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燕
产业规模和发展水平反映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实力,产业转型升级是经济持续增长的重要前提。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凭借优惠政策和要素资源优势积极参与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分工,嵌入全球价值链,实现了工业化和经济的高速增长。新世纪以来,特别是2008 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我国经济下行压力增大,产业发展存在全球价值链低端锁定风险。如何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实现经济高质量可持续发展,是我国当前面临的重大课题。
产业是生产同类产品或提供同类服务的企业群,产业是社会分工的产物。一个地区产业形成的重要基础是该地区所拥有的要素资源状况。在三次社会大分工时代,产业结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地区的初始要素资源禀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一个地区对外经济交往日益频繁,社会分工不断深化,在比较优势原理的作用下,生产要素在不同地区之间频繁流动,改变了该地区初始要素资源禀赋,从而推动了该地区产业结构的调整或升级。一个地区产业转型升级的方向、路径与该地区参与社会分工的深度、要素资源流动状况密切相关。
传统观点的产业升级是指产业结构的升级,是三大产业主导地位交替变更的过程[1]。一般情况下,随着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主导产业由第一产业变更为第二产业,到经济发达阶段时,第三产业成为主导产业。这种观点的形成是基于17 世纪以来学者们对产业结构演变规律的研究。例如,英国经济学家配第和克拉克通过研究发现,就业人口会随着国民收入水平的提高从第一产业转移到第二产业,进而转移到第三产业,这个研究结果被后人称为“配第-克拉克定律”;美国经济学家刘易斯在解释发展中国家的经济问题时提出了二元结构理论,即发展中国家经济由弱小的现代资本主义部门和强大的传统农业部门所组成;日本经济学家赤松的“雁行形态理论”主张本国的产业发展要与国际市场紧密结合,开始以更开阔的视野研究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社会分工范围不断扩大,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流动速度加快。同时,社会分工日益深化,原来的产业间分工逐步细化发展到了产品内分工[2]。同一产品的生产往往由不同国家的企业提供不同的生产要素,从事不同环节的生产活动。国际社会分工的广度影响产业区域空间的粘性,产品内分工的深度影响着全球产业价值链条的长度。这就决定了一国产业的转型升级很难脱离他国经济单独完成,必须从全球视野出发规划本国产业升级的路径和目标。在此背景下,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在波特产品价值链理论的基础上,经济学家格里芬等开始把价值链理论和产业升级结合起来进行研究,逐步建立了全球价值链升级理论。从此,在全球价值链理论框架下研究产业升级越来越受到重视,产业转型升级的内涵经历了由产业结构的升级到全球价值链升级的转变。
由于国际社会分工从原来的产业间分工逐步细化发展到了产品内分工,产品生产的不同环节创造不同的价值,从而形成了产品价值链。产品生产过程主要包括研发设计、核心零部件生产、加工组装、品牌营销、售后服务等一系列环节,加工组装环节创造的附加值最低,处于价值链的底部,研发设计和品牌营销环节创造的附加值更高,处于价值链的上端,从而形成一条价值增值的微笑曲线。全球价值链升级理论认为,产业升级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由从事低附加值生产为主转变为高附加值生产为主,也就是一个国家或地区通过技术创新努力向微笑曲线的两端发展。
如前所述,一个地区产业转型升级的方向、路径与该地区参与社会分工的深度、要素资源禀赋状况密切相关。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凭借劳动力等初级生产要素资源优势和各种优惠政策吸引了大量外资,积极参与国际分工,通过发展加工贸易快速推动了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产业结构调整。然而,加工贸易的低附加值决定了我国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的底部,发达国家控制和主导着全球价值链分工的高端环节。新世纪以来,全球经济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国际双边合作加强,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新兴国家劳动力资源优势对我国加工贸易的替代,美国对我国发动贸易战和技术封锁,国内低端产业产能过剩等等,都对我国经济进一步增长形成了巨大的压力,产业转型升级迫在眉睫。
