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骏
1935年12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革命根据地不久,毛泽东同志曾精辟地阐明了长征的伟大意义:“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的胜利、敌人的失败而告结束。”[1]1965年,解放军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在首都纪念八一建军节的音乐会上,首演了主题鲜明、内容丰富、形式新颖、风格独特的大型声乐套曲——红色经典作品《长征组歌》。2019年,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麻书豪、罗怡林用激情、心灵创作出的新时代交响作品——钢琴协奏曲《长征》,对长征的伟大壮举作出了音乐回响,对长征所体现的民族精神作出了崇高礼赞。
如何运用“非语义性”的音乐形式,实现对长征伟大壮举的音乐回响?如何运用“纯音响”的器乐形式,实现对民族精神的崇高礼赞?钢琴协奏曲《长征》的创作者,通过不懈的艺术探索,为人们做出了有益尝试。
钢琴协奏曲《长征》,以具有鲜明意义指向,且人们有认知共识的经典音调元素作为协奏曲各部(段)的主题,并进行交响性衍展,从而通过人们的听觉感知,调动音乐审美的“联觉”机制,使人们最终认识作品所表现的内容,感悟作品所传达的情感。
钢琴协奏曲《长征》所表现的内容是历史的、具象的、史诗般的。聆听这部作品,人们通过感性听觉就能分辨出:协奏曲第一乐章(引子与奏鸣曲式)呈示部、主部主题,运用了民歌经典《十送红军》的音调元素。副部主题采用了《长征组歌》中“突破封锁线”的音调元素。展开部则在主部、副部主题发展变化的基础上,整合、重构了《长征组歌》中“四渡赤水出奇兵”“飞越大渡河”等的音调、音型元素。协奏曲第二乐章(三部曲式),更是对《长征组歌》中“过雪山草地”的音调元素进行了创造性扩展。协奏曲第三乐章(回旋曲式与尾声)的叠部,以《长征组歌》“遵义会议放光芒”中“全军想念毛主席”的动机元素为主题,插部则运用了《长征组歌》中的“到吴起镇”“报喜”的音调元素……这些历久弥新、具有鲜明内容指向的“音调符号”所构成的“音响潮流”,引导人们通过听觉感受,逐步在头脑中绘制出红军在“长征”壮举中的不同形象:或与革命根据地民众的告别,或与敌对势力的激战,或在艰难环境中的跋涉,或与恶劣自然条件的抗争,或对理想信念的坚守,或对伟大胜利的欢呼……钢琴协奏曲《长征》的创作者,充分凸显了这些音调元素的艺术张力和感染力,并对在这些音调元素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各部(段)音乐主题,进行了创新性的衍展:或以旋律线的变化,作为各部(段)主题衍展的装饰;或以声部进行方向的对比,对各部(段)主题含蕴的显著特征进行挖掘;或以调式调性的变化来衍展各部(段)主题;或以和声语言、曲式结构以及管弦乐写作技巧方面的变化、创新来衍展各部(段)主题……这次成功的艺术实践表明:音乐可以代表一个时代最核心与本质的感动,它是一种超越语义层面的表达形式,音乐、旋律本身所携带的那种饱含张力、热血与激情的音响叙事,能流淌成历史的、具象的、史诗般的“时间形塑”,为长征这样的伟大壮举作出音乐回响。
