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山湖在山湖以外
——读《山湖集》

2020-11-17 16:53李鲁平
长江文艺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刘静校园诗人

◆李鲁平

近几年校园诗歌以一种新的方式或面貌出现在诗坛。各地高校不断汇编出版历届校园诗人的作品。武汉地区也是如此,武汉大学、湖北大学、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江汉大学等都出版了校园诗人合集,武汉大学、江汉大学还出版了校园诗人专集。这些成果既是校园文化的一部分,也是繁荣诗歌创作的一种手段和方式。

《山湖集》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校园诗人的一部合集。诗集收入了36位不同时代的校园诗人的作品,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的校园诗人。当时学校地址在武昌阅马场,叫湖北财经学院,1985年下半年湖北财院改为中南财经大学,但我们一直习惯叫湖北财院。我印象中,当年与财经学院的校园诗人有过接触,还读过这个学校文学社办的《开拓》杂志,但很多年过去,如今面对这部《山湖集》中的诗人姓名,却回忆不起来见过的那些青春面孔。但这不妨碍我从他们的诗歌中重新想象一个时代的心灵和精神。当然也有更多的是后来的校园诗人,20世纪90年代和新世纪的校园诗人。这些后来的诗人大都是70后、80后、90后。《山湖集》选编的诗歌并非诗人在大学时代的创作,而是不同时代的诗人离开校园以后的作品。尽管如此,不同时代诗人的不同风貌、不同风格还是清晰可见。

以程峰、刘静、王键、阿毛、程韬光为代表的早期校园诗人的创作保持着一种可感的质疑与批判、锋芒与锐利。程峰的作品就有一种短兵相接的味道,他的每一个短句就如铁棒,敲击着阅读者的心。《冬至》就是这样一首作品:“陌生人,在你迟疑的时候/我已经抢先一步/踏入了夜晚/我必须走得快一点。”这种直截了当,简短而迅捷的节奏几乎贯穿在程峰的大多数作品中。诗人接连以“陌生人,在你低头寻找的路上”“陌生人,在你沉默的时候”推进自己的思绪,“迟疑”“寻找”“沉默”既是三个时间点,也是三种空间状态,但每一种都保持着铿锵的速度和节奏,其中蕴含着世界的流转。“我的手心里”没有雪花,“你的手心里”没有寒星,匆忙的行走最后无比接近的是温暖和晚餐,寻找的最终结果是,灵魂原来一直在世俗的寒风里。这种在“冬至”将至发出的感叹,来源于对理想、幸福、爱情、温饱的渴望与失望。应该说,程峰的此类作品既充满理想主义,也分明表达着迷茫与伤感。一盏马灯,一顿晚餐,就可以对青春的热情予以沉重的打击,正如诗人所写“它比理想更靠近幸福/它比玫瑰更靠近爱情/比饥饿更靠近面包/它比你/更靠近我……越来越接近壁炉边的晚餐”。刘静作为同时代的诗人,无疑也会写到“理想”,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江山破了/理想活着/敌人死了/而你活着”(《丛林里请忘记你自己》)。这种情感当然不会止于“丛林里”的感受,也会洋溢在男女之间的爱恋中,“请等我/在黄昏的雨后/在青萍浮动的那端……爱像熟透的果实/不敲也会坠落”“请一定紧紧拥抱我/像泪水拥抱眼珠/像泥土拥抱荒冢……”,这种情感的表达,只属于一个时代的诗人,他们相信未来,他们相信爱以及美好,因此,他们是理想主义结出的果实。

