城,怀疑过现在的平定城,甚至怀疑过白羊墅、连庄、移穰和巨城,当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娘子关城楼的时候,我自己都怀疑,都不敢相信,然而,这白纸黑字,皇皇青史,怎么可以否认呢?最大的问题是常识,是我们多年来形成的思维惯性,是我们选择性失明、失聪。选择盲点,就会让成见、偏见与谬见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即使看见了真相,也会告诫自己不可能,然后一往无前地错下去,这太可怕了,这至少是对历史的不尊重,是对事实的不信任,是对实事求是的不坚持,是对历史尘封着的晋阳城最大的不公平、不公正。
其实历史早已告诉过我们,娘子关村,也就是关楼所在的故关城,就是古晋阳城。
《左传·昭公十五年》载:“十二月,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既葬除丧,以文伯宴,樽以鲁壶。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晋独无有,何也?’文伯揖籍谈,对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王曰:‘叔氏,而忘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无分乎?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其后襄之二路,戚钺秬鬯,彤弓虎贲,文公受之,以有南阳之田,抚征东夏,非分而何?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孙不忘,所谓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后也,何故忘之?’籍谈不能对。宾出,王曰:‘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我们从“数典忘祖”之典故中看出了奥秘。晋国籍谈所言中,对晋国位置的信息,至少应该把握三点:一是“晋处深山”,二是晋“处参虚”,三是晋文公有“南阳之田”。别的不说,仅仅是“晋处深山”这一点,是完全符合娘子关这个晋阳城的地理位置。去过娘子关的人都知道,娘子关城,就在绵山北麓,西边是紫金山,唐以后称之为承天山,北跨绵河,对面就是卧龙山。这里山势险峻,河道狭窄,晋阳城就处在这深山沟壑之中,水资源极其丰沛,成为这里的最大优势。“名山峙于是焉,桃水环于是焉”,这就是“晋处深山”的真实写照。晋阳城在这里,绝对是群山环抱,众水深流。深山里的晋阳城,要找到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平地,恐怕都不可能,除非把山推平了。
晋处深山的优势,我们今天的人大概都不可理喻了,但在三千年前的有识之士眼中,山区比平原的优势要大得多,至少在周武王的心目中,深山的概念是深刻而又深远的。如果不是周公旦的婉拒,周朝的新都城极有可能就会建在娘子关的大山深处。
《淮南子·汜论训》明确写道:“武王克殷,欲筑宫于五行之山,周公曰:‘不可。夫五行之山,固塞险阻之地也。使我德能覆之,则天下纳其贡职者回也;使我有暴乱之行,则天下之伐我难矣。’此所以三十六世而不夺也。周公可谓能持满矣。”可见,武王在克殷灭商之后,确实是曾经想过在五行山中筑宫建都。五行山,就是太行山,自古没有异议。而娘子关正是在太行山中段,所谓“太行八陉”之第五陉井陉附近,从井陉关所在地旧关村到娘子关,也就是九公里。但在周公旦眼里,自古仁君治国,在德不在险。你要是把首都建在娘子关这样的深山里,如果德高望重,天下归附,那么大家要来这里缴贡纳赋就极不方便;如果残暴凶虐,丧尽天良,那么天下人来讨伐我,也会难上加难。能有这样的胸怀和眼界,也确实是高瞻远瞩的真知灼见。难怪周行天下八百年,一个“德”字,就把国家放在了不可战胜之高位。所以,周武王才将成周建在“中国洛阳”。
哪这五行山“固塞险阻之地”就不做什么文章了?怎么可能?太行山号称“天下之脊”,那么,娘子关就是天下之脊的“命门”所在。如此重地,必将另有安排。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载:“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这是周朝最初的封邦建国路线图,周文王的儿子们都有分封,只是管、蔡二叔不争气,搞叛乱而被剥夺了封地。周公旦的儿子们,也都各得其所。召公“纠合宗族”,立足在成周。那么,打天下建周朝的周武王姬发的儿子们是如何分封的?
见于史书的周武王儿子只有两位,姬诵和姬虞,这也是姬发与邑姜两个人的嫡子。在等级森严的周代宗法制度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嫡庶之别。在周武王登基之前,无论有多少孩子,那都是庶出。登基之后,只有帝后生的嫡长子才有王位继承权。所以,姬发去世后,见于史书的嫡子,也就只有这两位,而且都还幼小,所以,周成王姬诵继位之后,才有周公旦三年东征,七年辅政的政事。嫡长子继承王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春暖花开,水到渠成。
那么,尚在襁褓之中的姬虞是如何分封的呢?“邘晋应韩,武之穆也。”把这些地方都给了嫡二子,那也是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之事。其实,为了这个宝贝儿子的分封,姬发和邑姜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煞费苦心了,甚至可以说是从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设计上了。
《左传·昭公元年》载:“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这就是在姬发王后邑姜刚怀二子的时候,应该是梦见了尧帝。尧帝对周武王姬发说:我给你的这个儿子命名为虞,并把我的唐国也给了他,那里属参星照耀,子孙后代繁衍不绝,瓜瓞绵绵啊。果然,等儿子生下来一看,手掌心里就攥着一个“虞”字,所以,就起名字为:唐叔虞。
我们知道,尧帝的封国就是唐国,现在,尧帝托梦给周武王姬发,让他的儿子继承唐国的江山,并且给他儿子把名字都起好了。梦,既是一种昭示,又是一种奇遇,会指引你前进的方向,何况这是尧帝托梦?手心儿里果有“虞”字,这岂止是帝意,简直就是天意吧?!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天意就是帝意,帝意影响民心,所以,天意往往代表着民意。何况尧帝都说了,姬虞在的地方,参星高照,而“参为晋星”,这就与前面籍谈所说的晋“处参虚”完全吻合。
所以说,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可姬虞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乳臭未干的婴儿,而且是父王姬发过早去世后的留守儿童,这梦想可怎么办呢?
