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沂蒙山
迟到的晚霞居然不借人生
便提前了一个无常。沂蒙山下,
湿地寂静于蝉鸣斜对心动;
放眼看去,唯有白鹭不替身
我们和天鹅之间有一个纯粹的犹豫。
宽阔的倒影,沿雨后的沂河
延伸一个古老的判断。
我是谁?或者,我不是谁!
居然从未为难过敢不敢
去波浪的睡眠中参加
一次湿身大赛。按沐于沂的尺度,
此地,也曾是一个完美的终点。
如果你就在对面,我还能是谁呢!
深刻于悲劇,按刚炖过老母鸡的柴火
留下的线索,多数情形下,
往往不如深刻于时间。比如,
我渺小于时间,怎可能只是
一个感慨。如果我更擅长陌生于我们,
它其实是一个前提。更真实的情形是,
任何时候,你并不渺小于我。
岳阳楼
以浩渺为邻,对称于
天若有情在此地格外任性——
八百里烟波才懒得分左右呢,
且怎么起伏都自有分寸;
从古到今,风云的变幻
不过是一些例子,它预感到
不论我们出生在哪儿,你最终会
走向它的轮廓,走近它的
近乎低调的巍峨。高翘的檐角
从不同方向,生动你有过
一个飞翔的前身;通天柱深谙
如何在尘世的压力面前演示
我们曾承受过什么;而那移动的
脚步如同一只青牛出现在
仙鹤的芦苇睡眠中,要想停下来
还真的有点难。不论你来时,
季节如何春秋,它都会矗立在
比风景更美丽的江湖中,
因众望所归而博大一个心结。
多么清醒的梦游,就好像风月无边
出自李白身上不止有一个杜甫。
唯有这水声能酝酿这湖色,
唯有这岸边的唏嘘能醇厚
这仰天的酩酊;远远望去,
一种视野严格着一个领悟。
孤舟还在,但汽笛嘶鸣的货轮更多。
但继续往前,你会走进它的记忆——
纯木质结构,将古典的心灵
分拆成三层风俗;每一层都代表
一种克服,但克服的对象
却由你自己决定。假如你
想克服的是人生如梦,
它会像隆起的峰巅一样
邀请你领略它极端的不极端。
沿通风的楼梯,敞开的回廊,
爬到它的最高处:看上去
你和身边的游人没什么不同。
在上面,眺看,远望,冥想,
组合成心灵的旋涡,紧密如
你即使错过了巍巍昆仑,
它们会旋转着,起伏般将你带向
一种古老的成熟。曾几何时,
你以为你已强大到足以
凭自身的意志,回避它的
熏染或吞噬。你厌恶趣味即历史。
但是今天,天生我材怎可能
迟钝于《水经注》,你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绝不利用坎坷
比人生更孤独。敢不敢试一试,
敢不敢面对:栏杆即运气。
靠得再紧一点,靠得再近一点:
既然那几只沙鸥正领衔乾坤。
横断山脉
峡谷里,任何其他的印象
都不如此时:遗忘比铭记开阔,
自然的阴影比人生的寂静更刻骨。
好多眼帘才只掀开了一角,
展翅的鹰隼已如同一枚徽章,
别进了风景的脉搏。
如果你在别的地方,也见过
同样的情景,我愿意现在
就带你去看恐龙的心跳。
一路上,风一直在吹,
吹冬天的花心,吹牛,金牛的牛,
牵牛花里的牛,凡你能想到的,
风,必然会给予它一个新的形状。
接着,风向不变,但风姿
却加紧了对万有引力的催眠——
风开始吹阳光里的雪,
吹从恋人手中挣脱的气球,
吹箫,吹擀面杖,吹远方的雾霾,
直到把世界吹得远远看去
如同一盏从未点亮过的灯。
汝河附近
北纬33度。大地之歌
跑调大地如歌。比峭壁还倾斜的,
比普遍的倾斜更加暗示的
中年如季风吹过大陆性;
假如你深谙倾听不同于谛听,
汝河附近,漫长的无霜期
近乎有一种磨刀石从不磨刀——
它磨你还愿不愿在可疑的孤独中
面对天生我材。不同于东坡肉,
或东坡酒,它向人生的颜色开放
我们如何在最初的命名中
经历我们的另一次新生——
譬如,纯粹于你和我,
绝对比出于蓝,还醒目。
没听说过,刚好可用于
耐心如蛙跳。好大的一个洞开,
哪怕是在郏县,也不止于
既朝向你和我,也朝向未知的
足以假设永生的,经得起
真实于偶然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