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青
【摘 要】契诃夫是著名的现实主义戏剧作家,而在他的戏剧创作中呈现的主要方面也是现实主义。契诃夫的作品基本上都是通过以小见大的手法,通过描写普通人的普通生活,选取他们生活的片段进行戲剧创作。但他作品中所表现的现实主义和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因此,在戏剧的呈现方面,契诃夫的戏剧就体现出了与其他戏剧与众不同的艺术手法。
【关键词】契诃夫;象征艺术;静态艺术;喜剧本质论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004-04
契诃夫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对戏剧发展史有着重要贡献的一位俄国戏剧作家。也是在这个时期,契诃夫引领现实主义戏剧将其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与此同时,对戏剧进行了独特的革新,使得契诃夫除了作为现实主义大师而有所成就之外,还成为20世纪现代主义戏剧的开创者。他创造了“抒情戏剧”,善于在平凡的现实生活中,发现存在于人类精神层面的“抒情戏剧性”。此外,契诃夫还善于采用多种多样的表现手法,甚至使戏剧超越了现实主义。
一、契诃夫戏剧中的象征艺术
契诃夫在其现实主义作品中运用到了很多独特的表现手法,而象征艺术就是其中让不少学者为之深入研究的戏剧表现手法之一。在19世纪80年代的戏剧中呈现的象征主义大多表达的是作者自己的主观感受,其中契科夫戏剧中象征主义的表达在一定程度上是超越了现实主义的。他的作品通常以生活中的日常为题材,没有复杂的故事情节和人物线,在戏剧的呈现方面“象征艺术”突出体现,而淡化了原本的故事情节。而这种非传统的戏剧呈现,给现当代戏剧艺术的发展开辟了道路。
契诃夫戏剧作品中的“象征艺术”不是象征主义的象征,它不会让人产生怪诞、虚无的感觉,也不会将读者引入到一个较为深刻的思考空间。而契诃夫是在“抒情戏剧”的基础之上,把那些现实而刻板的内容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象征化处理,在不篡改现实的基础之上实现一个较温和的戏剧象征。最具有象征意义的两部作品就是《海鸥》和《樱桃园》。《海鸥》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把现实与象征完全结合并融入了戏剧表达之中,戏剧中的“海鸥”有着多重的象征意义,而仅仅从题目来看,就可以理解为向远方飞翔成了这个时代人们最期待的愿望,飞翔带来希望,好似“海鸥”也会给人们带来新生的希望。
而除了题目有着象征意义之外,“海鸥”在此戏剧中也象征着女主人公妮娜,透过戏剧本身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对自己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海鸥”——它就是妮娜。虽然妮娜遭遇了很多不幸,但她就像纯白的“海鸥”一样,带给自己希望和勇气,在挫折中走向成功。从而可以看出,契诃夫所要展现的“妮娜”的精神就是“海鸥”的精神——敢于飞翔,勇于奋斗。“我是海鸥”,妮娜不停地在重复中回忆着自己所受的万般磨难。除此之外,“海鸥”的象征在此戏剧中还不仅限于此,从戏剧中的另一个角色来看,“海鸥”还象征着特里波列夫,只不过在这里特里波列夫成了那只“被杀掉的海鸥”的象征。“不久我也会像这样打死我自己的”,特里波列夫看着“被杀掉的海鸥”说。从这儿来看,这只“海鸥”所代表的已然不是柔软的妮娜,反而是坚持追求艺术和创新的特里波列夫。