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故事（外一首）

姥姥的故事

不长也不短

八十多年的篇幅

一双小脚儿穿针引线

有的时候像在扭秧歌儿

更多的时候像在走冰面儿

坑坑洼洼的标点

磕磕绊绊的通篇

我站在

她未曾来过的时间高点

看她童年的烂漫

是一朵苦菜花儿啊

开在并不丰腴的春天

六个闺女两个儿子

八张嗷嗷待哺的渴盼

早已把多汁的乳房

咂得如一只空碗

饿了的孩子都懒得端

偶尔抠出的两个鸡蛋

一个拿去换盐

一个藏进了公公的袖管

老人舍不得吃

孩子馋得喉结上打颤

二十几岁守寡的大姥姥

妯娌俩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一生的亲姊亲妹

一世的情暖情缘

把大儿子过继给她

两个娘让大舅一生难堪

二女三女五女

为了一张嘴远嫁东北

二三十岁的人生年华

一个挨一个被霜雪掐断

北方的天气冷啊

鲁南的枣树移不活

移过去了根儿也干

我成了姥姥第九个孩儿

封了小舅的贪吃肿了小姨的讨嫌

妈妈的妈妈成了我的妈妈

八年的时光堆上了她的眉间

姥姥没戴过首饰

我就是胸坠儿挂在了她的胸前

走不完的磨道

喂不饱的磨眼

很圆又很瘪的磨盘

吃够了还得吃的地瓜干儿

倒进去的是泪是汗

怎么磨也磨不出个甜

总想把日子搅匀

拌上一天的精打细算

鏊子上咋就摊不出个圆儿

这儿薄了那儿厚了

不是这儿苦就是那儿酸

总是在豆油灯下缝啊缝

缝不完的撕扯和眷恋

也想绣朵花儿

不是缺了针就是线不全

红黄蓝绿白的补丁

缝补了很多生活的缺陷

我回到爸爸和继母的新家

姥姥牙缝儿里省下钱

唯一一次走得这么远

就是要看一看我是不是笑着脸

小脚儿和大雪地唠嗑

说的是世上最美的语言

姥爷的坐骨神经痛

疼成了姥姥的老年斑

这个舅那个姨常叨叨你长我短

那个姨这个舅总相互指指点点

姥姥的心湖面平静走着船

心底里却波翻浪卷

我不知道姥姥流了多少泪

三个花儿一样闺女的枯萎

哪一个不扯着心撕着肝

我不知道姥姥淌了多少汗

星星数得清

月儿瞧得见

如今我跪在姥姥的坟旁

送给她几个纸钱

姥姥不理会飘渺的青烟

我磕了男人的三个响头

姥姥好像抬了抬眼睑

我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姥姥没吱声

结尾 是我的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