钢琴协奏曲《长征》所表现的情感,是真切的、浓烈的、穿越时代的。聆听这部作品,可感受到创作者那根“柔软的心弦”,已深切地被长征的历史壮举、长征中的感人故事、长征所蕴含的精神力量所拨动。带着自己“被感动”的激情,创作者对协奏曲各部(段)主题做出自由的引申和发展,保证了整部作品宽广的音诗意境和充沛的情感生命力。协奏曲第一乐章呈示部的主部主题,是一个富于歌唱性、富有生气的主题,充满纯朴清新的气质。呈示部的副部主题,是一个蓬勃向上,充满活力的主题,洋溢着刚劲有力、高昂坚定的阳刚之气。第二乐章的C段主题,跌宕起伏,既深沉又奔放,充满了憧憬与向往色彩。第三乐章的叠部主题,嘹亮悠扬,具有召唤性,洋溢着欢呼讴歌之情。创作者还不时对协奏曲各部(段)主题,进行扩大音域宽度、加大节奏密度、加大旋律等艺术处理,使激动奔放、具有强烈内在张力的音流一直冲向情感宣泄的顶端。聆听这部气势恢宏、感人情怀的交响作品,能感受到一种荡气回肠般的情感冲击:第一乐章呈示部的主部主题,表现了红军长征的壮别之情;呈示部的副部主题,表现了红军长征的壮烈之志;第二乐章的C段主题,表现了红军长征的壮毅之心;第三乐章的叠部主题,表现了红军长征胜利的壮丽之景……整部作品无处不以红军长征英雄气概为基点进行情感刻画,使聆听者能穿越时空,生发出敬仰红军伟大的情感之波,激发出追寻长征壮举的情感之浪,激荡起为实现新时代新长征的壮美目标而奋斗不息的情感之涛。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在聆听者被作品召唤起来的情感震撼和心灵交融中,充分地释放了出来。
钢琴协奏曲《长征》,具有紧扣协奏曲主题的缜密音乐思维和结构布局。就作品思想内容方面的布局而言,协奏曲创作者通过既有主题内容贯穿、又各自具有侧重表现意义的三个乐章,层层深入地展现了长征这“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的宏伟画卷:第一乐章是对长征历史壮举的展现,第二乐章是对长征崇高精神的礼赞,第三乐章是对长征不朽意义的讴歌,这体现出创作者思维逻辑的缜密。在音乐表现语言方面的构思亦是如此。第一乐章呈示部的主部主题和副部主题,再现或变化再现于各个乐章之中,体现了音乐主题在整个作品中的主导地位。第二乐章的B段旋律依该乐章A段主题动机发展而来,相得益彰地表现了红军战士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英勇顽强的大无畏精神。第三乐章的叠部主题与插部音调,则相互映衬了长征胜利的伟大意义和红军战士们的欢乐情怀。尤其是由第一乐章主部主题和第二乐章A段主题融合衍展而成的协奏曲总结段落,更是在恢宏的音乐高潮中,凸显了整部作品的主题思想,达到了作品内容表达逻辑与情感抒发逻辑的完美统一。聆听者可以在创作者缜密的音乐思维和结构布局所建构的音响空间里,发挥审美“联觉”机制的巨大功能,在想象世界中遨游:红军战士艰苦跋涉的进步形象,乐观开朗的精神风貌,英勇顽强的性格气度,以及那些因激烈战斗、缺医无粮而牺牲在长征途中,那个把棉衣留给战士、自己却冻死在雪山上的红军后勤部长,那个把自己的被子剪掉一半留给百姓的红军大姐等感人的长征故事,都会在人们的心中闪现。庆祝长征胜利的壮观情景,继承长征精神,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坚定步伐,在实现民族复兴的新长征中取得的各项伟大成就……也会一一在人们的脑海中浮现。这种“闪现”“浮现”是聆听者对协奏曲震撼音响的积极回应,它激励人们在新长征途程中不断奋斗前行!