人家有哥哥,人家那哥哥是姬诵,人家那哥哥姬诵是周成王。别看也是个孩子,可人家生下来就是一国之君啊!
《史记·晋世家》载:“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桐叶封弟”,但是,这故事你真读懂了吗?
这段话有三要点需要把握。首先大背景是周武王去世了,唐国有乱,所以,周公东征就把唐国消灭了。然后,两个小孩子玩耍,周成王姬诵就拿桐叶封弟姬虞。当史佚看见时,就请择日封立姬虞,一句“吾与之戏耳。”赢得了多少可回旋的政治空间啊!
周公灭唐,可以反证出夏王朝没有灭唐,商王朝也没有灭唐,可见,尧帝亲手缔造的唐国和他的子民们一直在此延续并开枝长叶,可以说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虽然周武王把商朝推翻了,可唐国在这里一直存在着,未向周朝臣服。于是,周公东征,用三年时间把唐国彻底消灭了。唐国内外会不会心服口服心悦诚服呢?
于是,就用两个小孩子的儿戏试探一番。前有帝命之梦巧妙铺垫,后有天子之封戏耍成真。如果舆论顺承天意,那就顺势而为,乐见其成,对于既成事实,一般也不敢造次。如果舆论沸反盈天,那就退而求其次,取消封赏,两个小孩子做游戏,开玩笑,大家谁也不要当真,一句呵呵,可能就会化解,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事实证明,周王朝初期的这一次顶层设计,那是相当成功,可以说天衣无缝。
再次,这段话也告诉我们所谓的“唐叔虞”,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是唐国之君,而且是唐国最后的一个国君。其实,这是要亡人之国于无形之中。这是最后的国君,那么,随着唐叔虞的老死,尧之唐国也将真正地寿终正寝。
唐叔虞的儿子出生在晋水之畔,他将继承唐叔虞的衣钵。在晋水之畔建立晋国,晋居深山,参属晋星,唐归于晋,晋生于唐,历史就在五行山“固塞险阻之地”完成了他的华丽转身。风吹过,水流过,鸟飞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这近乎完美的裂变演变中,有两个幕后之人绝不可忽视。唐叔虞的母亲是邑姜,邑姜的老父亲是周文王的老朋友、周武王的老岳丈、唐叔虞的老外祖父姜子牙。看《周易·晋卦》说:“六二,晋如愁如,贞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我的理解就是晋国国君,子以母贵,一切福分,都来自自己的王母啊!
这样看来,对晋国的顶层设计,从周文王时期就开始了,姜太公贡献了军事韬略,周武王适时推出梦想并推翻商朝,由周成王姬诵游戏试水,最后是周公旦强有力的执行,让梦想成真,灭唐平叛,荡涤四海,河清海晏,九州安宁。晋国如一轮红日,随周王朝的横空崛起而冉冉上升。
这样看来,娘子关的这块碑文,确实所言不虚。娘子关,就是晋国都城晋阳城所在。现在的阳泉市范围,恰恰就是古晋国方百里的范围。应,是从应县到代州;邘,是从阳曲到盂县;晋,是晋阳到寿阳到昔阳;韩,就是从晋城到长治的整个上党。这晋国的势力范围,恰恰就是五行山的“固塞险阻之地”啊!
至于这里的晋阳城怎么又变成了“亢仇城”呢?我在《千亩,千亩坪》一文中讲述周武王帝籍千亩的来龙去脉时,也涉及了这个问题。晋穆侯在公元前805年,在太原附近的阳曲县发动了一场“条之战”,被条戎打得大败。吃了败仗的晋穆侯回到晋阳城的时候,夫人正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于是他给起名字就叫“仇”,为的是记住与条戎战败之仇。
公元前802 年,晋穆侯又在百里之地的千亩坪村发起了第一次“千亩之战”,而且打了个大胜仗。得胜归来之时,夫人又给他生了第二个儿子,一高兴,就给取了个“成师”之名。一时间,晋国上下,舆论大哗,兄弟二人的名字寓意颠倒,绝非吉祥之兆。
公元前789年,晋穆侯又参加了第二次“千亩之战”。这一战,周宣王姬静也御驾亲征,一副与千亩姜戎决战的架势。姜氏之戎,与武神姜子牙分不开,更与周武王之邑姜夫人有瓜葛。他们长期驻扎在千亩周围,荫营、姜家沟、齐家堰等这些村镇的形成,与姜戎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结果,这一次的大败仗,不仅差点让周宣王送了命,更主要的是差点让晋亡了国。
也正是从这一次千亩败仗之后,晋穆侯离开了晋阳城,迁都盂县车厢村。四年之后,晋穆侯去世。其弟弟殇叔篡位,自立为君,史称晋殇叔。晋殇叔应该是在晋国旧都篡位的,所以史书说太子姬仇出国逃亡。能逃到哪里呢?去车厢避居,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公元前781 年,太子仇率领其同党袭杀晋殇叔而自立为君,是为晋文侯。那么,晋文侯姬仇应该能回到晋国都城了吧?恐怕不能。一方面,晋处深山,戎狄为邻,拜戎不暇,特别是两次千亩之战的发动,早已将晋阳城周边的族群关系严重恶化。另一方面,晋殇叔篡位之后的四年,深耕晋阳城,何况现在姬仇又袭杀了晋殇叔,仇恨之火燎原,这里俨然已成为抗击姬仇的大本营,正因如此,晋阳城才被称之为“亢仇城”。亢,也通抗,有抗击之意。
