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升
《古船》是一部极具民间意味的小说,小说中人物众多,人物间的关系纷繁复杂。在张炜塑造的众多鲜明形象中,张王氏虽占用笔墨不多,但在我看来却是最特别最复杂的那一个——她虽是“一个人”,却有着社会上“多个人”的形象特征。她像一条线贯穿故事始终,几乎洼狸镇的主要人物都和她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
在乡间气息浓厚的洼狸镇,张王氏是当之无愧的文化集成者。
1. 农村妇女。从外貌和行为举止等外在条件来看她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典型农村妇女(她的脖颈像胳膊那么细,下巴尖尖的向里弯去,满面灰尘。腰弓了,腿也发抖,不说话也要哼哼。 她看着他,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乌黑的短牙齿。 张王氏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虎起脸说:“好生跟你老奶奶说话”)。她有著农村妇女特有的心灵手巧,有着极高的烹饪技巧,会捏泥老虎(可她做手工的技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比如捏泥老虎,她能把它们捏得像自己一样瘪着嘴角,看上去一个个老气横秋,心慈面软),做野糖,教妇女做家用酱油、面酱……同时,受制于环境和自身的种种原因,她身上难免也体现出人的劣根性,也有着“小人”的一面。为了让自己的泥老虎销量更大,她会在孩子自己去店里买东西时教他们“新玩法”;会在黑天的空当将有裂口的泥老虎塞给别人;会耍小聪明往酒里添水……
2. 既守旧又现代的矛盾复杂体。在我看来,张王氏的思想既有浓厚的封建遗风,又有一些不可忽视的现代性。作为村里“女巫” 式的人物,她谙熟各种农村风俗,算相看命、婚丧嫁娶、礼俗娱乐样样拿手。她会把泥老虎当成守护神,会为了感动神灵通宵祈祷。但她又不是那种木讷的迷信,主持过隋大虎、隋不召、李其升等人的葬礼,仪式虽是迷信的、程式化的东西,但她却没有因为经历得多而麻木,她的悲伤或快乐是真诚的,是有真性情的,这和一般地把主持红白喜事当成一种“任务”的人是很不同的(他为李其升的葬礼忙前忙后,挑选吉时吉地,更为隋不召的死痛不欲生,甚至不惜吃毒鱼自杀)。至于她的现代性思想,我觉得主要体现在她与时俱进的经济头脑上。这个摆小摊卖了几十年泥老虎的农村妇女,在隋见素开起洼狸镇商店的第一时间便赶去让商店帮忙销售,并表示自己会交代售费……
3. 八面玲珑、神通广大的社交达人。小说中,尽管隋赵两家格格不入,有着深仇大恨,但张王氏却能在日日为赵炳捏背的同时与隋家建立起深厚的友谊。甚至在隋见素出任粉丝厂技术员无暇顾及商店时,隋见素会很放心地把店交给张王氏打理,只在月末去核帐。还有文中挨过她两个耳刮子的女公务员后来甚至也与她交好。此外在招待县领导时,她虔诚的沐浴熏香,带领闹闹和大喜使烹饪变成一场表演等等都是张王氏的高情商处事能力的体现。在隋大虎的葬礼上,一班神乐手引起人们的注意,大家纷纷打听这班人的来头,当大家听说是张王氏请来的时便不再惊奇。这说明镇上人是默认张王氏的能力的,虽然张王氏无权无势,看似十分普通,但我觉得洼狸镇的人在内心深处对她是有几分肯定和尊重的(这还体现在赵多多赵炳等人对她的态度等细节上)。我常常想如果张王氏出生得晚些、出身好些,或许就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女强人了。但她早年守寡,又不是大户人家,为在洼狸镇的腥风血雨中求得生存,依附了“土皇帝”赵炳。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她卓越的外交能力。
她是无数农村小人物的缩影,真实生动,既有底层人物为生存的卑微求全,又有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当镇子上的老人一个个离去,她也注定孤独走完这一生。她是如尘埃般微小却又那么独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