在此背景下,我国重新审视全球经济形势,及时调整经济发展战略。波特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指出,建立在初级生产要素优势基础上的产业竞争力往往是不稳定的,能否获得一定数量的高级生产要素决定一国产业的竞争优势和持续竞争力。由于地区要素资源禀赋存在差异及市场的不完全竞争性,各国或地区的产业升级都不可能完全依靠本国力量独立完成[3],特别是要占据全球价值链的高端环节,必须提升地区的开放度和市场化程度。经济开放度的提升可以促使该地区更全面、更深入地参与社会分工,融入经济全球化,而市场化程度的提升可以充分发挥市场机制,促进生产要素的合理流动,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两者为产业的全球价值链升级提供必要的市场环境和基础条件。所以,新一轮经济发展战略调整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制度创新进一步提升开放水平和深度参与国际社会分工,引导高级生产要素流入构建一条具有主导地位的区域价值链[4],进而推动我国产业由优惠政策推动的产业结构升级转变为由制度创新推动的全球价值链升级(图1)。
图1 产业升级战略调整思路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国先后推出了“一带一路”倡议和《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以下简称《愿景和行动》),并在《愿景和行动》中明确提出要优化产业链分工布局,推动上下游产业链和关联产业协同发展,鼓励建立研发、生产和营销体系,提升区域产业配套能力和综合竞争力。这实质上是希望通过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积极合作,促进贸易和投资,嵌入全球价值链的高端环节。紧接着,自贸区作为“一带一路”的重要支撑,在全国重要节点城市陆续建立。自贸区作为制度创新的试验田,积极参与全球贸易和投资规则的重构,为产业升级提供良好的制度环境。自贸区建设同“一带一路”顶层设计相结合,两者高度对接。2013年9月,几乎在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重要倡议的同时,上海自贸区正式挂牌成立。2015年4月,在我国公布《愿景和行动》后的次月,广东、天津、福建自贸区统一揭牌。截至2019 年年底,我国共批准了广东、天津、福建、辽宁、陕西、海南、江苏等18 省区设立自由贸易试验区,自贸区布局我国东西南北各经济带、辐射各大经济板块,与“一带一路”形成以点带面、联动发展的关系,共同构筑我国对外开放新格局。
自贸区的核心功能就是通过制度创新打造贸易自由化、投资便利化的开放经济环境,促进高级要素流入,然后通过溢出效应和竞争效应推动技术创新,进而实现我国产业的全球价值链升级。自贸区建设促进产业升级的内在机制为:
要改变价值链低端地位,提升产业竞争力,关键在于是否拥有以技术创新能力为核心的高级生产要素。相比利用优惠政策吸引外资可能导致的要素市场价格扭曲,自贸区建设强调通过制度创新构建对外开放新格局,完善市场功能,通过市场机制引导高级要素的流入,实现要素优化配置。
自贸区制度创新主要围绕贸易便利化和投资自由化展开,通过对商事登记、贸易监管、金融开放等领域的改革,对标国际规则,打造开放、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贸易便利化方面的制度创新主要包括“一线放开、二线管住”“先进区、后报关”、国际贸易“单一窗口”等放管服措施。投资自由化方面的制度创新主要包括准入前国民待遇、负面清单管理、“证照分离”的商事登记制度、本外币一体化的自由贸易账户制度等内容。自贸区以贸易便利化投资自由化为核心的制度创新,会产生巨大的虹吸效应,吸引大量的高端技术、高端产业、高端人才等高级要素的流入,为产业升级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环境和要素基础。
高级要素流入是产业升级的基础,技术创新是产业升级的关键动力。高级生产要素流入会通过溢出效应和竞争效应推动技术创新和服务创新。
溢出效应途径主要包括国际贸易途径和直接投资途径。国际贸易途径通常是在自贸区贸易便利化环境下,更容易通过进口高技术产品直接获得国外研发成果,或将进口的高质量中间产品投入最终产品生产从而提高产品技术水平。直接投资途径是指自贸区投资自由化政策会吸引更多具有创新能力的跨国公司直接投资(FDI),本土企业通过学习和吸收跨国公司的先进生产技术和经营理念提高自身的技术水平。当然自贸区建设也会促进对外直接投资(OFDI),通过学习东道国先进技术并向母国传递形成逆向技术溢出[5]。
竞争效应主要体现在随着自贸区负面清单的不断完善,投资环境更加开放透明,大量跨国公司涌入带来的竞争压力会迫使国内企业加大研发投入以提高自主创新能力,进而带动整个产业要素质量的提升,推动产业升级。当然,竞争是把双刃剑,过大的竞争压力也可能会抑制本土企业的发展,使本国产业难以顺利转型升级。可见后发国家在开放环境中要实现全球价值链的升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
当今,技术创新能力已经替代自然资源成为决定国际分工的关键要素。技术创新决定着产业内和产品内的分工水平,而分工深化是全球价值链形成的基础。技术创新引发产业价值链重构,特别产业核心技术的自主创新会驱动产业链向微笑曲线的两端攀升[6]。
