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科技进步增加的社会不公

2020-11-16 05:56:00詹姆斯·布莱德尔宋平梁余音
现代阅读 2020年3期
关键词:货品优步仓库

詹姆斯·布莱德尔 宋平 梁余音

根据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观点,人类已经不再处于工业时代,任何相信技术进步会让“人力资本战胜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德才兼备的管理者战胜脑满肠肥的大股东,真才实干战胜裙带关系”的想法都是“虚妄之谈”。

2014年的美国,最有钱的0.01%人口,仅仅1.6万户家庭,却掌握了全美总财富的11.2%——这一数字已经能与财富分配最不均的1916年比肩。最有钱的0.1%拥有总财富的22%——相当于底层90%的总和。经济衰退进一步加剧了分化速度:最顶层的1%攫取了2009至2012年财富增长的95%。欧洲的情况没有如此糟糕,然而却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财富的集中化比例——特别是继承得来的财富,已经达到19世纪末以来的最高值。

这打破了长久以来人们对进步概念的理解,我们认为社会进步必然会带来更大的公平。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经济学家普遍相信在一个先进的经济体中,经济发展将会降低贫富收入差距。库兹涅茨曲线,一个由同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提出的假说,它宣称随着社会的工业化,经济不均现象首先会趋于恶化,继而随着大众教育水平的提高,人们会更积极地参与政治活动,收入分配状况会逐步改善。在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这一假说基本上是成立的——至少在西方是这样。

在许多领域,科技恰恰是加剧不平等的关键因素。不可逆转的自动化潮流——从超市收银台到股市交易算法,从工厂机器人到无人驾驶汽车——让许多人饭碗不保。对于那些工作技能可以被机器取代的人来说,他们完全失去了安全保障,有时甚至就连设计这些机器程序的工程师也无法幸免。随着机器能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职业种类受到了威胁,而人工智能则进一步加剧了这一进程。互联网本身就是社会不公的帮凶,它所带来的联网效应和全球化服务的便利性创造了一个赢者通吃的市场:从社交网络、搜索引擎到百货商店和出租车公司,无不如此。右派曾经指责共产主义让人们不得不从垄断的国有供应商那里购买商品,而如今,变成了不得不从亚马逊上网购。可以说,正是科技本身的不透明性加剧了收入不平等现象。

2017年3月,亚马逊收购了Quidsi,一家专售婴儿用品和化妆品、追求薄利多销的大型企业。Quidsi的成功之道在于他们在每一层级的分销链上都率先实现了自动化,不再使用人工操作。公司的业务核心是位于宾夕法尼亚州戈尔兹伯勒市的一间巨大的仓库,仓库中心是一块占地约20万平方英尺的区域,用亮黄色油漆和不同的指示标志划分着边界。这块中心区域内摆满了一层层货架,高约6英尺,深也有几英尺,上面堆放着纸尿布和其他婴儿用品。区域周围竖着警告标志,用来禁止人类进入这一区域拿取货品,因为这里是机器人的地盘。

在这片机器人的地盘里,260个1/4吨重的亮橙色菱形物体不停旋转、升起,取下不同的货架单元,送到这一区域的尽头,人类分拣员们在那里等着装卸包裹。它们是基瓦机器人,一种通过执行地面上的机读指令,不厌其烦地穿梭于商品之间的仓库自动机器。它们比人工搬运工更快、更准确,并能进行起重操作。

亚马逊对Quidsi公司的基瓦机器人觊觎已久。但在并购之前,亚马逊就已经开始着手自主研发自动化操作。在位于英国鲁吉利的一间足足有9个足球场大小的天蓝色仓库内,亚马逊雇佣了好几百名运货员,他们身穿短袖制服,推着装满书籍、DVD、电子产品和其他商品的手推车在货架走廊中间穿梭。每个人都健步如飞,听从一个手持仪器的指令。这个仪器会不断接收新的运送目的地,还能追踪运货员的行程,以确保每位工人每天的行程在15英里以上和完成一定的运货数量,这样才能保证亚马逊每隔3分钟就能装满一辆货车,并将货品从该仓库运走。