从戏剧整体情节来看,其实特里波列夫原本也是如妮娜一样有着奋斗精神的“海鸥”,但由于面对挫折太多和内心诉求的不同,使得特里波列夫与妮娜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大相径庭,妮娜在现实中不断被磨砺,虽然承受着太多现实的压力,但最终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演员。而与妮娜大不相同的地方是,特里波列夫的觉醒还是基于他自己的世界,其所创作的内容也大多脱离现实,只注重戏剧形式而不注重戏剧的真实内涵,最终以一名“幻想者”的身份成了区别于妮娜之外的“被杀掉的海鸥”,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但从中又可看出,作者契诃夫对于现实与幻想之间所存在矛盾的解答,如果单单从幻想者本身来看,那他们可以称之为伟大,因为其是属于精神世界的无尽思考。可如果把这些幻想派的想法放置于现实社会之中的话,那就仅仅只是“天方夜谭”,也并不能对社会和时代起到任何实质的启发性作用。在《海鸥》这部戏剧作品中,“海鸥”这一象征意象的意义就在于,它贯穿着整部戏剧,甚至可以说契诃夫是利用“海鸥”这一形象将此部戏剧的整体情节和人物联系在一起,同时这个象征又是本部戏剧的标题,在戏剧作品几个不同的构成要素中起着不同的作用。
而《樱桃园》其中的象征意象也同样能引起不同的象征解释,它的象征意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象征的是在当时社会环境下,俄国社会阶级发生的变化;其二主要象征的是俄国新的社会力量的出现。首先,从朗涅芙斯卡娅身上可以看到,重新回到“樱桃园”的那一刻,他说:“啊!我的童年!那时候跟这个花园现在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从朗涅芙斯卡娅的话语中就可看出,此时的“樱桃园”象征着的是剧中人童年生活的地方,纯净而美好,有着对童年无限的美好回忆和幸福时光。而与此大不相同的是在特罗菲莫夫眼中的“樱桃园”,戏剧的这个阶段“樱桃园”在特罗菲莫夫眼里是“封建农奴社会”的象征,同时这个时期的“樱桃园”正是封建贵族走向衰落的象征。而在戏剧的最后部分,这时的“樱桃园”在特罗菲莫夫对安雅妮启蒙之下,对新的“樱桃园”有着美好的期盼,这正是象征着他们理想中未来的俄国社会。透过整部戏剧作品,契诃夫通过写“樱桃园”的变化揭示了在时代发展下人类社会的各种复杂情绪——有挣扎也有彷徨,有无奈也有焦虑。而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契诃夫从头到尾都渗透着对社会的思考和对祖国的期盼。叶尔米洛夫曾说,“契诃夫的‘樱桃园实际上就是描写了祖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而‘樱桃园就是俄国的象征,而这一象征可以让不同阶级、不同层次的人产生共鸣”。因此“樱桃园”其实在变化的过程中也给我们传达了一种对过去的缅怀以及对未来的期盼——旧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该如何去建设呢?“樱桃园”又该在谁的带领下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呢?其实,在戏剧的末端,契诃夫正是向读者发出了这样的一种深刻思考,这也是契诃夫本人对社会发展的思考与疑惑,而正是这样一种对社会深刻的探讨,才使得“樱桃园”至今都被大众所赞扬,甚至进一步思考,还可以发现“樱桃园”似乎适用于每一个时代,契诃夫正是以这样一种现实主义的描写关注着人类未来社会的本身。
因此,不管是《海鸥》中不同形象“海鸥”的象征,还是《樱桃园》中不同阶段“樱桃园”所呈现的发展现状,我们都可以看出,契诃夫在使用象征艺术时不仅仅是将它们生搬硬套于戏剧作品的创作之中,更是对所象征对象的细微差别有着不同情境下的明确的指向。同时,也将自己对于戏剧作品基于现实主义的想法贯穿其中,这样不仅使得戏剧作品本身生动有趣,又使得现实主义的种子埋藏于戏剧本体,再加上象征艺术的巧妙融入,更使得契诃夫的戏剧作品成了现代戏剧作品中的璀璨明珠。