然后,西周灭亡,二王并立。然后,晋文侯袭杀周携王,拥立周平王东迁,历史拉开了东周的序幕。但是,晋国的晋阳城,再也回不去了。晋国是什么时候离开盂县车厢的?不知道。只知道晋文侯的儿子晋昭侯姬伯上位之元年,是在晋都翼城。上位之处,即封文侯之弟成师于曲沃,号桓叔。晋国没有晋桓公,这晋桓叔其实就是那么个横扫一切的角色。桓叔所建曲沃城的规模远远超过了翼城,举国上下颇多微词,也由此拉开了兄弟相残67 年“曲沃代翼”的序幕。
到晋献公八年,也就是前669 年,晋国始都绛,并将老晋国留下来的所有其他后代,全部集中到城聚的车厢中,“尽杀诸公子”把姬仇的后代全部赶尽杀绝。到此为止,亢仇才算真正落下了帷幕。
翼城有绵山,显然那是从晋国故都晋阳城复制过去的。晋阳城,背靠绵山,面临绵河。
而介休绵山则是因为介子推最终死在那里,才被称之为介休。而其原来的界休称谓,则渐渐被人们淡忘。介子推总要和火烧绵山捆绑在一起,那么,介休的山也就被称为绵山了。而这一把火烧得不要说绵山,就连晋国都城晋阳城也从绵山脚下、绵河岸边的苇泽关里神奇地消失了,火烧绵山是晋国晋阳城的转折点,烟云背后肯定有诸多不能说不便说和不得不说,于是就有了寒食节。
绛都有紫金山,那显然也是从晋国故都晋阳城复制过去的。晋阳城西望紫金山,那是一座圣山,也是一座神山,更是唐宋承天军驻扎过的承天山。为什么是绛呢?绛,就是大红大紫,就是中国红,就是紫金山的主色调,也是仙人谼洞天紫府的主旋律,这应该就是抹不掉的儿时记忆。紫金山麓,就是古老的城西村。城西,城西,如果不是在晋阳城西,这个城西村就会显得莫名其妙。
桃河两岸有诸多魏齐时期的摩崖石刻,最初都不理解,现在看来,多是魏齐大臣及通往晋阳城大路上的村民在向高欢,高澄、高洋父子们抛媚眼。
移穰村西红林湾有东魏《张法乐造像记》,“元象元年(538)九月,石艾县维那道渊共使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台令公、并州刺史下,祭酒、大路使、佛弟子张法乐。”说明张法乐是令公高澄手下的一名小官。“敬造石窟大像一区,敬为皇祚永休,又愿大王神算独超。”《平定金石考》按:“大王者,指高欢。皇祚者,谓东魏时欢得魏政未久,行文者尚不敢颛颂高氏。后列别将、统军、都督多人,可见澄府之盛。”移穰村是去娘子关晋阳城的必经之路。
东魏武定五年(547)七月癸丑,并州乐平郡石艾县安鹿交村邑人王法现,合《廿四人造像记》云:“上为佛法兴隆皇帝陛下渤海大王”,渤海大王显然是指起家于渤海郡的高欢父子。《平定金石考》按《北史·本纪》:“是年正月丙午,神武崩。四月壬申,文襄朝于邺。六月丁丑,还晋阳发丧。七月戊戌,魏帝诏于文襄为大丞相、大行台渤海王。”并说“史称高欢事孝静忠谨,以此记观之,则乡民造一佛像恋举之,并帝而列,则其移魏之迹可见。欢虽欲掩之,而千年石刻,犹揭露如此,固不可得而掩也。”安鹿交村,就是现在的乱流村,更是去娘子关晋阳城的交会路口。
乱流村更有“小云冈”之称的开河寺石窟,而《魏齐三佛龛题记》,更是其精华所在。
类似的摩崖石刻还有龙庄村东魏《丰乐寺造像记》,北齐《盘石村人造像记》,石门口村《北齐李买造像记》等,都在通往娘子关晋阳城的要路大道旁边。
《北齐书·本纪卷四》载:天保五年(554),高洋“帝北巡至达速岭,览山川险要,将起长城。”达速岭就是山西神池的南黄华岭。第二年,“发夫一百八十万人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恒州就是今天的河北正定。到天保七年(556),“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北齐境内有长城达三千余里。时至今日,在阳泉境内仍有许多长城遗迹,盂县有,郊区有,平定境内更有,而娘子关晋阳城周围的长城,仍巍然屹立,皇皇正史,历历在目。
在阳泉市平定县城东30 里石门口金牛山下的长国寺内,有一《李清报德造像碑》摩崖石刻,也是南北朝魏碑书法名家释仙真迹,拓片盛行于世。此碑始制于北齐天保六年(555),从碑文来看,李清的祖父是文静公李宪,父亲是文简公李希宗。“今皇后,赵国柏仁县永宁乡阴淮里人。”这柏仁县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柏人县,今在邢台市隆尧县境内。而《北齐书·列传第一》载:“文宣皇后李氏,讳祖娥,赵郡李希宗女也。容德甚美。初为太原公夫人,及帝而立后焉。天保十年,改为可贺敦皇后。”原来这李清,就是上党太守李希宗的女儿,是高洋皇帝的原配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开国皇后,就是这正史里的李祖娥。