亚马逊员工需要佩戴手持器,作为他们的仓库导航仪,如果不这样的话,运货员会完全迷失在仓库中。人类会用人类的方式存放货品:书在这儿,DVD在那儿,文具在左边等等。然而对于一架智能机器来说,这样的安排非常低效。消费者购买商品时不是按照商品名称的首字母顺序,也不是按照商品的类型,相反,他们会从整个仓库的商品中进行选择,边逛边将商品放入“购物车”中。因此,亚马逊开发了一项名为“混乱存储”的物流技术——当然,混乱是从人的角度来看的。根据顾客需要和商品之间的关联来摆放商品——而非类型——可以在货品之间构建更短的距离。摆放书籍的货架放在平底锅旁边,而电视却和儿童玩具共享同一个空间。就像电脑硬盘中的数据存储方式一样,货品被分配到仓库的各个角落,每一个物品都被贴上了唯一的条形码,只有在电脑的帮助下才能定位到该物品。从机器的角度来安排万事万物保证了算法上的效率,但却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除此之外,这样做会加重对工人的压迫。

员工手中的手持仪器既是亚马逊用于物流管理的方式,同时也是一种监控设备,它负责记录员工的每一个动作,监测工作效率。工人们会因为没能跟上机器的节奏、上厕所或者上班迟到而被扣分——也就是扣工资。另外,无休止的劳作让员工们之间关系逐渐疏远,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听从电脑屏幕发号施令,包装、运货,表现得像机器人一样,或者说像一群拟人化的机器,只不过暂时比机器人便宜一点点。

工人们降级为“人肉算法”,只会按部就班地听从指令,这样更容易被资本家雇佣,也更容易被解雇,乃至剥削。只需听从手持仪器安排的工人们甚至不需要会说当地语言,也不需要受过教育。所有这些因素,再加上科技进步带来的社会原子化,让工人们无法有效地组织、团结在一起。不论你是亚马逊生产间的搬运工——听命于无线条形扫描器的指令日夜奔波,疲惫不堪;还是个体网约车司机——在深夜中还跟着GPS导航穿梭在街头,技术有效地阻止了你和工友们联合起来,为改善工作条件而斗争。

当车辆和仓库的内部被设计得如此高效,外部的改变也将随之而来。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的汽车制造商们创造了一套名为“及时生产”的系统:从供应商那里以少量多次的方式订购零部件。这种方法可以降低存货量,平滑现金流,既能够给生产规模瘦身,也可以加快生产速度。然而在另一方面,供应商们为了保持竞争力也必须加快速度——某些制造商甚至要求产品在下单两小时之内就必须生产出来。通过这种方式,大量的货品在距离工厂最近的地点被及时地装载到货车上,随时准备运向各个目的地。汽车制造商就这样将仓储成本和库存控制转嫁给了供应商。此外,在工厂附近的穷乡僻壤,涌现出了大量的新型小镇和服务区,供等位的卡车司机吃饭休息,从根本上改变了工业重镇的地理面貌。各大公司纷纷在个体层面借鉴这一经验及其效果,要求每一位雇员必须身手敏捷,以便跟上机器的速度,从而将成本转嫁给了这些工人。

2017年年初,多家新闻媒体报道了优步司机在车内睡觉的新闻。有些司机是赶在深夜酒吧打烊和早高峰来临前的间隙补一会儿觉,有些司机则根本无家可归。当被问及对这一事件的评论时,优步公司的发言人只回应了两句话:“在优步,司机们可以自己决定驾驶的时间、地点和时长。不管选择哪种工作形式,我们都努力确保选择优步出行是一段愉快之旅。”“选择”是这句话里的关键词,其中的假设是为优步工作的司机们拥有选择权。一位司机抱怨她曾在洛杉矶的深夜被3名醉酒乘客殴打,但却不得不继续驾驶,因为她的车是向优步租用的,而她必须履行合约、继续支付租金。

亚马逊在苏格兰丹弗姆林的订单执行中心位于距离镇中心数英里外的工业区,紧邻M90高速公路。如果换班时正好在黎明之前或者午夜之后,员工们就不得不花费10英镑(比时薪还高)乘坐私营巴士才能上班。有些工人则干脆在仓库附近的林地中搭建个帐篷过夜,尽管這里冬天气温普遍在零度以下。然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承担得起通勤的费用,并保证每天按时上班,不会被仓库追踪系统自动克扣工资。

不管我们如何评价优步、亚马逊及许许多多类似公司的高官们的道德操守,很少有人是真的故意让工人们受苦。这也并非简单意义上地回到19世纪剥削资本家和残暴工业主的时代。或许应该这样说: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上,科技进步所带来的不透明性,为赤裸裸的贪婪披上了机器非人逻辑的外衣。

(摘自广东人民出版社《新黑暗时代:科技与未来的终结(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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