二、契诃夫戏剧中的静态艺术
除了契诃夫戏剧中的象征艺术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契诃夫戏剧中独特的静态艺术。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使得很多学者对契诃夫戏剧静态艺术也有着很深刻的挖掘。尤其在《樱桃园》《万尼亚舅舅》和《海鸥》中,其对戏剧的静态艺术特征展现到了极致。比如,其为了渲染戏剧中的抒情感用淡化戏剧冲突的手法进行静态调和,又或者是用在戏剧冲突中的“停顿”手法来显现其独特的静态美学。
契诃夫对于戏剧静态美学的探究其实结合了当时俄国文学的创作手法,因为从当时俄国文学的艺术创作角度来讲,大部分作家对于剧中人物思想和行动的挖掘更为深刻,所以其作品所呈现出来的也是一种“慢节奏”的美学特征。因此,在这样的一种影响下,契诃夫渐渐地突破了以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剧作为代表的俄国传统戏剧对戏剧动作的处理模式,而是转向了新型的“静态化”戏剧模式。然而,戏剧中人物言语的停顿、人物动作的停滞以及对于人物行动时的环境烘托都以契诃夫戏剧的静态艺术美学有所呈现。
在这几种不同的表现手法中,不同戏剧对于静态艺术美学特征的运用也是不尽相同的。比如:在《三姊妹》中,当安德烈为自己的妻子娜达莎辩护时,原本情绪激动的他,在台词的后半段又出现了否定自己的情况:“……但是,啊!我的上帝!我的亲爱的妹妹们呀!我的亲爱的好妹妹们,不要相信我这些话吧,不要相信我这些话……”这就呈现了人物语言所出现的停滞特征。在这里,原本安德烈所想要表達的意图受到了一定的阻滞。这样戏剧的尖锐性冲突有了弱化,整个戏剧都处于一种“静态发展”的过程中,给人更多的思考以及观赏空间。而除此之外,《海鸥》也是一部把静态艺术运用得淋漓尽致的一部戏剧,其不仅没有给观众提供完整的戏剧动作,乃至人们很难梳理出连贯统一的戏剧事件,而且人物的动作大都没有形成动作所指向的结果。剧中的特里波列夫渴望对艺术的追求,想要对艺术创作形式进行革新,但到头来却一无所成;妮娜的梦想是成为闪闪发光的演员,但直到结束,她仍然只是活在无谓的努力挣扎之中;除此之外,妮娜与特里波列夫的爱情、玛莎对特里波列夫的依恋以及特里波列夫与母亲之间的爱与恨,均没有任何发展的结果。这种戏剧中的轮回使得剧中人物的发展都受到阻滞,因而展现出了人物发展的无果性。如当代俄罗斯学者波洛茨卡娅所言,“契诃夫剧本中的冲突最后是以独特方式解决的,即什么都没有真正解决,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他原先的样子”。
除此之外,契诃夫戏剧对于观众所感受到的舞台氛围的呈现也有着相应的静态美学特征。譬如,在《樱桃园》的结尾部分,有一段这样的文字描述,“远处,仿佛从天边传来了一种琴弦绷断似的声音,忧郁而缥缈地消逝了,又是一片寂静。打破这个寂静的,只有园子的远处,斧子在砍伐树木的声音”。可以看出,这种意境的展现与情绪的交融,是契诃夫有意通过舞台语言、舞台环境呈现的静态表达,以此来增强观众对戏剧的静态体验感。
自19世纪末以来,静态艺术是戏剧发展的一个趋势。易卜生的作品《野鸭》,尤金·奥尼尔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都可以看出其静态特征已经初见端倪,与此前强调戏剧动态特征不同的是,剧作家更加致力于对静态化之下人的内心世界微妙变化的细腻捕捉。从而可见,契诃夫对于戏剧中静态艺术的研究,成了20世纪以来影响世界戏剧发展的一个重要艺术创作手法。
三、契诃夫戏剧中的喜剧本质论