技术创新对全球价值链升级的推动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技术创新会提高生产要素的效率,提高产品竞争力和销量,形成规模经济效应。规模的扩大有利于企业积累资本,加大研发投入,提升企业产品的科技含量和生产工艺的技术水平,有助于企业摆脱低端锁定的枷锁,顺利实现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攀升。其次,技术创新使产业分工越来越精细化、专业化,从而衍生出新产品、新技术或者产品功能升级与改进,加速产品更新换代,从而促进价值链升级。而多元化的产品和服务创新将会创造出更多消费者体验和用户市场,催生了诸多的新兴产业。随着新兴产业的发展和壮大,地区主导产业出现了更新换代,推动产业向价值链的高端攀升。
自贸区作为“一带一路”的重要支撑,应该与“一带一路”以构建全新的区域价值链为目标的顶层设计保持高度统一。各地自贸区要在发挥区位优势的基础上,通过制度创新吸引高级要素为产业升级提供优良的市场环境和基础条件,进而通过建立和完善技术创新机制推动产业,激发技术进步的内生力量,进而实现产业全球价值链升级。
自贸区建设目标与国家的“一带一路”倡议的三大区域经济、四大板块协同发展战略相对接。自贸区建设是一个基于其相关区域要素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和区位优势参与国际竞争的过程[7],所以各地自贸区在“一带一路”中有不同的战略地位和差异化功能定位。例如,上海自贸区是“一带一路”的核心节点城市,功能定位为自贸试验区深化改革的试验场;天津自贸区地处环渤海经济带,功能定位为京津冀协同发展;福建自贸区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城市,功能定位为立足海峡两岸社会发展,建设海上丝绸之路合作开放新高地;重庆和四川位于长江经济带,功能定位为“一带一路”内陆国际物流枢纽等。
从目前看,作为“一带一路”的重要对外开放窗口和发展平台,各地自贸区虽然都有比较明确的战略功能定位,但定位都比较宽泛,未能充分体现各地的要素资源禀赋和差异化发展战略,在重点产业培育方面存在一定雷同。大部分自贸区都把金融服务、高端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列入重点培育产业,产业细分程度不够。这必然会带来自贸区之间的激烈竞争,不利于国家战略层面目标的实现。所以,各地自贸区首先要做好本区域要素资源禀赋的评估,分析现有产业体结构及在全球价值链中所处的地位,根据各地自贸区要素资源禀赋比较优势,因地制宜、合理分工,确定本区域产业升级的目标和路径。然后,通过区域产业升级形成合力,最终实现我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整体升级。
制度创新是改变对原有制度的依赖,形成新的制度环境,以保证经济活动在新环境中朝着有利于预期目标的方向变化[8]。开放度和市场化水平越高,越能营造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促进要素资源在产业间的合理流动,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由于各自贸区区位要素资源禀赋和功能定位不同,产业升级的目标和路径必然存在一定的差异。各自贸区应通过差异化特色化的制度创新优化营商环境,结合本区域要素需求,有针对性地吸引相关高级要素流入。
上海自贸区成立以来,逐步建立和完善了以贸易自由化投资便利化为核心的投资贸易管理制度。后续设立的自贸区在复制和推广这些创新制度的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但总体来说模仿多创新少,改良多改革少。要从资源型开放转变为制度性开放,全面融入经济全球化,自贸区应对标国际通行规则或先进标准,大胆探索更深层次的制度改革,推动我国开放型经济体制的完善和发展。为此,我国2020 年开始实施的《优化营商环境条例》中明确指出,国家鼓励和支持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情况,在法治框架内积极探索原创性、差异化的优化营商环境具体措施;对探索中出现失误或者偏差,符合规定条件的,可以予以免责或者减轻责任。这为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化开放改革提供了政策保障。
自贸区良好的营商环境为引进高级生产要素提供了有利条件。而高级生产要素的流入能否带来良好的溢出效应和竞争效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本地是否有比较完善的技术创新激励机制,把被动学习变为主动创新,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否则将无法摆脱全球价值链分工“低端锁定”的命运。自贸区要建立以市场为导向的技术创新激励机制,实施鼓励技术创新的金融政策和财税政策,鼓励高级人才的引进力度和科研经费的投入,完善知识产权制度,建立畅通的技术创新成果转化平台。
技术创新往往会加速社会分工深化,打破传统产业价值链,打造新型产业价值链,促进产业融合。产业融合是指在技术创新的推动下,通过产业间相互渗透交叉,传统产业组织逐渐突破产业间技术边界、业务边界、市场边界和运作边界,逐步形成新产业的过程[9]。技术创新是产业融合的内在动力,经济开放是产业融合的外在条件。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迅速,不仅催生出一批新产业新业态,与此同时,传统产业与新产业趋于融合化发展,产业融合成为全球价值链升级的重要途径。特别是随着自贸区服务业对外开放水平的提高,制造业服务化已成为一种新业态。制造业和服务业的融合将改变企业原来主要依靠产品加工制造获得较低附加值的状态,转向通过“产品+服务”的形式获取较高附加值,向微笑曲线的两端延伸,实现全球价值链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