清代冠山书院院长、历城李兆勖在《承天山访古》中,也《题北齐李清报德造像碑》诗写道:“首言李希宗,继世多受福。次言女为后,阴马等贤淑。造像思报德,勒文善祷祝。即今披墨本,恍更游山麓。缅怀齐文宣,御下一何酷。贤哉可贺敦,独蒙恩礼笃……”这能把李清看成是一个局外人在写报德报恩吗?逻辑上就说不通。
事实上,李清就是李祖娥。虽然报德文中有许多莫名其妙的错漏颠倒,张穆先生也在《李清报德造像碑跋》中对该碑文多有微词,称“其人不通文语,动笔辄误,非尔时书体然也。”但是,都可以理解为李祖娥贵为齐国第一皇后的身份有诸多不便明说与婉言示错,包括假借李清、李青之名托言报恩,其实都是掩饰不住的衣锦还乡与内心喜悦而已。
天保六年,也正是李清李祖娥人生的高光时刻,为了光宗耀祖、感恩报德,“去家五百里,就耶关榆交戒,万里苌途百州路侧,造报德像碑,磨岩刊石,万世不朽。”张穆先生解读说:“耶,谓井陉;关榆,谓榆关也。”这不就是颜之推跟随高洋帝到上艾晋阳城的必经之地吗?井陉古道石门口,正是井陉关与榆关的交界处。于是,在此荣华富贵登峰造极之时,在此通衢冲繁华盖云集之地,立碑造像,昭告世人,也恰恰为我们今天确证娘子关就是古晋阳城提供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回过头来,再看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原来是这么近距离的陌生。旧关村的井陉关门楼上,现在还雕刻着“晋阳阁”三个大字,古固关北天门上雕刻着“晋阳锁钥”四个大字。沿着井陉古道一路向西走来,在甘桃驿村东阁东门碹上雕刻着“晋阳吉地”四个字,西门碹上雕刻着“出晋祥光”四个字。在柏井一村西天门城楼西门碹上,镌刻着“翰晋”二字,格外醒目。原来我们就走在天子赐给晋国的大路上,“与其大路”,那也是柏井驿阁楼上的“秦晋要路”与“燕赵享衢”啊!
连庄村,宋朝称之为南谷疃。保存在卧虎山半山腰的智觉寺里,现在还有一通宋宣和二年的经幢,上面就清清楚楚地镌刻着“太原府平定军平定县安平乡南谷疃晋祠社”的字样,由此可以推断,晋阳城在娘子关,那么,在距娘子关50 余里的连庄村智觉寺,就应该是晋国当年的晋祠。
盘石村现在还有一座命名为“晋源永”的老四合院。无独有偶,程家村也有东、西阁,而东阁门碹上的石雕,竟也是“晋阳阁”。在州东南四十里,有一座山形盘错的大山,就叫“晋盘山”。而平定城南的嘉山黑水祠,供奉的就是晋公子,后来这个地方,周世宗封过,宋仁宗封过,皆封侯爵。宋徽宗时期,“用太守张颖之请,加封灵源公”,所以,自此之后,这里就叫嘉山灵源公庙,同时封表的还有蒲台山灵瞻王神庙与狮垴山石瓮丰济王神庙,由此,也形成了阳泉境内载诸祀典的三大神庙,这背后肯定有与晋国晋阳城一样的史实亟待挖掘。
乾隆版《平定州志·山川》载:“蒙山,在州东北一十五里,一峰孤秀,高出群山,上有晋山神祠。”蒙山,就是《乱流村志》中所称之景山,《石勤墓志铭》还证实了元末农民起义的红巾军曾占据景山并筑寨,并取名景上寨。地望当与今天的乱流村隔桃河相望,是南川河与桃河交汇处的西南岸,正好位居两河交汇,三岔路口,雄踞河中,虎视八方,是进出娘子关晋阳城的要隘通衢。而这“一峰孤秀”的蒙山,竟是晋国的山神庙,其实这就是“晋望”。
乾隆版《平定州志·坛庙》载:“慈济圣母庙,在县北一里有池,尝出瑞莲,有碑记,又名晋祠庙。”连庄村有晋祠社,这里又有晋祠庙。
光绪版《平定州志·坛庙》载:“晋宁寺,一在狮子山,宋崇宁二年建。一在广阳村,宋嘉祐二年建。”这应该就是宋灭晋阳城之后留下的痕迹记忆,平定了,也就晋宁了。
乾隆版《平定州志·山川》还载:“故关山,在州东九十里,即古井陉口。《延志》:两山险隘,关举其中,盖晋之咽喉。”而《水经注卷十·浊漳水清漳水》载:“斯洨水首受太白渠,太白渠首受绵蔓水,绵蔓水上承桃水,水出乐平郡之上艾县,东流世谓之曰桃水,东迳靖阳亭。南,故关城也。又北流至井陉关下,注泽发水。水乱流东北,迳常山县,蒲吾县西而桃水出焉,南迳蒲吾县故城西,又东南流,迳绵蔓县故城北,自下通谓之绵蔓水。”这说明,在北魏郦道元眼中,桃水东流,经过了故关山下的“靖阳亭”,靖阳亭南面,就是“故关城”,这故关城,也就是古晋阳城。不过,郦道元显然是误把苇泽关当成了井陉关。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此故关,绝不是今天的故关。今天的故关,是明代修筑的,南北朝时期的郦道元,绝不可能见到明朝的故关。那说明州志所说的故关山与郦道元所说的故关城,应是一个故关,那就是古苇泽关,而不是州志所说的“古井陉口”,古井陉口在距古苇泽关九公里的旧关村。民国版《平定县志·山脉图说》载:“曰绵山,高一千六百一十六尺。山北麓为苇泽、娘子南关,绵水在焉。曰故关山,其鞍部即旧关,又名北天门。其脉行于苇泽关、旧关之间,东北入直隶井陉。”这充分说明了故关山就是从旧关一直绵延至苇泽关的山,只是这故关山的南头是旧关、即古井陉口,北头就是绵水脚下的苇泽关。而在古苇泽关的桃河南岸,就矗立着郦道元笔下的“靖阳亭”,其实那就是张穆笔下桃河岸边的“靖阳亭”,也就是颜之推找回来的“䜱䜪亭”。