除了以上所提及的契诃夫戏剧艺术中的象征艺术和静态艺术之外,契诃夫戏剧中的喜剧本质论也是其戏剧艺术特征的独特体现。从戏剧的题材来看,契诃夫的许多戏剧题材本身为伤感性质的题材,这就为其喜剧体裁的界定增加了一分困惑。但如果深入到契诃夫戏剧情境的内部,跟着人物进入戏剧本身,就不难发现契诃夫在戏剧情节之外以冷酷的眼光审视生活,审视人的生存状态,是无法认同轻薄的乐观主义,无法与幼稚的充满激情的乌托邦情绪苟同的,而只能以“模糊”的态度对待生活本身。而这种“模糊”其实就是对生活深度的认识与把握。契诃夫融合忧郁与幽默为一体的独特的喜剧精神,就是这种对生活的冷酷审视与深刻体悟的显现。
契诃夫戏剧的喜剧本质论的主要体现其实在于戏剧人物的戏剧性本质,但契诃夫喜剧本质论的戏剧特质并不是像传统喜剧一样体现在人物滑稽的行为举止上,而大多数是从悲伤的题材中,经过现实磨砺,而有着自我救赎的过程和经历,大多数戏剧中的人物也并非以悲惨经历而结尾。
《樱桃园》中的女主角朗涅芙斯卡娅就可体现出在整体伤感情境中喜剧性的一面。朗涅芙斯卡娅在面对残酷的现实以及即将消失的樱桃园时,并没有像悲剧社会中的女性一般自我沦陷到彻底绝望。反而在契诃夫的笔下,她能够坦然地面对来自生活的重压,但同时也不掩饰自己的弱点。这样一种独特形象的塑造,使得朗涅芙斯卡娅在面对挫折时通过自我消解的隐忍,成功地将身心脱离于来自现实的压力,从而这个角色也就避免了悲剧性的毁灭。剧中第三幕,当樱桃园处于被拍卖之际时,境遇窘迫的朗涅芙斯卡娅仍然沉浸在欢快的舞会中。在这里,她优雅的身姿、多情的微笑获得了与这个人物本身好似相反的价值体现,而她这种不合时宜的出现并不会博得同情和怜悯,反而在此多了一丝滑稽的喜剧色彩。所以,从这一幕可以看出,不能说朗涅芙斯卡娅身上没有轻松戏剧人物的滑稽性,但这种言行举止的滑稽并不能构成这个人物所展示出其本质的喜剧性。因为契诃夫的喜剧本质并非通过简单的滑稽而展现,而是通过社会压力、艰难险阻对人物产生一定的挫败,之后又由于人物自身的磨砺所至其内心的一种释然感所呈现。因此,从此方面来看,契诃夫戏剧中所强调的喜剧本质是人物具有的内在喜剧性,而非传统喜剧的外在滑稽所呈现的喜剧性。而契诃夫这种独特的喜剧本质论对于现实主义戏剧有着独特的价值,它使得戏剧在悲剧的基调之上有着人物形象的可调和之处,由此使得戏剧的最终结局是以喜剧而非悲剧结尾。但同时,戏剧前端的悲剧基调又给观众的内心留下了深刻的思考,同时在戏剧的末端也有着作者对于未来美好的期盼。
体会契诃夫的这种深刻的喜剧精神,其实是离不开对20世纪以来人类生活的荒诞性的认识。随着社会不断变化和发展,人们渐渐地意识到面对现实和历史中的各种悲痛之事时,不应该是痛苦和踌躇,而是应该在保持乐观和微笑的心态下享受当下的生活。这种思想的普遍性传递,也使得喜剧艺术比悲剧艺术有了更大的发展。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玩笑》当中写道:“人们陷入了历史为他们设的玩笑的圈套:受到乌托邦的迷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大门在身后砰然关上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这样的时刻使我想到,历史是喜欢开怀大笑的。”米兰·昆德拉的这段话正和契诃夫的创作精神达到了某种契合,正是在被历史所烧灼的悲痛情绪之中,带着对人生的无力,又开启了乐观和豁达的生活。这样一种精神上的指引,使得契诃夫的那种“理性的幽默”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他的戏剧也成为当代戏剧舞台上永不消失的剧目。
四、结论
综上所述,契诃夫所呈现出的独特的戏剧艺术手法给现代戏剧创作带来了光辉。不管是象征艺术还是静态艺术,又或者是深入戏剧本身的喜剧本质论都给当代戏剧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也使得契诃夫戏剧成了研究戏剧艺术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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