2019年10月31日,在新中国70华诞之日,在第七届世界军运会的壮丽凯歌声中,《荆楚放歌——黄念清歌词作品演唱会》在湖北剧院举行。聆听这场演唱会,对黄念清歌词作品艺术特点的感悟与思考,也在脑海中不断生发。
乐为心声,诗言志,歌咏怀,将言志的词与咏怀的曲结合,形成了歌曲的艺术魅力。就歌曲所要表现的内容而言,文学性的歌词肯定比“非语义性”的音调旋律(曲),表达得更鲜明、清晰。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歌词被认为是歌曲创作的基础。
歌曲作为一种直接呼唤、激发情感与意志的表现性、表情性艺术形式,既表现了人民大众对客观规律的理解和运用,又显示了人民大众主观上的追求和愿望、意志和憧憬。歌曲中的意志表现形式,起着组织与协调人民大众意志行为的作用;歌曲中的情感表现形式,承担着传达与交流人民大众情感体验的功能。这表明:只有真切反映了人民大众所关注的题材内容、表现当代人民大众的心声、感情的歌曲,才能受到人民大众的喜爱。这也是歌曲创作的基本规律。
黄念清是一位充满文艺激情、不断追求艺术创作新高度、而且成果丰硕的歌词作家。黄念清歌词作品的第一个艺术特点:他认识并把握到歌曲创作的基本规律,善于在歌词创作中,切实以“人”(而不是以己)为本,将“个体性”的艺术体验,融入到“群体性”的意识之中。
黄念清歌词作品体现出的这种融入意识,一是表现为他能将“群体性”的题材,进行“个体性”的表达,实现“自我”与“大我”的有机结合。歌曲作品是对社会生活、主流意识、重大事态等进行审美观照的艺术创造物,其创作者理所当然地应当对社会生活、主流意识、重大事态等蕴含的“群体性”主题予以特别关注,实现对社会现象观照的提炼,实现对时代群体精神的感悟,实现“个体性”体验向“群体性”抒发的升华。黄念清作词的《美丽中国》,从宏观上把握“建设美丽中国”这个时代性、群体性主题的同时,又将作者自己对美丽中国的感悟、体验,进行了个性化描述。作者心中的美丽中国,是“给世界带来惊喜”,“给人类带来福气”“让世界充满魅力”“让人类焕发生机”的中国;是在“漫漫长夜”“滚滚红尘”中历练过的中国;是在“创造”“探寻”中实现民族复兴“放飞梦想”的中国;是“把阳光洒向大地”“把绿色织成锦绣”“把希望播进土里”“把梦想谱成旋律”的中国……这些从作者心中涌流出的词语,为“群体性”的主题内容,作了生动、形象、具体的表达。
黄念清歌词作品体现出的这种融入意识,二是表现为他能将“群体性”的意志,进行“个体性”的体验,并将“群体性”意志的表现,置于重要位置。言志,是歌曲具有的重要表现功能之一。这要求歌曲创作者对“群体性”的意志具有深切的体验,并将这种体验收获转化为“个体性”的艺术表现语言——即体验表现的意志是群体性的,而艺术表达的方式是具有鲜明个性特点的。如黄念清创作的《中国新时代》就个性化地书写了“中国迈向新时代”“旗更红,花更艳,道路宽阔人豪迈”“五千年文明古国画境重开”“一幅蓝图百年梦,美丽中国强起来”“牢记使命为民族谋复兴,开创美好未来”等群体性意志。在他创作的另一首歌曲《走进春天里》,在深刻表现共产党人与人民群众密切联系、命运相连的同时,表达了为实现宏伟目标而全党全民共同“风来了迎上去”“天塌了扛得起”“中国龙再崛起”“中国梦更美丽”的坚定意志。在插上音调旋律的翅膀之后,这些歌词确实起到了“组织与协调人民大众意志行为的作用”。
黄念清歌词作品体现出的这种融入意识,三是表现为他能将“群体性”的情感,进行“个体性”的展现。咏怀,是抒发、释放歌者心灵深处的情怀。这要求歌曲创作者深切体验时代的、社会的、主流的情感脉搏,首先自己被这种情感所感动,并切实将这种体验转化为富有个性特点的艺术表现语言,做到为人民群众真情放歌,并自觉将“群体性”情感的抒发,作为首要任务。黄念清创作的《白云深处》,通过对家乡具有文化符号意义的山、路、云、雾、水、树、花、鼓与“我”(既是创作者的自称,也是歌曲演绎者及接受者的泛称)的“魂魄 ”“脚步”“ 笑 脸”“ 泪珠”“ 血 液 ”“筋 骨”“ 依恋”“倾诉”的联想,生动地在“个体性”歌咏中,抒发了人人都具有的赞美、眷恋家乡的“群体性”情感。
黄念清歌词作品的第二个艺术特点:歌词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呈现出多样性开掘的状态。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文化符号”构思。如《哪门搞起》就是将鄂西南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传承的乡土俚语,作为富有特色的“文化符号”,构思整首歌词的。作者用“哪门搞起”串连起“太阳和月亮”“青山和绿水”“背篓和打杵”“男人和女人”这些自然与社会现象,演绎出与这些现象对应的“东与西”“高与低”“顶与立”“粗与细”,揭示出蕴含其中的“神秘”“亲密”“默契”“甜蜜”,向人们展现出普通人生活的“无穷乐趣”。