这“靖阳亭”由于在州志里是这样定位的:“在州北十里,桃水之北。《水经注》:靖阳亭,故关城也,今废。”所以,五百年来,平定人找的好苦,从白羊墅一直找到乱流村,都毫无结果。王俭先生基于文献曾考证出“靖阳亭应指苇泽关,即今日的娘子关。”这是比较准确的结论,并指出了《平定州志》将“苇泽故关在广阳县东北九十里”,误记为“州北十里”。并指出永乐《太原府志》也将“靖阳亭”的位置记为一笔糊涂账,终使后人不知所以。
“䜱䜪亭”,应该是古晋阳城里的名胜古迹,从这两个谷字旁来看,应该和䜲餘聚、仙人谼一样古老,具有独特而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意义。后来,就变成了“亢仇亭”,再后来就是“靖阳亭”了。再后来呢?晋阳城都从中国历史的记忆中抹去了,靖阳亭也就在水上人家熙熙攘攘的人海中消失了。
靖阳亭消失了,妒女祠也消失了,高欢的大丞相府也消失了。但是,娘子关的铁佛寺还在,铁佛寺里的铁佛还在,那应该就是尔朱荣给北魏孝庄帝元子攸铸造的金像,仅此一尊。由此,也可以证明,如今的铁佛寺,也就是载入史册的晋阳三级佛寺。
在距娘子关整整50里的地方,就是太原长公主高怀儿的墓地。墓地之西,就是周武王的籍田千亩。西周从那里走来,晋国也从那里走来,中国的农耕文明与礼仪文化也是从那里走来。
这样看来,四方山上的天子庙,林里村的万岁寺,千亩坪村的籍田千亩,以及两次千亩之战古战场,理家庄乡的车厢口、秋林寨,以及盂县的仇犹国,车厢村,秋林村,连庄与泊里的晋祠,嘉山晋公子庙,马山的马齿岩寺等等,都是和娘子关的晋国晋阳城有着直接关系。甚至我们可以大胆猜测,那《穆天子传·卷一》“庚辰,至于□,觞天子于盘石之上”中平白无故抠掉的那个字,就应该是“晋”。只不过是在汲冢发现这些古文献的时候正好就是“晋”朝的西晋,这里的“晋”字是犯什么忌讳吗?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周易·晋卦》载:“上九,晋其角。”孔颖达注疏曰:“晋其角者,西南隅也。”问题是在娘子关晋国晋阳城的西北角上,就有一个乡,叫西南舁乡,而乡政府所在地,就是西南舁村。西南隅者,西南舁也。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因为把这里看成是晋之一角,简直不要太合适吆。
时至今日,阳泉境内还有晋、姬、郗等这些与晋国王族血统有密切关系的姓氏村落与人家,如郗家泊、万子足、大阳泉以及平定城南关村委会的晋家圪姥自然村等。
所有这些,应该都是晋国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历史文化遗迹与传承,全都携带者满满的晋国历史和文化基因,以前的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全都那么合情合理,不止珍贵,亲切多了,就连汉河沟村的“晋阳府”老陈醋,突然也觉得别有风味了。
寻找晋阳城,纯属偶然。遇见晋阳城,实属必然。如今找到了晋国晋阳城,仿佛一切才又刚刚开始……
娘子关是古老的,娘子关晋阳城更加古老,而这种古老,简直使人不敢想象。
都说《易经》《黄帝内经》和《山海经》是上古三部奇书,其内容都古老不堪。而在《山海经·海内东经》中,竟然就有关于晋阳城非常明确的记载:“虖沱水出晋阳城南,而西至阳曲北,而东注渤海,入越章武北。”
我们都知道,赵简子建造的太原晋阳城,自古就与滹沱河无关,属于汾河、黄河水系。而娘子关晋阳城,自古以来就属于滹沱河、海河水系,无论是桃河,还是绵河,以及进入河北之后的绵蔓水,最终还是与来自雁北泰戏山的滹沱河汇合,流进了渤海湾。
问题的关键是晋阳城南发源有一条“虖沱水”,此水何在?有此水吗?有!只不过是现在叫“五龙泉”。据《娘子关志》介绍:五龙泉,又名大海眼,位于娘子关晋阳城关楼南的磨河滩村,现在的泉流量仅有每秒1.7-2.1 立方米。泉水经五个石雕龙头口中流入五龙池中,向西流出,过五龙桥,在坡底、河北村的山脚下汇入绵河,再折向北进入现在的平阳湖,又向东一路奔出山西,进入河北平原,过当年韩信背水之战的井陉微水镇,在平山县境内与雁北滹沱河汇合,向东在章武北注入渤海。
章武,曾是古黄河西汉时期的入海处,即在天津南章武县(今黄骅县境内岐口)入海。《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载:“章武县,汉侯国,北齐废。故城在今直隶沧县东北八十里。”“章武郡,晋置章武国,后魏为郡,隋废,今直隶大城县治。”历史上的章武县或章武郡,其地域所在是今沧州、大城、黄骅一带,都处在今天津西南部临近渤海湾。所以,旧时文人皆雅称天津为“章武”。
