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风云

代应坤

1

事情是去年秋天发生的。这是个收获的季节，田野上被农民侍弄了半年的东西陆续要登场，庄户人家就盼着这一季呢。文人就是文人，干什么事情都跟常人不一样，倒着来，人家忙收获，文人却开始播种。某小小说传媒有限公司突然向全国各地的小小说作家征集个人信息，准备出版全国公开发行的《小小说作家排行榜》，于是，指令下到了各个省和直辖市的小小说牵头人那里。

也许读者会觉得奇怪，一个小小说传媒有限公司何以有如此的号召力，居然能大手一挥，四方云集？这个公司旗下有两本文学杂志，全国公开发行，名气大，牌子响，大家谁不想接近？

T省广达市的吴天，网名温柔的海，是一名市政府公务员，从事文化工作，十多年来主要从事小小说创作，在省级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80万字的小小说，不少小小说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连续多年被小小说年选和小小说排行榜选入作品。

然而，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十多年过去了，职务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屁股坐在副主任科员的位子上，像被万能胶粘上一般，纹丝不动。有人说，他文学上的突出贡献既好了他，也毁了他。许多次上级宣传部门和文联领导下基层，点名要见吴天，吴天一到场，就成了热点和中心，无形中冷落了当地官员。

传媒有限公司交给他的事，他不能懈怠。但是，几千万人的大省，少说也有几百位小小说作者，怎么才能做到不漏不重、准确无误地统计上报呢？

不可否认，吴天喜欢安静，平时不怎么结交人，要不是省作协领导一再叮嘱，他连QQ和微信都没有。现在有了，也等于没有，他从来不上去玩，许多文学爱好者申请加他为好友，他不会加，也不想加，结果他的好友就那屈指可数的二十几个人，作协领导和单位领导。他说，有时间写一篇作品才是最实惠。

吴天的想法其实都对。你看，现在的QQ群、微信群、微信公众号铺天盖地，许多文学爱好者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趴在上面，各类链接和参赛作品把网络塞得快要爆炸了，有人说，如果把每一位好友的微信、QQ每天浏览一遍，没有两个小时看不完，只有闲得感冒的人才能做到。

吴天的好朋友“二锅头”开始献计献策，他建议吴天建立一个小小说群，再发动全省各个市、县的文广局熟人，提供当地的小小说作家微信号，然后一一拉入群内，再往后，先入群的拉后来的人，如此，一定会收到最好的效果。

吴天思考了好几天，心里虽说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建群容易解散难，他知道。十五年前，省作协让他成立T省小小说学会，他照办了，吴天任会长，其他几位有影响力的小小说作家包括“二锅头”任副会长，秘书长由他的好朋友“攀缘的鸟”担任，以下设立理事会，门类齐全，机构合理。开始一年搞得轰轰烈烈，第二年连会长办公会议都七上八下的，再后来，年会都没有几个人参加了，大家都忙，忙工作、忙家庭、忙写作、忙喝酒、忙应酬，比当年的华威先生还要忙。后来……就没有了后来。

T省小小说学会芳草萋萋，无人耕种，处于抛荒状态，吴天苦笑道，就连觅食的鸟飞过此地，也都一闪而过。

2

除了吴天，“二锅头”是第二个进入微信群的。他一进入，就大张旗鼓地拉人。他的人脉广，广到什么程度？哪个省的作家和作者他都要认识一些。泛到什么程度？上到八十岁的作家，下到十八岁的文学爱好者，不管男女，不分职业，他都愿意结交，他的微信好友早就跨过一千人了。

好友多，不代表这个人德高望重或者受人待见，网络跟现实真的是两回事。许多人一面之交，觉得人很不错，但是只要接触几年，见几次面，他的本来面目就慢慢表现出来了。“二锅头”也不例外。“二锅头”是直性人，看见什么不顺眼的事，当时就要讲出来，尤其是在酒桌上，性格奔放的他，真的是口无遮拦，再亲近的人，他都毫不留情。所以，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表面上看，他的朋友遍天下，其实他是照远不照近的，本地朋友并不多。

经过“二锅头”的热心帮助，微信群的人数呈几何式增长，五天时间，群内人数达四百多人。“二锅头”点点头，说，嗯，人到得差不多了，再等，也没有样子了。

群的名称是什么呢？一开始叫“T省小小说作家报名群”，但总不能一直叫这个名字吧？于是，在群内征求大家意见。

有人说，叫“T省小小说学会群”，全省的小小说作家都在里面，合适。

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以前成立过“T省小小说学会”，也开展过活动，只不过时过境迁，这些年来，大家都把这个学会忘记了，现在重提，是否有意义？