这首词体现出作者对乡土俚语内涵的深透理解和想象构思能力。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一种“情景”铺设。如《哥哥不来花不开》,歌剧《八月桂花遍地开》的主题歌词,紧扣该剧的题材特色,紧紧把握住该剧以情感表现、情感抒发乃至情感宣泄为艺术表现手法的明显指向,向人们铺设了一种“情景”:剧中主人翁桂花,在大别山桂花乡的桂花岭“桂花树下望哥来”“望哥来把桂花采”。此处多次出现的“桂花”,既是地名、人名,更有盼望“哥”(革命者)回来领导“革命”“暴动”的隐喻。而后“八月桂花开,遍地花如海,风吹花海浪逐浪,浪里飞花香天外”等词,则是对这种隐喻的回应。这首主题歌词的“情景”铺设,实现了与歌剧总体布局的“合拍”,也有力地支撑了歌剧主题思想的艺术呈现。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一种文化状态强化。如《乡约荆楚》,这是作者为首届荆楚乡村文化旅游节创作的主题歌。该歌为人们强化了当今生活中的一种文化状态:“新绿道、生态园、农家乐、吊脚楼”“洪湖水、龙船调、凤凰舞、赛龙舟”“听的是乡音,喝的是老酒”“恋的是乡土,忆的是乡愁”“游的是乡村,品的是风流”“梦的是田园,醉的是春秋”。朴实无华的歌词中,既有对人们物质生活状态的描写,也有对人们精神生活层面的升华,道出了人们对当今生活状态的感怀。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一种价值观张扬。如《英雄本色》,这是作者献给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时代楷模张富清的礼赞。这首歌用精炼的语句,颂扬了张富清的英雄事迹:“一枚枚勋章,深藏箱底将功名紧锁。一场场硝烟,枪林弹雨用生命拼搏。”“夙夜在公为百姓,爱洒人间动山河。”同时用平实而又具有丰厚内涵的语句,张扬了张富清事迹所体现出的价值观:“默默无言蜿蜒着坎坷”“甘守清贫退伍不褪色”“一片丹心献给党”“坚守初心永葆英雄本色”。向人们揭示了英雄“默默无言”背后的惊天动地,“深藏”“紧锁”背后的崇高心境。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一种意韵刻画。如《群星耀中华》,这首荣获第十届中国艺术节群星奖的作品,是作者献给群众文化工作者的赞歌,现已成为全国群众文化的主题歌。作者以“一颗心点亮一盏灯”“一支花引来百花开”“一条路日夜在兼程”“一团火温暖万颗心”起兴,营造出群众文化工作者担使命、承责任、尽义务、作奉献的意境,并相对应的用“万家灯火放光明”“万紫千红总是春”“山山水水留脚印”“心心相印都是情”来体现群众文化工作者的工作成效与情怀,用“每一颗星都承载着梦想和光荣”“每一颗星都绽放着青春和永恒”来展现群众文化之星们的精神世界。通过层层递进式的刻画、描述,最终突显出“群星耀中华,中华耀群星”的歌曲主题。歌词写作中通过对主题的意韵刻画,把人们带入到特定的情景之中,为其后引向高潮的情感抒发、主题呈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能在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将歌曲主题作为一种文化风格彰显。如《岁月静好人风流》,其词语、词体均表现出一种说唱艺术形式的风格韵味:“春去夏来不觉已是秋”“春去夏来不觉又是秋”“东边的茶岭翻绿浪,西边的小河荡扁舟”“打工的哥哥踏上回乡路,追梦的幺妹情寄吊脚楼”。这类段落间句式的重复,这类对应排比句式的运用,明显是对民间歌谣文化风格的继承和彰显,从而很好地突出了歌曲“岁月静好人风流”的主题。
总之,黄念清认识并把握到歌曲创作的基本规律,善于在歌词创作中,切实以“人”(而不是以己)为本,能将“个体性”的艺术体验,融入到“群体性”的意识之中。并且,在歌词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运用中,能对歌词表现对象进行抽象化、意境化、意向化、观念化、精神化的探索,其歌词作品的艺术表现语言,呈现出多样性开掘的状态,每首词作都能显现出别开生面的风格特征。
注释:
[1]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毛泽东选集》一卷本,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135-1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