就“虖沱”二字的本义来看,都是指可以停船的水湾。如果倒退回《山海经》时代,五龙泉所在的位置,正是娘子关火车站与宿将楼古道起点的中间位置。那时候,这里正是元好问笔下的“多情团柏关前水”,其团柏谷中正是一片汪洋,出入晋阳城的帝王将相们,恐怕都得在五龙趵突泉附近登船离靠岸,而这里也正好就是一个可以停船的水湾。只不过是这码头之地,早已被火车站所取代,五龙泉也变成了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公园。
民国版《平定县志》载:“桃河,上汇诸水,下合承天山之悬泉,及娘子关妒女祠下之水簾洞与绵山诸泉。故自磨河滩而东,下则清浅涟漪,可资灌溉。一名阜浆,一名毕发泉,一名泽发水,凡十里,经地都出县境,东入直隶即井陉之冶河之源也。计自寿阳入境,至此出境。长一百四十余里。”由此可见,桃河自寿阳发源,在娘子关又汇入了悬泉即阜浆、水簾洞即毕发泉、和绵山诸泉即泽发水,东出县境在井陉县汇入冶河。
看来发源于晋阳城南的虖沱水,确实就是指这五龙泉大海眼发源的这条河。在县志里面也只是“绵山诸泉”而已,不过,已更名为泽发水了。那么,娘子关现在的坡底、河北村,其实就处在那“阳曲”之处,山南水北谓之阳,河道弯折谓之曲,阳曲之谓名副其实。最终在章武入渤海,这晋阳城发源的虖沱水,除历史变迁有所易名之外,大的地望与走势完全吻合。
《礼记·礼器》说:“晋人将有事于河,必先有事于恶池。”就是说晋国人要祭祀大河,就一定要先祭祀恶池。这恶池由于地望一直不能准确,所以在历史上就写出很多花样。《周礼·夏官·职方氏》作“虖池”;《墨子·兼爱》作“謼池”;《战国策·秦策一》作“呼池”等等。但是,几乎所有的注释都是“水名。即滹沱河。”结合《山海经》之记录,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将此“恶池”准确为“虖沱水”了。原来,这虖沱水就是晋三望之一之“川望”。
《尔雅注疏》引《公羊传》云:“三望者何?望祭也。郑君以为:望者,祭山川之名也。诸侯之祭山川在其地者,非其地则不祭。贾逵、服虔、杜预皆以为三望:分野之星、国中山、川。”就是说古代诸侯也都非常重视祭祀,要祭天祭地祭山川。祭天,就是要祭天上的分野之星;祭地,就是祭自己国土之内的山与河,这就是三望。既然“晋人将有事于河,必先有事于恶池。”那就充分说明这“虖沱水”就是晋国的“川望”。
其实,这滹沱河在《山海经》中被指明的晋阳城南与泰戏山两个源头,确实是一处地方。
《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三百里,曰泰戏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后,其名曰䍶䍶,其鸣自訆。虖沱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溇水。液女之水出于其阳,南流注于沁水。”
这说明“虖沱之水”的发源地是“泰戏山”北麓的晋阳城南无疑。
而这“液女之水”是源于泰戏山南的一条河,并且是注入了“沁水”。这“液女之水”从地理方位上看,就应该是“故关水”。光绪版《平定州志·山川》载:“故关水,在州东九十五里,东流经井陉故关,入冶河。”民国版《平定县志》也载:“故关水,自旧关东入井陉界,经桃园、龙窝、长生口、板桥,北入冶河。”旧关,就是井陉故关。这井陉故关在山南,而苇泽故关在山北,中间的这座山就是绵山,晋阳城就在绵山北麓绵河南岸的高阜怀抱中。可见,“液女之水”是从泰戏山南流出而注入沁水的。而这“沁水”也是有明确出处的。
《山海经·海内东经》指出:“沁水出井陉山东,东南注河,入怀东南。”这就非常珍贵了。《山海经·海内东经》不仅明确了“晋阳城”的地望,而且还明确了“井陉”这个地望,这在今天绵山南北仅隔九公里的娘子关晋阳城与旧关村井陉来说,再没有比这两条更精确明白的指认了吧?!远古时期的《山海经》号称天书,许多人认为是荒诞不经的神话,其实不是,那就是远古时期山川河谷历史文化的真实写照,是远古信史。而有了《山海经》里的“晋阳城”和“井陉”这两个明确的点以后,仿佛就找到了一条理解《山海经》的捷径,也仿佛拿到了打开远古洪荒的金钥匙。
这条古老的沁水,显然不是我们今天所认识的沁水,而是从井陉山流出来的冶河。《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平山县》载:“冶河,县东北十里,即甘淘河也。自井陉县流经县城西,又东北流至此,入于滹沱河。元泰定四年,议者言:滹沱自五台诸山流入县境,至王母村山口,与平定州娘子庙石泉冶河合,霖潦涨溢,奔注真定西南关,冲啮为患。”从此我们可以看出,冶河就是甘陶河,虽然顾祖禹在这里写成了“甘淘河”,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冶河的定位。显然顾祖禹把冶河的源头指向了娘子关,这是错误的,因为甘陶河另有出处。
民国版《平定县志·山脉图说》载:“甘桃河,自分水岭、金龙山、广林山之间东流,南受九龙山诸水,东北经固驿铺、槐树铺、固关折东,经甘桃驿向北合旧关以西之水,蜿蜒东北,流至王家岭,折而南而东,经梁家,凡四十里出县境,北入冶河。”
