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到傍晚(组诗)

2020-11-18 01:47吕德安
扬子江诗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起皱衣裳花朵

吕德安

留 步

什么样的事物在沉寂

有着风吹的迹象——当她

想到我的离开,又不由地

喊出一声:“请留步”

多么动人的一场告别

当我们善意地分手

身前身后落叶纷纷

就在那空空的过道上

就像某人精心策划

悬挂在秋天的画廊

她如天上云彩完好如初

而我表情淡定,一丝不苟

枯萎的花朵

我把这些花朵藏进屋里

我像梳理头发一样

把它们一枝枝地分开

我闻了闻花瓣

那里还藏着芳香

我从窗台轻轻取下

把它们像风中的秘密收藏

我甚至如亲吻记忆里

某个逝去的女人

轻吻它们泛白的花茎

我把这些花朵藏进屋里

又是叹息又是颤抖

最后又仿佛震惊于

一场幽会早已散尽

我竟继续身陷在自己的仪式里

出 院

他们从他的眼睛里取出障碍物

分解了那里的黑暗

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会诊

说他需要一个恢复期

去适应光、颜色、形状和女人

他们绕着他一圈圈地卸掉他脸上的绑带

似乎要给他一个惊喜,但他没有

只是挤出一滴泪。他们说

这分泌物表明从此可正常地流泪

是某种新的适应之征兆——

然后他们问他怎么回家

在病中

我在你无语时有如

小小池塘里的一条鱼

习惯了一种注视

看见你移动,我也移动

只是在你的意识里

以为我总是不在

当你看一件东西

竟能看那么久,就像那东西

比空白可爱。

你突然喊出一声。我总会

冒出水面——或者继续

在你的沉默里

游向更深处

游向共同的血缘

那是某个水域

充满了回声和盲点

而你知道

我总在那里

散 步

我就要动身离开

做一天最后的散步

西天日落将尽

要分手的天空

如同一个房屋

风将首先进驻

而我就要告别这一切

很可能不再回来

此刻村庄已在

炊烟中昏沉睡死

只吐出半个月亮

而我就要穿过树林

带着黑暗的火焰

和睡眠的预感

很可能不再回来

从傍晚到傍晚

从傍晚到傍晚

披着一件旧衣裳

我听见我的老骨头在唱:

带我去乡下做客

把我还给往日的欢乐

从傍晚到傍晚

披着一件旧衣裳

我听见我的老骨头在唱:

但愿那疯长的年龄

最后使我变得温顺

那时候他还小

那时候他还小,在一个雨天

当他睡着了,我把他放下

当他自己爬起,双手抓向墙壁

我看见他又摇摇晃晃

跌回到阴影里,屁股上

一块红色的哭泣的印记

我给他重新盖上被单

他就用脚踢开,我躺下

用扇子扇他躁动的身体

结果却自己在一边睡去

可是当我听到有人喊:

“那是谁家的孩子?”

他已身悬窗外,双手

紧紧攥住一根晒衣绳

不上也不下,不上也不下

叫来梯子也够不着——

多少日子,母亲一直祈祷

又默认这桩事儿。怎么办

就是不敢从窗户探出身

或冒失地下楼再跑到街上

去叫去喊。而父亲正打老远

从外头赶到,又生怕让他

看见了会突然松手落下

这才在人群里藏起半边脸

肩膀被人死死地抓住

我还依稀记得那天街上

到处是嘴上叼着烟斗的人

而雨就下在那云状的人群里

而一个孩子那么小,小得起皱

可以放进口袋或小到可以

是每一个父亲头顶上的每一个孩子

每一个母亲腋下的每一个孩子

小到可以任意地抚摸

而不至于匆匆地飘落

即便飘落了,一块巴掌大的东西

也应该能让人一把接上

甚至小得不需要回答

任何关于生死的问题

而这样保持着无知

不要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却也是一种天生的固执

今天我回忆起那一幕

冥冥中还仿佛看得见

到处悬荡着这样一个孩子

在风中丝丝地响,仿佛在说

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撑下来

同样的的小,小得起皱

同样不上不下,脸上同样

有天使的翅膀的影子

同样叫人提心吊胆或者更揪心

或者更尴尬——啊原谅他吧,他曾经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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