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谭 锦
清晨的森林格外寂静。
张远成跟着前面一个有些步履蹒跚的黑色身影,他寸步不离地跟在老妇人身边,还不停地说着话:婶儿,那么粗的绳子你就往脖子上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您想想,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把您给拉下来了,现在后果可不堪设想!
老妇人皱着眉,加快了步伐。
张远成:有啥想不开的非得吊脖子呢?人活一世多不容易,这随便来个啥天灾人祸的都是命,您倒好,还不好好珍惜。况且,退一万步说,您家里人要知道得多难过啊!
老妇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想往回走。张远成挡在了她的面前。
老妇人抬头看向张远成,眉头皱紧。老妇人连续换了几个方向,张远成都挡住了她。老妇人恼怒地高声道:让开!
张远成:我得看着您下山。
老妇人:多管闲事!
张远成:这可不叫多管闲事,既然这事儿给我碰上了,我就得管到底!
老妇人使劲推了推张远成,却没能推开。一气之下,老妇人只好转身往下山的路走去,张远成也连忙跟上,脚步都有些乱了。
张远成和老妇人一同从森林中走出来。张远成站定,老妇人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他。
张远成:我就送到这儿了。
老妇人:我没让你送。
张远成摸着头傻笑了两声:没事儿,是我乐意。
老妇人瞥了张远成一眼,转身离开。
张远成挥手:好走!
张远成目送着老妇人离开。
老妇人透过门缝看着张远成放下手中的礼物。
张远成看了一眼门口,高声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您记得把东西拿进去啊!
张远成转身离开。
天上下着小雨,老妇人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口。
张远成提着一些东西从远处跑来。他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脚下每走一步都会把地上的泥水溅到裤脚上。
张远成跑到了院门口的屋檐下,掸掸头上和身上的雨水。他看了一眼雨势渐大的天空,随后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院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门槛上,双手遮在头上准备离开。这时,他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是举着伞的老妇人。
老妇人转身向屋内走去:进来吧。
张远成低头看看靠在门边上的另一把雨伞,露出了笑容:好嘞。
张远成拿起地上的东西,撑开雨伞快步跟上老妇人。
老妇人正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张远成又提着一些礼物走进屋:婶儿,看我给你带啥来了。
张远成张望了一圈,循着声音进了厨房,笑着举起手中的袋子:上好的蕨菜,我巡山时瞅见的,就给你带了一大把。
老妇人瞥了一眼张远成手里的蕨菜,点点头:嗯。
张远成把蕨菜放到客厅桌上,又回到厨房,抢过老妇人正要端起的菜碗:我来。
张远成端着菜往桌旁去了,老妇人看了他一眼,又去拿了碗筷走向饭桌。
饭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边吃饭边聊天。多数时候都是张远成在说,老妇人在听。
张远成:我老家的腌萝卜那可叫一个绝!啧啧,真是想起来就流口水。
老妇人:那是你没吃过我做的腌萝卜。
张远成露出惊喜的表情:婶子也做腌萝卜?
老妇人低头扒了一口饭:在厨房边上的那个坛子里,想吃自个儿去夹。
张远成:好嘞!
张远成起身走进厨房,老妇人继续吃饭,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住。老妇人放下碗筷准备起身,张远成就拿着当初她用来上吊的那根绳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这是什么?
老妇人重新捧起碗,却只是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饭。张远成走近,坐了下来,随后将绳子放到了桌子上:我都不知道你啥时候又特地去把绳子捡回来了呢?你不会还没断了那心思吧?
老妇人低下头,没接话。
张远成:婶儿,不是我说你,有啥过不去的坎不能说出来嘛,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啊!你看你,非得寻死觅活地干吗呢?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老妇人突然将碗一放,重重的声音让张远成噤声了。
老妇人: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老妇人低头欲吃饭,停顿了一下:你也管不了……
两个人无声地继续吃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日历翻到了腊月二十三。
张远成帮衬着老妇人打扫卫生时,他忽然发现了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军人的合影:婶儿,这谁啊?
站在门口的老妇人放下手中的水桶,抬起头看向张远成:啥?
张远成将手中的相片举起来给老妇人看:就这上边,还穿着军装的这个……
老妇人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迅速上前夺下张远成手中的相片:谁让你碰这个的!
张远成疑惑地摸了摸头:我擦柜子的时候瞅见的……
老妇人用手擦拭着相片上的灰。
张远成试探道:这是……你儿子?他人呢?
老妇人呆住了,慢慢抬起头,露出发红的眼眶,她伸手指向门口:出去!
张远成被老妇人的神态吓得愣在了原地:婶儿……
老妇人上前几步,伸手用力地将张远成往外推:出去,你给我出去!
张远成被老妇人推得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脚步停在门外,再一回头时,老妇人一把关上了门,门口的水桶也被打翻,打湿了张远成的鞋子和裤脚。老妇人抵着门愣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盯着相片看了良久,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了相片上。
张远成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无奈地低头将水桶放好,站着思索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张远成刚走出院门,就遇上了嗑着瓜子看向这边的邻居。他挠了挠头:实在不好意思……
邻居:没事儿,都习惯了,好在你来这段日子,她也消停会儿了。
张远成:你知道她的事儿?
邻居:你说的是她儿子?这十里八乡有谁不知道的。
张远成:那能跟我说说不?
邻居往地上吐着瓜子壳:也就是上个月吧,我瞅见她在外头晒被子……
老妇人正一脸喜气地在院子里晾晒被子。
邻居路过看见,站在门口搭话:呦,晒被子呢。
老妇人:这不我儿子要退伍了嘛,给他准备一下。
邻居:你那当兵的儿子要回来了?大喜事儿啊,那是该好好准备一下。
老妇人:也没啥……
一群小孩吵吵嚷嚷地从不远处经过。
邻居:这是干啥呢,你们这么多人往哪儿去啊?
