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雷公
已经很久忘记自己是一个父亲了
此刻,我坐着
目光在一团白云里睡着
而那颗心脏意外地带领孩子们
去郊野,采集遍地
那傍晚的宁静
也已忘记在那儿滞留多久
群鸟的鸣叫带路,是夕阳的
余晖衔着的小哨子吹响
引领的,只是我一颗回家鼓荡的心
孩子们,伏在桌子上写作业
神色疲倦,而我
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
面无表情地立在他们周边
手腕上测了体温
走出小区
一个人穿过两条小城街道
又测了四次体温
终于拐进了母亲的庭院
我摘下口罩面对着她坐下
我不想让一层薄薄的口罩
把我们母子隔离
已经很久没陪母亲了
坐在小院的屋檐下抽烟
她递来一杯我喜欢的普洱茶
坐那儿看着我,看着
她面容渐老的儿子,她就那么
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寡言
庚子年二月初一的时光
就这么热气腾腾地在我们周边流淌
但我分明在母亲的脸上
瞥见了漾着世上最巨大的满足
这是多么静谧的时刻啊
阳光的花粉在这个小院
在一个母亲和她满面沧桑的儿子周边
悄悄酿着一种蜜
那么小小的一个瓷罐,送给谁
都会被当作无用之物抛弃
我却对它不离不弃
母亲从旧货摊把它买回来,送给了我
让它伴随着我
母亲知道我时常无端头痛
用它在额头上拔火罐,很适宜
于是去异乡之地,我不忘
在随身的包里,带着它
有时一个人在雨夜
倍感风声飒飒之时
我会拿出火罐,拔在额头
在陌生的旅舍,不知不觉睡去
而体内多日劳尘的凄风
也会被小小的瓷罐
慢慢吞噬
次日睡醒,也会顿觉神清气爽
身体变得轻盈,额头
颠沛异乡时,仿佛
也多了一个深色的唇印
你陪着我,像一块安静的麦田。偶尔
像鸟雀扑棱掠过的你的语言
又像郊外的油菜花甜得淌蜜
而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被风吹着
像刚停歇的火车。街灯亮了
如果你陪我再久一点儿
会聆听到我胸中的山谷,有溪涧,淙潺不息
而我还会为此挂出眼中的灯笼
晚风,吹啊吹
你梦中的孩子都打开了窗户
我还在那里……扶着栏杆
抽着烟像个老迈的渔夫等着夜阑中
驶来的船只
注定一生忙碌不歇
这足以证明我还没有
在这个世界撤离
每时每刻,光阴的血管流动
都在耗费着我的心力
当小镇的灯火渐次熄灭
而我一个人会扛着铁锹远行
假如我没有向谁透露我的行踪
谁也不会想到我在层层的云天
独自栽树。云朵的沃土
有极多暗藏的星子碰撞铁锹
并发出“哐啷——哐啷”刺耳的锐响
有时,会惊扰一个曾经
与我挥手别离的人
假如,午夜时下雨,闪电是我
用铁锹引来灌溉幼树的溪流
看到的人,你不要惊慌
在时间的灰烬里我透明得有些尖锐
雪花引来采蜜的冬天
飞行的骨骼有流水的衰老在哗响
冬天的我是玻璃
你看过我就会看到雪地留下尖锐的划痕
停在林地边缘的雪橇
装满了像礼物一样沉甸甸的过往
最好甭提命运把动机不良的日子
安插在我们越冬的路上
尽管这个世界仍嫌我不够透明光滑
但我还是愿意把它叫作兄弟
如果月亮不是这春风中最凉的花瓣
那么,让我
在草叶的音符上把它喊圆
我在大漠孤烟的嗓音里,迟到了多少年
……而在苍鹰的天涯里
白羊白得茫茫无边
作为一个慵懒的迟到者
至今我才被风的故乡轻轻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