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

2020-11-16 02:24陈敏楠
戏剧之家 2020年30期
关键词:山海经传播

陈敏楠

【摘 要】《山海经》作为“古今语怪之祖”,晋代便已传至海外,而日本作为中国最重要的邻国之一,是《山海经》域外传播的重要一站。

【关键词】《山海经》;传播;跨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209-02

《山海经》是我国一部记述古代神话、地理、动植物、矿产、医药、巫术、宗教、民族的书籍,大约成书于先秦,后经西汉刘向父子整理,其内容支离破碎,不成系统,现存版本最早由郭璞作注,主要以简册形式发行;北宋出现《山海经》纸质刊本,明清随着印刷业的发展和社会生活中娱乐需求的增加而大量出版并传至朝鲜,再间接进入日本。美国学者亨莉埃特·默茨称公元前三世纪,中国人在国内核对《山海经》中所描写的山脉,但一无所获,于是他们认为该书“闳诞迂夸,奇怪俶傥”,便贴上神话的标签流传了下来。后汉时代,人们把它看作地理类著作、博物神话集,又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本书被认为实属荒诞而未加重视,直到最近一个世纪经过跨学科跨国界的研究之后,《山海经》才被承认是一部地位崇高的史前著作。

一、《山海经》在古代日本

明代以前,受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和交通的限制,《山海经》主要在东亚国家传播,即朝鲜和日本。《和汉三才图会》①言:

“晋太康五年,应神十五年秋八月丁卯。百济王遣阿直岐者,贡《易经》、《孝经》、《论语》、《山海经》及良马……”

书里写了一些没有依据的内容,韩国《海东绎史》中有段相同的文字,被评为是后人妄测,我们无法知道是否真的带去了《山海经》这本书,但可以确定百济王派阿直歧出使日本一事。韩国学者闵宽东认为284年《山海经》自百济传入日本;《古事记》载应神天皇“命令百济国说,如有闲人,则贡上”,这个贡上来的人叫和迩吉师,汉文名是王仁,他的贡品不包括《山海经》。奈良市出土天平年间的木简上有“山海经”字样[1],证明当时确有人读过《山海经》。总之,至少《山海经》在唐代就传入日本了。由于德川幕府保留了长崎与中国的贸易往来,以及壬辰战争(1592-1598年)后大量中国小说通过朝鲜传入日本,朝鲜印刷工匠也被掳劫至日本,日本出版业迎来了空前盛况,《山海经》得以原文出版,出版地集中在京都和大阪两个城市,除了官方(前川文荣堂等),个人也有刻印(河内屋吉兵卫等)[2]。

除去《山海经》十八卷,日本还有《山海经图赞》、《山海经释义》、《山海经补注》、《山海经广注》、《山海经笺疏》等28种[3]。《山海经》在日本的广泛阅读使得我们如今能找到大量深受《山海经》影响的类书、绘画和文学作品,例如全方位模仿《山海经》的《姬国山海录》、《和汉三才图会》、《万国山海经》,土佐光信、鸟山石燕、葛饰北斋、歌川国芳等室町时代、江户时代画家的作品中都有《山海经》的影子,“远国异人”的形象不断在平贺源内、曲亭马琴、细木香以的小说诗歌中出现;甚至那时闭关锁国背景下的日本相信《山海经》所描绘的正是现实世界的人不在少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底层官僚,《山海经》在他们眼里代表着日常生活的世界。以上都表明了《山海经》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十分深远,不过日本不是单纯接受,而是有意识地将其改造成为本土的一部分。

日本收藏了非常多的海外汉籍。在中日漫长的交往历史中,书籍的交流一直是受到很高礼遇的,奈良时代有水手因在船上拾到中国书籍而升官,CiNii日本图书论文数据库(日本国立情报研究所)显示,记录在案的国家、大学图书馆馆藏《山海经》多为明清时期刻本,如京都大学理学部藏1667年版吴任臣注本《山海经》,日本内阁藏书寮和宫冈氏藏嘉靖16年王崇庆注本,南葵文库藏明覆宋本、吴琯校本等,基本上是汉文古书。静嘉堂为日本岩崎氏的藏书楼,以搜罗汉籍珍本为要务,收藏了明嘉靖年间潘氏前山书屋覆宋刊本(嘉靖十五年,冯世雍序,潘侃跋),这应该是日本藏的最早的《山海经》。