“三不带”接话说，麻烦的是，“T省小小说学会”没有经过民政部门登记，以前可以用这个名称，现在都在规范化管理，没有登记的学会就是非法学会。

那就登记呗。有人很轻松地说。

登记？省一级学会，须得省民政部门登记，谈何容易！“二锅头”说。

不再有人跟帖，微信群出现很少见的安静。

这天是中秋节，晚上各个群都热闹得开了锅。吴天一边吃月饼，一边喝茶，想到微信群建立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跟大家打过招呼，就拿起手机。

群内已经很热闹，各类图片和动漫一个接一个，文字性的“中秋快乐”也不少，只是各发各的，彼此没有应答和响应。这也正常，因为大家都不熟悉。吴天琢磨了一会儿，推出一条：祝各位文友中秋快乐，阖家欢乐！

不一会儿，吴天的手机字幕快速地往上跑，几分钟时间，群内刷屏。

所有的跟帖都像复制和粘贴似的，不需要从大脑过。这也好，预示着沉寂了十多年的T省小小说学会将迎来第二个春天！“祝吴会长中秋快乐，文丰笔健！”这十二个字，瞬间让吴天热血沸腾。

这时，有人说，会长，咱们这个组织要抓紧成立呀，早成立一天，我们就早跨进组织的大门。

有人跟后附和着，说，不管叫什么名字，我们跟定您了！

“小刀的刀”第一次冒出来，说，是的，跟定您了！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对人。

谢谢大家抬爱！千万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我承受不起的。各位老师，现在有事要处理，我先告退。然后是吴天双手作揖的图片。

吴天离开微信群，就开始跟“二锅头”通电话。“二锅头”晚上多喝了几杯，跟吴天说话舌头不转弯。吴天心里想，这种状态下的交流，他绝对是实话实说，而吴天需要的也是实话。吴天就把酝酿了几天的微信群的候选名称一一列出，供“二锅头”选择。第一个名称“T省小小说沙龙”，第二个名称是“鸡公山小小说沙龙”，第三个名称是“大别山小小说沙龙”。“二锅头”沉吟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第一个名称大了，不好！毕竟有十几位省内著名小小说作家摆在那儿呢，拉他们进群，他们又不进，足见他们不屑跟我们一起玩。第二个名称不合适，鸡公山只是你们市的一座山，名气不大，用它做一个组织的名称，不伦不类的。第三个名称，可以。

知道了，老师！改天，我到府上拜访，咱师生俩好好喝一杯。吴天有一种得到真传的快慰感。

吴天又想到了“三不带”。这位同学虽说文章写得一般化，但人很热情，也比较机灵，会来事，让他再斟酌一下这三个名称哪个更好。

“三不带”的看法跟“二锅头”相左，他认为“T省小小说沙龙”最好，牌子响，涵盖广，还没有越界之嫌。

吴天开始犯难。平心而论，“三不带”的话，显然更切合实际一点，现实中，所有的文学协会、学会、沙龙无一例外都是以地域冠名的，有的冠名还大，华东某某学会，西南某某沙龙，便于文学爱好者们选择。

但他现在还不能得罪“二锅头”，这哥们儿依仗自己是全国小小说的发起人之一，一贯说一不二，驳了他的面子，他一旦性子上来，那可是很吓人的。

那年到清河参加小小说笔会，“二锅头”在，吴天也在，“攀缘的鸟”跟在吴天后面，其实是打酱油的，参会名单中没有他。当时他在清河附近的那个县城出差，离会议地点不到五十里地，吴天就邀请了他。中午喝酒时，“二锅头”特别高兴，满桌子地敬酒，这个人，天生没有架子，好接触，按照他的年龄和身份，应该是大家主动先敬他酒的。“二锅头”不！从杯里倒上第一杯酒开始，他就站起来，按照顺时针方向，一个个敬酒。敬到“攀缘的鸟”跟前，这只鸟说不能喝酒，滴酒不能沾。“二锅头”就劝，说，酒量是练的，从今天开始，你就开始练吧！“二锅头”斟了一杯酒，递到“攀缘的鸟”面前，鸟接过酒，却没有喝，放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瞅着“二锅头”，“二锅头”一仰脖子，喉结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声音，酒没了。