一个男孩:听说村口来了几个当兵的,可威风了,咱也去看看。
老妇人听见男孩的话,连忙走了过来:当兵的?
邻居:哎,是不是你儿子回来了啊,赶快去看看。
老妇人:好,好,我、我去收拾收拾。
一群孩子嘈杂的声音逐渐近了。老妇人和邻居抬头看去。
不远处,一群小孩正簇拥着几个军人往这边走来。为首的军人手里捧着一个骨灰盒。
老妇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邻居:不……不是往这边来的吧?
几个军人慢慢走到了老妇人家门口站定,周围一片寂静。没等军人开口,老妇人忽然进了屋子,用力关上了门。(回忆结束)
邻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叹了一口气:唉!她也不容易啊,成天就盼着看她儿子穿着军装漂漂亮亮地回家呢。这不,眼看着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到头来,人没了。
张远成:她家里还有别的亲人没?
邻居: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就她一老太婆,哪儿还有什么亲人啊。
张远成回头凝视着老妇人的家一会儿,转身离开。
饭菜已经摆上桌了,老妇人将两副碗筷摆好,高声喊叫:吃饭了,菜都凉……
老妇人忽然愣住,抬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前院,又看向敞开的家门。
老妇人走到了之前张远成送她下山分别的路口,站定思索一会儿后,走进了山林之中。
老妇人放下了欲敲门的手,在门口徘徊着。
门忽然开了,张远成穿着军装从屋里走了出来:婶儿,你怎么在这儿?
老妇人:你这是……
老妇人看向张远成的军装,张远成也低头看了一下:哦,这军装啊,我退伍以后上级也没收走,说给我留个念想。
老妇人:退伍?
张远成拍了一下手:你看我都忘说了,我之前是个边防战士。不过,如今退伍了。
张远成憨厚地笑着,摸了摸头。
老妇人:那你这咋又穿上了?
张远成:我还想穿着军装去看望你呢。
老妇人沉默着。
张远成:你那隔壁的大姐跟我说了,你……你儿子没能穿着军装回来,那我就穿给你看,成不?
老妇人闻言一愣,低下了头,眼眶发红。
张远成露出笑容,张开手原地转了一圈:好看不?
老妇人上前抚了抚张远成的肩膀,眼里满是怀念:好看,跟我儿子一个样。我儿子也是个边防战士。我老伴走得早,就留下这个儿子,他一心想去当兵。我就在家盼着,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要盼到头了,结果……却等来了他的骨灰。
老妇人低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着,就剩我一个老太婆,也没个盼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妇人落了泪。
张远成焦急地凑上前:那咋能没意思呢,不都说嘛,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妇人:我一个人,咋过得下去呢……
张远成摊开双手:你看我不也是一个人在这山头上嘛,这不也挺好的嘛!一个人咋就不能过下去了?
张远成焦急地转到了老妇人的另一侧:要不这样,您以后就把我当你儿子,成不?
老妇人瞥了张远成一眼,止住了泪: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老妇人欲推开挡在面前的张远成,不料弯着腰的张远成被推倒在了地上。她想上前扶起张远成,却被他露出的脚踝吸引住了目光。
张远成露出的左腿上没有血肉,只有金属反射出来的光泽。老妇人愣住了,张远成却不在意地想爬起来:哎呦,婶儿,您搭把手,先把我扶起来成不?
老妇人连忙上前扶起张远成。
小屋内,老妇人正在按着张远成的指示帮忙修正他的假肢:这腿……咋断的?
张远成:那时在雪山上执勤,结果出了点意外,腿上划了个伤口又冻了半天,等我战友找到我的时候,半条腿已经没法要了。
老妇人愣了片刻,随后又恢复常态:你就不该去当兵……
张远成:婶儿,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腿断了,我还得继续当兵呢!
老妇人:傻小子,腿都成这样了,还想着当兵干啥?
张远成:这是信仰,腿断不断都一样。
张远成顿了顿,继续说:你儿子,肯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老妇人沉默地装好假肢,拍了拍:成了,走两步看看。
张远成起身走了两步:行了。
老妇人:那就好。
张远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哎呀,到点了。
老妇人:啥到点了啊?
张远成一笑,神秘地对着老妇人招了招手: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门。
张远成迈着大步往外走,老妇人连忙跟上:你悠着点!
张远成终于停住脚步,四下张望着。他突然兴奋地指向对面山脊:婶儿,你看!
老妇人疑惑地看去:那是……
张远成:那是边防战士,里头还有几个是我队友呢。
老妇人惊讶地看向张远成:你从前就在这儿?
张远成:我不是承了我爸的职务在这儿当护林员嘛,他当初……他当初就是这么看着我的。
老妇人低头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退伍了,你又何苦还守在这儿呢?
张远成:无论是不是边防战士,咱都得守卫好了自个儿的国土啊!
老妇人叹口气。
张远成认真地一字一句道:要知道,先有国泰,才是民安。国和家从来都是分不开的。
老妇人被张远成的坚定镇住,点了点头,看向远方:我知道了。
张远成露出笑容,抬起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使劲地挥了挥手。
对面巡逻的边防战士们看见了山头上挥手的张远成,对着张远成敬了一个礼。
张远成慢慢放下手,看向老妇人:婶儿,去我家坐坐,屋里还有我老家的茶叶,尝尝?
老妇人:行。
两个人相携走进了小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