二、《山海经图》与《怪奇鸟兽图卷》

《山海经》原本先有图后有文,六朝、唐宋记载的《山海经图》都已遗失,唯有明清创作的图本留存下来。马昌仪教授考证目前所见最早的《山海经图》来源于明初《永乐大典》,明清至民国初年包括日本的《怪奇鸟兽图卷》在内,总计16种图本。笔者在日本最大的论文数据库CiNii上找到一篇题为《山海経の受容と伝播》的文章,其中提到七世纪中叶在新罗编纂的《天地瑞祥志》一度在朝鲜和日本的读书人之间广为流传,《山海經》作为引用资料支撑着它的各条目内容,《山海经》里登场的有着奇怪形状、习性的“怪物”,在《天地瑞祥志》里被当作是拥有政治机能的“瑞祥”,中国学者眼中的“鸟兽”,即是接受了刘向、刘歆等的符应思想的朝鲜《山海经》学者眼中能左右国家命运的“瑞祥”。[4]《山海经图》漂洋过海流向日本,受其影响出现的衍生作品必然对研究《山海经》的域外传播有着重要意义。

据日本现代学者伊藤清司对江户时代出版的《怪奇鸟兽图卷》的考察,书籍作者以清代问世的《山海经图》为底本加以描摹、实以色彩,究其原因,该书共76幅图,“见于《山海经》文本,又见于胡文焕《山海经图》者,共56幅”,但明万历1619至1620年有王崇庆释义、董汉儒校订的《山海经释义》,共十八卷,兼图二卷;1667年文畲堂出版吴任臣注《图像山海经详注》。《怪奇鸟兽图卷》具体以哪种形式哪个版本为依据,伊藤清司没有给出答案。

三、近代以来日本对《山海经》的研究

明治维新后西方学术思想已经取代了日本传统儒学,日本学者看到欧美对中国神话传说的研究以后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大规模进入这个领域,研究的两个中心是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白鸟库吉是当时研究中国神话的开山人物。

日本著名地理学专家小川琢治,有《<山海经>研究考证及补遗》、《<山海经>的错简》等专文,撰写《支那地图学的发达》肯定了《山海经图》的意义,他的研究面非常广泛。一般学术界把《山海经》创作的年代定为战国,只有少数学者认为在西周,小川琢治即是其中一个。《支那历史地理研究》含有对《山海经》的专项考究,主要是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也涉及篇目、作者等方面,他认为《山海经》在中国历史与地理记录方面比《禹贡》更可靠,说到这里要提一笔他和桑原骘藏的学术争论[5],起因是一个学生在毕业论文中大量引用了《山海经》,小川琢治坚持《山海经》就是历史地理最可靠的文献,同为论文审查委员的桑原骘藏反驳称《山海经》是中西交通史书,极端不可信任,两人天差地别的观点导致了激烈争吵,甚至发展成了京都帝国大学的热门话题。小川琢治在之前1912年发表的《天地开辟及洪水传说》和《昆仑与西王母》两篇论文中已经提到过作为补充资料的《山海经》,他坚称中国神话源于巴比伦,显然这是有失公允的观点。藤田丰八同期发表的论文里引用了《山海经》中“三足乌”一说,把源头直接归到印度Vishnu身上,同样令人遗憾。为了写作,小川琢治搜集分析了各种版本的《山海经》,“毛氏手抄本,杨绍和藏宋刊本,清内府藏元刊本,明王崇庆释义本,明道藏本,胡文焕校刊本,明郑煾校本(明万历间闽格古斋本),沈龙士校本,清吴任臣广注本”等超过16个[6],显示出深厚的专业素养。其他诸如1922年神田喜一郎发表《从<山海经>看支那古代的山川崇拜》,1933年中尾万三发表《读山海经》,1951年高马三良发表《<山海经>原始》,汉学家小南一郎在对西王母神话进行深入研究时考察了《山海经》中关于这部分的内容,贝冢茂树在《诸神的诞生》里运用《山海经》探讨中国神话。