最终，“攀缘的鸟”没有喝酒。眼睛望着天花板，躲避“二锅头”明显不舒服的目光。

“二锅头”脸色由红变黑，由黑变青，把“攀缘的鸟”狠狠骂了几句，气哼哼地提前退席。

先用“大别山小小说沙龙”再说吧，以后找机会慢慢跟“二锅头”协商。窗外，水一样的月光泼在大地上，月圆之夜，有谁，心情跟月亮一样圆的呢。吴天叹了一口气。

3

这几天，微信群正式定名：大别山小小说群。吴天在群内公开说，拟在十一二月份开展一次采风活动，开展活动之前，沙龙筹备组将物色沙龙的班子成员和秘书长、副秘书长人选。

沙龙筹备组是哪些人员，没有说。大家推测，必然有“二锅头”，他是元老级的人物，也乐于出谋划策；还有吴天，他是沙龙的会长；其他还有谁，不好猜。

几天后，吴天透露信息：采风活动在“三不带”工作的地方西阳市举行，整个活动由“三不带”和“小刀的刀”两位老师策划安排，辛苦二位了！

“三不带”跟帖：谢谢吴会长的信任，我在美丽的西阳市等着您，等待所有的朋友！

“小刀的刀”跟帖：能为文友们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不负众望。啧啧，这哪里是跟帖？分明是就职演说。

于是，人们又把“三不带”和“小刀的刀”列为筹备组成员，四个人，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代表一年的四个季节。文人的想象力就是丰富，不服不行。

那一阵子，微信群热火朝天。早上五点半，就有人发“早上好”的问候词，有人觉得问候词不够立体，还把公鸡打鸣、吹冲锋号、百叶窗闪烁等等五花八门的图片或者动画发在网上，直到夜里，才会慢慢安静下来。

“小刀的刀”第一个贴出个人简介：某年加入某某学会，在一百多家刊物发表作品80万字，出版文学书籍三本，被评为市级优秀作家称号两次，云云。简介近500字。

随后，有58人也贴出简介，展示自己不凡的文学业绩。业绩屁股后面，是几句客气话：献丑了，贻笑大方，逗大家一乐。

其实，有的人还真不是谦虚，他把自己发在内刊上的、微信公众号上的作品一一罗列，不是献丑了是什么呢？既然贴出简介，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奔着副会长、秘书长、副秘书长来的又是什么？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攀缘的鸟”在一旁冷眼观看，暗暗思忖着。他想起家乡一句老话：苍蝇趴在锅沿边上，不想吃锅巴，想什么呢？

“小刀的刀”已经多次晒个人简介了，他一晒，别人也晒，成天刷屏，这让吴天心里很烦，但又不好说别的。

“简介热”过去才一天，新一轮的照片热开始了。秀曾经发表的作品，秀荣誉证书，秀与省市作协领导的合影，等等。好多奖项是工作性质的奖项，如先进教师、优秀员工，与文学作品无关。群里像开万国博览会，眼睛都看花了。

吴天意识到，这种无休止的浮躁和喧嚣，已经背离了文学的初衷，文学爱好者也好，作家诗人也罢，不是这样的。人各有志，百人百性，不能责怪人家，但是，这类人不能吸收到沙龙领导层内，绝对不能！

“小刀的刀”最近每天都给吴天打电话，他说，他以53岁的阅历和20年的商场经验，他认为哪几个人不能进班子，哪几个人可以考虑。他重点说到了“攀缘的鸟”，认为此人心高气傲，不好合作，况且他还是T省闪小说学会的副会长，到时候别闹分裂。他也说到了“三不带”，认为这个人热情、低调、谦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前面说过，吴天跟“攀缘的鸟”十多年前就有交往，同属于玩小小说的，只是最近七八年，“攀缘的鸟”跑到了闪小说队伍中，写了不少优秀的闪小说，在闪小说界名气大得惊人。这些年，吴天也几乎不写小小说了，很少参与文学活动，两人之间的联系自然少了许多，但是存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友情还在，对文学虔诚的爱还在，且永远不会褪色。

“攀缘的鸟”待人大方，做事干净利索，但性格暴躁，得理不让人，这些吴天都知道。

吴天深知自己是书生，性格柔和，不是当一把手的料子，“小刀的刀”三番五次提到“攀缘的鸟”，这让他不能不考虑，“攀缘的鸟”这只古怪的野鸟，自己能否罩得住他？

罩不住他又怎么办？半个月前，吴天就跟“攀缘的鸟”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双方就沙龙的成立、组织搭建、即将开展的采风活动交换了意见，电话中，吴天已明确告诉，“攀缘的鸟”是副会长人选之一。