这《山海经》里的“井陉”,就在娘子关南九公里处的旧关村,井陉山就是山西、河北两省交界处的故关山,这个地望还是非常明确的。其实,这娘子关与井陉关,正是同一座山的北与南两个出口,而虖沱水与液女水则正好是源于泰戏山北、南,向东流去,汇入冶河。
民国版《平定县志·山脉图说》载:“曰绵山,高一千六百一十六尺。山北麓为苇泽、娘子南关,绵水在焉。曰故关山,其鞍部即旧关,又名北天门。其脉行于苇泽关、旧关之间,东北入直隶井陉。”这充分说明了故关山就是从旧关一直绵延至苇泽关的山,只是这故关山的南头是旧关、即古井陉关,北头就是绵水脚下的苇泽故关。
也就是说,绵山北麓晋阳城南是虖沱水的源头,而故关山南则是液女水的发源地,按照《山海经》的图示,虖沱水与液女水是发源于同一座泰戏山的北南两河,那么,可以肯定的结论就是今天的绵山、故关山,也就是《山海经》所指的泰戏山!是井陉山!而且,无论是汇入绵河的虖沱水,还是与甘桃河汇合的液女水,全都在今天的河北井陉界内汇入了冶河。也说明了这冶河就是《山海经》中的沁水。沧海桑田,面目全非,这些名称在井陉周围早已消失了,只留下低矮的旧关在那里无语地看着高速公路上日夜穿梭往来的车辆从自己的身边和头顶飞驰而过。
《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二百里,曰空桑之山,无草木,冬夏有雪。空桑之水出焉,东流注于虖沱。”这里的空桑,非常有名,还出过商朝宰相伊尹和鲁国孔子。资料说空桑在古兖州,而旧关村就属于古兖州。遗憾的是空桑山、空桑水,在这里现在皆不见踪影,既然是向东注入虖沱,就应该距井陉旧关村不远,莫非是早已断流的甘陶河吗?我不敢肯定。
光绪版《平定州志·山川》载:“甘桃河,在州东九十里,源出柏井分水岭,东流至故关,合故关以西水,东南入井陉冶水。”这甘桃河,就是甘陶河,顾祖禹称之为甘淘河,从平定柏井发源,向东流经井陉关,液女水汇入,继续向东汇入了冶水,也就是前面所说的沁水,只不过《山海经》在这里继续表述为“虖沱”,总之,都是今天的冶河。
而冶河就是甘陶河。那么,我们溯源而上,这条与虖沱水相汇合的空桑水,正是源于柏井分水岭的甘陶河,说明这分水岭就是空桑山,甘陶河就是空桑水。那么空桑山、空桑水就应该都在柏井村。历史上的柏井,是非常巨大的一个水源地,既是分水岭,又是百井泉涌,甚是壮观。从地理方位上来看,这里应该就是古兖州所在地,这里就是空桑。
《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三百里,曰石山,多藏金玉。濩濩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虖沱;鲜于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虖沱。”这濩濩水,就是今天河北省平山县的“沕沕水”,至少在当地老百姓的读音中,二者有高度的一致性,都读“hu hu”,属于滹沱河水系。《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平山县》载:“淴淴水,县西北百二十里。自半山涌出,达于平地,灌田数十顷。”只是这越来越被简化成的“沕沕水”,今天早已嬗变为国家4A 级景区、国家水利风景区、国家风景名胜区和中国最佳生态旅游景区,早已不叫“石山”了,倒是现在的平山,属于石家庄市。
“鲜于之水”我们现在也不容易找到了,但是读音完全相同的“鲜虞国”就曾经在今天的河北平山一带,是东周时期晋国一直追杀的“中山五国”之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鲜于之水”肯定就在平山境内,属滹沱河水系不假。
《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百八十里,曰白马之山,其阳多石玉,其阴多铁,多赤铜。木马之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虖沱。”乾隆版《重修盂县志》载:“牧马水,源出白马山,西流入定襄界,合滹沱,在县东北三十里。”可见,县志与《山海经》的记载是一致的。白马山在盂县,是三尖山的主峰。木马水,清代称之为牧马水,现已干涸,成了季节河,与发源于上社的龙华河一起向北奔流,在会里村汇入滹沱河。
这样看来,《山海经》所列的这些虖沱水系之支流,在沧海桑田千万年之后,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也说明了《山海经》这部著作是史料价值极高的信史,而绝不是纪晓岚他们所说的荒诞怪异小说。
问题是今天的滹沱河源头繁峙县泰戏山桥儿沟,并没有晋阳城,从古至今都没有!那《山海经》中“虖沱水出晋阳城南”的记录该如何解释?如今我们在娘子关发现了古晋阳城,可娘子关古晋阳城南只有五龙泉,晋阳城的南山是绵山,也不是泰戏山啊。既无泰戏山,又无虖沱水,怎么能确定这里就是古虖沱水源头呢?