20世纪70至90年代日本对中国古神话的研究愈加深入,这也正是神话学在世界范围内变得热门的时代,不断有学者投入《山海经》的研究队伍,著述颇丰,日本最大的论文数据库CiNii收入有关《山海经》的文献数量攀升,其中以白川静和林巳奈夫最为著名。比较文学教授伊藤清司十分关注中国民间故事、神话,与我国的袁珂教授保持过密切联系,是继小川琢治之后又一《山海经》研究学界大家,他把《山海经》当作民俗学资料去研究,发表了《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山海经>与铁》、《巫师与战争——<山海经>研究》、《<山海经>的民俗社会背景》等文章。日本有部分学者另辟蹊径,从刘歆、刘向的学术思想、政治背景入手,代表学者有板野长八、池田秀三、大野圭介等。考古学教授宫本一夫认为史前时代遭到淘汰之后的自然界神灵可能是通过《山海经》流传下来的,所以这些鬼神和之前的很难对应[7],这与伊藤清司的观点大相径庭,他认为“出现在《山海经》中的妖怪、鬼神,很多是由恶鬼所化,或者是受万物有灵论的制约而产生,未必都具有族神前身的性质,也未必都是随历史的发展演变而成”[8]。

近年来,虽然日本国民对中国总体好感下降,但作为古典文学的《山海经》在学术界和普通人中的热度有所上升,诸如松田稔经由筑间学院出版《<山海经>的基础研究》与《<山海经>的比较研究》等,二松学舍大学松浦史子的博士论文《汉魏六朝时期<山海经>的接受与展开——神话的时空、文学和图像》,高马三良翻译的《山海经:中国古代的神话世界》已经是第四次印刷,CiNii网站上有关《山海经》的论文大幅度增加,许多本科生纯粹出于兴趣选择《山海经》主题,研究角度囊括了翻译、“山海经图”、神话学、日中比较文学、考古地理学等等,其中神话学占比最高,這也是最吸引他们的一点。对《山海经》稍有认识的人都会惊讶于身处上古时代一片荒芜之中的人类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想象力,山川、草木、天空、大地、海洋,全部是未知的世界,被迷雾笼罩的人们却想要去记录、命名、支配这不可思议的万物,不论是真实的存在抑或是想象的幻影,它的影响力延续了千年,成为不灭的奇谈,不得不让人为之叹服。因为妖怪文化在日本一直广受追捧,读者自然也就亲近《山海经》所描述的魑魅魍魉,而对百科全书式的信息罗列敬而远之,许多购买译本的人都表示以现代的目光看,《山海经》徒有怪异生物,缺少故事,或许会感到无趣。并且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动漫游戏王国,在这块妖怪文化繁盛的小岛上,取材自《山海经》或直接改编自《山海经》的作品层出不穷,刑天、帝江是极受欢迎的两位神话人物,它们的衍生文创商品在市场上爱好者众多,十分畅销,即便没有认真读过《山海经》的人也会有所耳闻。以妖怪为主题的漫画、小说许多都包含了《山海经》元素,曾经风靡一时的《十二国记》就是绝佳例证,然而创作者一般不会特别指出这一点,而让它无故做了幕后功臣。

注释:

①《わかんさんさいずえ》是正德二年出版的日本百科全书,编纂者为寺岛良安,按字义来说,书名的意思就是“日本、中国的天地人三界的图册集”。

参考文献:

[1]马昌仪.山海经图的传承与流播[J].南宁: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4,(3):74.

[2](韩)闵宽东.中国古代小说在韩国之综述[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111+130.

[3]刘毓庆,张小敏.日本藏先秦两汉文献研究汉籍书目[M].西安:山西出版传媒集团,2012:326.

[4]劉捷.「天地瑞祥志」から見た「山海經」の受容と伝播[D].

[5]刘正.京都学派汉学史稿[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64.

[6]李庆.日本汉学史第二部变迁和展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260.

[7](日)宫本一夫.从神话到历史:神话时代、夏王朝[M].吴菲,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29+34.

[8](日)伊藤清司.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M].刘晔原,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199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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