现在突然不带“攀缘的鸟”玩了，有什么理由呢？人家是副镇长出身，资深律师，写的小小说两次被《小说选刊》转载，后面跟着几百个闪小说界的粉丝，不好得罪。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打谷场，一群孩子开心玩耍的情景。在文学的打谷场上，一帮长大了的伙伴，找个共同的乐趣，提高文学素养，又不是在一起过日子，管他呢！谁领导谁呀？沙龙，打谷场而已。

4

吴天还是采纳了“攀缘的鸟”的意见，采风活动实行AA制。

那次通话，“攀缘的鸟”说：“三不带”和“小刀的刀”虽说主动要求个人承担采风的所有费用，但四百多人的微信群，即使10%的人员报名参加，也有四十多人，三天的吃住和门票，不是小数目。况且，不要掏钱的采风，谁不愿意去呢？有可能会突破10%。实行AA制，一些人有可能不会参加，借此还能看出几个月来一些跃跃欲试的文友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打酱油的。因为，对未来的理事会人员也需要把关。

微信群贴出通知：12月10日至12日，在西阳市举办首届“大别山小小说沙龙”采风活动，费用AA制，每人四百元，多退少补。届时将邀请省内外部分小小说名家授课，请文友们在群内接龙报名。

“攀缘的鸟”接在“二锅头”后面，是第三个报名的。晚上快睡觉时，他进群浏览了一下，发现报名人数已经有二十五人，搞笑的是，“小刀的刀”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直接越位成第三个报名的，把“攀缘的鸟”挤到第四。

没有谁比“攀缘的鸟”更了解“小刀的刀”了。这些年，T省闪小说年会，两个人几乎年年见面，一个心直口快，说话一针见血；一个吞吞吐吐，喜欢背后搞个别交流，他们绝对是两条道上跑的车。

那一年，“小刀的刀”自认为自己是一盘菜，直接跟“攀缘的鸟”咬耳朵，想进入T省闪小说的领导层。“攀缘的鸟”说，我是副会长，跟我讲没有用。“小刀的刀”说，你可以建议给会长呀。“攀缘的鸟”不再接话，心里说，你何德何能，我来建议你？鼻孔发出一声不愉快的“哼”。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个“哼”，让“小刀的刀”牢牢记在心上。

5

这几天，“攀缘的鸟”心里有莫名的烦躁，他看谁都不顺眼。身为律师，他知道这种心态要不得，病态，亚健康。

晚上临睡觉前，他溜进微信群，突然发现“大别山小小说群”换成了“T省小小说群”，群内正下着红包雨，一个个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他从来不抢人家的红包，但他喜欢在群内发红包。

但是，这个群，他一次都没有发过，一来陌生人多，二来他瞧不起那些在群内成天青蛙一样鼓噪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喜欢抢红包而很少自己发红包的。

不一会儿，有两个人不知什么原因，在群内互相掐起来，你一腿，我一脚，谁也不让步。当然，这是比喻，是网络世界的脚和腿。

有一位闪小说专委会会员插了一句话：看来，你们搞小小说的，没有闪小说队伍团结哟。

另一位闪小说专委会会员随后附和：就是！我们闪小说人，一见平生亲呢。

这个群内，人比较杂，凡是写小说的，不管写长篇、中篇、短篇、小小说、闪小说，几乎都在。

一个号称“斗牛士”的人跟帖：你们的闪小说，谁承认呢？

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承认。我们是它的二级机构。有人回答。

可是，主流媒体和学术界不承认。“斗牛士”回答。

慢慢会承认的。

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吧！哈哈。“斗牛士”说。

“攀缘的鸟”再也忍不住了，他说：同为文学爱好者，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鼻孔朝天，不要抠屁眼跳高——自抬自！有本事，拿作品出来。

一阵沉默。

几分钟后，“斗牛士”说，老师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伙子，记住，任何时候不要诋毁别人，那是没出息的表现。“攀缘的鸟”跟帖。

又是一阵沉默。

几分钟后，一个人说了句：我看你们都是闲得蛋疼，有什么好争论的？睡觉！

微信群一片寂静，如同外面黑漆漆的夜。

群内晚上先热闹，后争吵，吴天不知道，此刻他正在“二锅头”所在的城市，喝他的开心酒。

他是下午过来的，知道“二锅头”喜欢酒，大半辈子好这一口，就投其所好来了，轿车后备箱内装了两箱古井贡酒30年。

客人从远方来，“二锅头”当然高兴，再看看两箱古井贡酒30年，更高兴。他一个电话就把酒店订好了：寿州国际酒店。陪客的人也找好了：四位本地作家协会的主席和副主席。

吴天一口一个老师，把“二锅头”叫得既开心又别扭。不错，论年龄，比他大十八岁，年高为长，喊老师是可以的；但是，文学成就上他不如吴天，吴天的作品，他这辈子怕也撵不上了。