关键是晋阳城在此!关键是晋阳城南五龙泉有大海眼平地趵突泉源在此,晋之川望在此啊!
由此看出,滹沱河发源于晋阳城南,其实就是发源于泰戏山脚下的大海眼。那么,这泰戏山,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称之为的绵山。因为滹沱河发源于晋阳城南大海眼,这个记录在《山海经》中是非常明确的,而滹沱河水系支流也基本能印证此“泰戏山”就在“井陉山”附近,地望与流向及其入渤海湾,均无异议。
《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平山县》又载:“天长镇,在县东。旧志:县境滹沱河东北有天长镇。”从这一表述来看,今天的井陉县天长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也绝不在滹沱河东北,而是正南方。要在滹沱河东北,除非是现在出娘子关的绵河。那么,旧志的表述至少揭示了一个真相:出娘子关的绵河,就是滹沱河!至少在中国历史的很长一个时期,绵河就称之为滹沱河。
那么,今天的泰戏山怎么会来到山西省繁峙县东北一百三十里呢?
千百年来,连大名鼎鼎的晋国晋阳城,都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么,晋阳城南发源的这条不足500 米的“虖沱水”在汇入桃河、绵河之后,恐怕也早就随晋阳城的消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绵河进入河北井陉县境内与冶河汇合,又曾被称之为氐水、绵蔓水等等,而且这一支的水量也逐年减少。
与韩信可以背绵蔓水打败赵国20 万大军时相比,现在的绵蔓水在微水镇一带早已断流。绵蔓水折北在河北平山境内与来自雁北的滹沱河汇合,东流至河北献县和釜阳河合为子牙河,再东北流向天津汇入大清河入海河,最后东流大沽口入渤海。如今的滹沱河还在顽强地流淌着,虽然水量早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还是在艰难地流向渤海。
这样,当沿着滹沱河下游溯流而上的时候,往往会沿着佛教圣地五台山而来到北岳恒山里的桥儿沟,这不是泰戏山是什么山?滹沱河源在此!当然泰戏山也就在此了。而不会来到今天的娘子关,即使来到,以娘子关绵山的名气来看,也不会认为绵山是泰戏山,何况五龙泉大海眼流出来的河水也太短了,何况还有从寿阳流来的桃河与从盂县流来的温河,正好又在此虖沱水上游不远处汇合,三河交汇,源远流长,即使是水上人家的毕发泉形成了著名的悬泉瀑布,自古以来都吸引走了文人墨客的无数注意力去讴歌,恐怕也会忽略这条短促的河流叫虖沱水、会来自泰戏山。
于是,天经地义地把滹沱河及其源头都转向了雁北恒山,随着岁月的流逝,《山海经》时代所说的滹沱河发源于泰戏山脚下晋阳城南大海眼的历史,就发生了乾坤大挪移的裂变,以至于今天的人们站在娘子关的城楼上,不知道这是晋阳城!晋阳城背后的绵山,也不知道就是曾经的泰戏山,更不知道城下之河就是曾经的滹沱河。也不清楚这五龙泉源的涌流,就是晋国年年月月天天要祭祀的虖沱水啊!
况且这百里晋国“有事于河”的时候,几乎经常要祭祀虖沱水,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的雁北去呢?逻辑上说不通。就在晋阳城南的五龙泉里面祭祀,何其方便啊?!地缘上亦可行。
如今的五龙泉公园,依然静卧在娘子关晋阳城南,大海眼依然出水,平地趵突,甘甜的泉水依然经雕琢精美的五条石龙口中喷涌而出,气势磅礴,经年不息。五龙泉的西面依然是火车站,绿皮车依然是娘子关连接外部世界的最佳通道。太原有赵简子复制的晋阳城,太原站旁边有五龙口,看来这五龙出水一定是晋阳城的标配。
娘子关五龙泉公园并不大,只有10余亩。园内现有观海亭、葫芦池、游泳池、戏水池、画廊和观景台。画廊中的壁画五彩缤纷,可惜看不出一丝一毫与晋阳城虖沱水有关的画面。这里曾经是晋国祭祀河川的地方,这里是虖沱水的源头,这里也是尧舜禹治国理政之所,我们不应该被滚滚红尘裹挟,而要精心护理好这里曾经的文明印记。
传说五龙泉的大海眼可以通海,这不用传说,这是事实,《山海经》早就说明了。这里经历了太多是朝代更替与沧海桑田,以至被历史的尘埃将真相一一掩埋。日军占领娘子关后,将五龙泉辟为游泳池。新中国成立后,又修筑了亭台楼阁与园墙,墙壁上绘有一些娘子关的景观图,这里成了碧波荡漾、喷泉自浪的幽静场所,比起娘子关悬泉瀑布的名声在外,游客自然不来这里。可惜了的虖沱水啊!
清代末期的平定知州密昌樨肯定来过这里,看着绵山,看着五龙泉水,他也是感慨万千地赋诗一首:“清绝绵泉水,临流当自斟。欲澄民俗洁,先濯使君心。”虖沱水好,晋阳城绝,能读懂铭记,还真不容易。
为什么《山海经》时代要把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样详详细细地命名呢?重要呗!这晋阳城可是《山海经》里明文记载的“华夏第一城”,其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比她更让你瞠目结舌的凝重古老与华彩乐章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