王键的诗歌与刘静、程峰稍有不同。诚然,他也抒发过壮怀的激情,“越洋的漂泊比起新生/算不了什么/你把它看成是生命的一次拔河/距离的扩大/也在无限扩大/人生的广度与深度”“在十月风霜染红大地的时候/你将自己燃烧成一片红叶/丰腴成熟的大地/回响着你回家时雄壮的/欢呼”(《一生的远足》),像这样对待人生长短和迁移、漂泊的感受,如今可能少见。但对于60后大学生而言,再正常不过。在他们成长并建立起人生观的时代,这种充实的人生,这种壮阔的胸怀,这种澎湃的豪情,就是时代的脉搏和精神的图画。但王键也是变化的,他的24章长诗《夜航》在这种60后惯常的人生思考过程之外,融入了更多的超越自身的内涵。这种超越性表现在视野的宽广和观念的转换。“我们被那个破损的星球/流放/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是那破损的/罪人”,在黑夜里航行,恍如罪人被流放,这种看似并非有根有据的联想,恰恰超出了具体的“罪”,是道德沦丧?技术滥用?还是环境污染?但在“星球”的视野里,一切都是,一切都不是。它的根源在于“罪人”概念产生的地方。这显然是另一种看待人的方式。虽然诗人没有注明诗歌创作的具体时间,但显然诗人探讨了今天已经深入人类生活的大尺度的概念或关系,如空虚与黑洞。同时,诗人也并非始终漫游在星际或天空之上,而是不断与人间保持联系,亲密与陌生,北京与纽约,手机信号与邮递员,喀秋莎与炮火,房贷与体检等等,这些看似纷乱的意向,在飞行过程中,在一场梦魇中,随着空气和飞机的升降动作而不断变化,让一场飞行穿行一生并成就诗人关于一生的思考。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诗人的24节断章,并不混乱,从开始提出罪人的漂泊和流浪,到最后“我想象着死亡的突然降临”,墓志铭上刻着的是“他死后变成了一个好人”,“如果这是我的最后一日/我宁愿我的肠胃/干净”,渴望从“罪人”到“好人”“干净”,避免被星球“流放”,我想是诗人“夜航”最深刻的体验。作为女诗人,阿毛与同时代的刘静有着明显的不同。同样是写,阿毛不像刘静那样的柔情似水,而是以短促、快捷的速度告诉你,“爱我来不及爱的人/因为他,我甚至/爱这个世界的苍凉/和尖锐”(《光阴论》),这种方式犹如程峰,但比程峰的表达更理性。我曾经把阿毛的诗歌列为女性怀疑主义的代表,现在也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这一观点。她的性别意识是强烈的,如《她传记》《女邮差》,无需审视内容,单看标题就能感受到诗人对世界的警惕和怀疑。她的诗歌,一方面有自觉的女性集体意识,如诗人写到“为了经常望见/或开或闭的门窗/成就个体的情史/或集体的理智/我做了个女邮差”,应该说这个“女邮差”的角色并不伟大或光荣,但它体现了一种在男人世界区别出来的女性意识。另一方面,这女性意识因恍惚的神情,或摇摆或犹豫或怀疑,却反而凸显神秘和深意,“生活从此像施了魔法/成了传奇/千万个她此起彼伏/又形单影只/我揣着她的传记/转身消失在夜幕里”,千万个她都是形单影只,这种感受充斥着喜悦与伤感,瞬间就露出了一种强大的女性意识。程韬光多年来研究和传播杜甫的诗歌精神,他的诗歌也折射出深厚的古典诗歌的修养和积淀。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到诗人的创新,他的诗歌往往在看似传统的叙述中,突然以惊艳的新奇打住,如“打着呼哨的流星呵/在风中说:就这样了/一生”(《怅望家山》),“秋天,我们是你小小的孩子/在你的果园里/奔跑/月光/把我们洗得干干净净”(《歌唱秋天》),让我们感受到,这位杜甫专家突然转身,就有风吹过,有光闪过。

佩韦、白政瑜、易春雷、杨波等都是70以后的诗人,比较起来,这些诗人更关注自我以及内心,如杨波所说“我只能做一盏灯/坐在内心的缺口里/等待一阵吹拂的风/把心指给你”(《秋天》)。他们对生活的看法和态度毕竟有所不同,“放下入世的蓝瘦香菇/卸下那些自以为是的生活/我们豪饮二十多年前的秋月……万物终会与今宵生离/我们握手挥手钻进各自的车里”(易春雷《聚在四三草堂》),他们放下了前一代诗人放不下的羁绊,在现代都市的日常世界构造诗意,连暑假的到来,对孩子的等待,都可以散发出前一代诗人以农村为背景的乡愁,“每到七月的深夜/你必须守在窗前成为家的指示/容颜越老/孩子的归期越近”(佩韦《七月的窗前》)。这种旨趣在不同代际的诗人之间是如此不同,以至于年轻的一代可以把中国的生活智慧用于劝导西方女性,“你的青春你的美丽/就这么被烟熏烤/不如我教你打中国麻将”(白政瑜《抽烟的俄罗斯美女》)。对现代世界日常的进入以及诗意的发现,以此安慰处于现代性中极不确定的每个碎片,这何尝又不可以?因此,这些后来者虽然没有宏大的叙事和关怀,仍然在诗歌中建构着个体的体面,仍然值得尊敬。

湖北财经学院1985年下半年就改为中南财经大学了,1984年由湖北财经学院分出去的法律系成为了中南政法学院,2000年两校合并,蛇山南麓的中南财经大学和南湖之滨的中南政法学院,就成为有两个校区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了。这部诗集因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有蛇山和南湖,所以取名为《山湖集》,整个诗集中却并不见对学校所在的“山湖”的描写。蛇山,那是真正一座有历史积淀和内涵的山。山上不仅有著名的黄鹤楼和岳飞庙,张之洞在那里办过方言学堂、武昌高师,纪念张之洞的抱冰堂也在学校对面。这些当然也是这所学校的一种历史文化依仗。无论哪一代,我们发现诗人们的山湖都在山湖之外,但最终的结果是明确的,今天的《山湖集》是在一个新的时代,积淀着这所学校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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