吴天说，今天来，一是拜访老师，二是有事情汇报，三是有一个请求。

尽管说，人到家了就是客，哈哈。“二锅头”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吴天。

吴天说，近期想把沙龙的班子成员定下来，这是我拟的草稿，请老师定夺。

主席：魏军（“二锅头”）；副主席：吴天、侯文斌（“小刀的刀”）、王盛（“三不带”）、金海涛（“攀缘的鸟”）；秘书长：王盛（“三不带”）。

“二锅头”看了好一会儿，说，我老了，跑不动了，不想操这个心了，我还是当顾问吧。会长你当，实至名归，你不要客气！副会长我建议调整一下，把“攀缘的鸟”撤下来，换成林子，刘文林，我的得意弟子。他小小说写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比！

吴天说，好的。

“我把‘攀缘的鸟’换下来，倒不是因为那年我让他喝酒他不喝的事，关键他是闪小说的人！一女怎能嫁二夫呢？再说，他那脾气，你也伺候不了。”

吴天不断地点头。然后说，多谢老师指点，醍醐灌顶！还有一件事，就是咱们沙龙能不能换一下名字，比如改成“T省小小说沙龙”，名字响亮一些，跟省作协也便于合作。

“当然可以啦！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随口那么一说，你当真了，哈哈。”

6

到西阳市采风的前两天，T省小小说沙龙公布了“改革开放40年T省小小说名篇40篇”，几位副主席和秘书长、副秘书长的作品都是名篇，“攀缘的鸟”的作品《与一条蛇对视》也凑合成了名篇。

当晚的微信群如同生水滴进了油锅，噼里啪啦一片响声。选入名篇的得意扬扬，在群内拱手作揖，连说谢谢；没有选入的，牢骚满腹，说少部分人不负责任，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吴天看群内乱哄哄的，他干脆不看微信了。

这两天，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攀缘的鸟”没能进入沙龙领导层，不是他的本意，在他到“二锅头”老师家去的路上，“小刀的刀”还在电话中把“攀缘的鸟”说得一无是处。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像“攀缘的鸟”这类人，其实是最好处的。

“二锅头”也并非是对“攀缘的鸟”打击报复，而是对他了解太少，他们俩性格上有相似的一面，都是直肠子。

明天就要在群内公布沙龙领导班子成员名单了，他该怎样向“攀缘的鸟”解释？

他皱着眉头，拨通了“攀缘的鸟”的电话。

吴天把“二锅头”撤换“攀缘的鸟”的理由复述了一遍，自己也觉得不是理由，但只能这样说了。“小刀的刀”和“三不带”都是T省闪小说专委会理事，不是照样成为小小说沙龙副主席了吗？糊弄鬼嘛！

“攀缘的鸟”只听吴天的解释，不接话，最后说了句：知道了，理解！他明白，这个时候即使雷霆大怒，也是无济于事的。

7

刮了一夜的西北风，早晨终于飘雪花了，冬天，人的思绪也多少有点僵硬。“攀缘的鸟”早晨才想起，当天下午，一千华里外的天津市，有一个刑事庭要开。

很幸运，他在手机上抢到了最后一张票，他的疏忽大意，将不会给下午的开庭带来任何不良影响。

当律师十六年来，上天一直眷顾他，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也没有出现过意外情况。上天知道他是什么人，上天懂他。

就在他拿着高铁票接受安检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吴天的，他问：明天的采风可准备参加了？

吴天这话问的是有道理的。他并不知道“攀缘的鸟”今天还要到千里之外出差。“攀缘的鸟”说，只要能买到今晚天津到西阳市的高铁票，甚至能买到明天上午的票，他都一定参加，雷打不动。

吴天突然懵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性格暴躁，眼里容不得一丝灰尘的男人，关键时刻会如此敞亮，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吴天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好的，我们等你，一定等你！眼睛有点儿潮。

原先接龙报名的人，一半以上都退出了。吴天知道。

雪花，越飘越大，在寒风的裹挟下，打着滚。高铁缓缓启动，一个苍凉而质感的嗓音在头顶旋转，秋裤大叔的《我想静静》，此刻让“攀缘的鸟”的情绪染上了一层灰色，他干脆打开手机音乐，插上耳塞，黑鸭子组合的《友谊地久天长》便像清澈的流水一般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