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神话:《幸福的拉扎罗》的“结构反讽”

2020-11-14 04:45
电影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扎罗

张 玲

(四川传媒学院,四川 成都 611745)

《幸福的拉扎罗》(

Lazzaro

felice

)是意大利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Alice Rohrwacher)执导的电影,亦是其第三部电影作品,阿莉切的首部剧情长片《圣体》亮相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时便已受到了广泛关注,第二部作品《奇迹》就已经进入了主竞赛单元并夺得了评审团大奖,而此片更是荣获2018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该片以农民拉扎罗的人生历程为核心,讲述了其在旧式贵族制度的欺瞒与压迫下任劳任怨,数十年后,他仍保持年轻时的容貌,被乡人抛弃在农村的他徒步行进到城市,与家乡人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废墟中,时光流逝,他依旧为他人献出自己的血与汗,但“不老不死”且具有高贵品质的他并没有得到尊重和另眼相看,他最终只落得被同乡人鄙夷以及曾经与他情同兄弟的“贵族少年”的背叛与抛弃的下场,让人不禁发问:“好人究竟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这样一部有着神性与人性的魔幻现实类电影,导演却选择以一种类同纪录片的形式来呈现,全片鲜有背景音乐来支离观者的注意力,阿莉切运用Super 16mm胶片摄制电影,Super 16mm拍摄的影像不够清晰,颗粒感强,却能展现导演所追求的真实、充沛的情感,采取看似平铺直叙甚至粗粝的方式娓娓道来,大胆发挥想象力,似乎正是因为这些“缺陷”而使得影片更具有真实性,以至于其中具有神话色彩片段的嵌入显得如此自然。当然,影片不只简单的“真实”二字能囊括,拉扎罗不断回到旧时代和新社会,提醒人们保有神圣高贵的美好品质,可比对拉扎罗的“非人”的品质,现实中烦琐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消解他的神性,纵然他“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但现实的欺诈、偷窃、背叛不断在他身上发生,而他总会以最原始的、朴素纯洁的回应报之,这样的反差与对比正强化了“反讽”的张力,具有强烈的文学性和可分析性,要求观者避免从表层上理解这部电影,而笔者试图用“反讽”类型中的“结构反讽”来探析此部电影。

一、“结构反讽”解读的可能性

“反讽”作为一种修辞方式,诞生在古希腊时期,希腊语写作eironeia,16世纪以前“反讽”的含义主要是指佯装愚蠢而事实并非如此的情况。19世纪,这一术语又被德国文论家施莱格尔引进文学批评领域,使其内涵得以延伸,但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新批评派的奠基人艾·阿·瑞恰兹(Ivor Armstrong Richards)写的《修辞哲学》等书,将其运用于诗歌批评,赋予“反讽”全新的含义,提出“反讽性观照”等说法,对于解读诗歌尤其是玄学派诗歌的意义巨大。杨钧在《试论小说中反讽的四种类型》中以新批评派的反讽理论为基础,从功能的角度,将小说中的反讽化为四种类型:言语反讽、情境反讽、结构反讽以及模式反讽。“反讽”对于理解内容复杂、层次多变的小说大有裨益,电影是表演、视觉及听觉糅合而成的艺术类型,它借助胶卷、录像带或数字媒体将画面和声响捕捉,在后期编辑后,与小说在艺术表现上可谓是分道扬镳,然而在这部具有高度文学性的电影《幸福的拉扎罗》里,或可以借助特定的文学理论来挖掘其丰富内涵。

实则,“结构反讽”作为反讽类型之一,在文学批评中具有两种内涵,其一是构想出一个动力源,或言核心符码,能结构诸多人物个性、感情的变化以及情节的发展,但同时又存在悖谬性,它的存在必然会诱发一连串悖谬的情节及人物,以至于让小说具备反讽的效果。其二是整个故事的叙述人为一个不谙世事或非正常的人物,其天真幼稚或反常的性格促使他对诸多事物做出单纯或怪异的解释,然而对于经验十足的读者而言,是不会被作者这样的“遮蔽”所迷惑的,他们会对其做出与叙述人不同的评价以保持清醒。后者多体现在具有喜剧色彩作品中,表达作者隐含的批判,前者则更具有反讽力度,更能整体而深刻地反映一个群体甚至某个社会的状况,《幸福的拉扎罗》正是如此,以拉扎罗永不变动的高贵纯粹的品质为核心符码,而时间上、空间上的变动一方面形成拉扎罗行动的背景,与其融为一体,另一方面,其中与拉扎罗性格的悖谬已到达极端,显示出丰富的内涵及反讽的意蕴。

此文所言之“结构反讽”,异于着眼于局部的语言反讽等,而是涵盖全体的,小说家之所以运用此理论,因其是对社会和人类的整体性的看法,是小说家构筑的有关人类生存现状的一个隐喻系统,在此系统中,上下人物和一切事件均经历了“变形”,遭遇了一定的夸张和扭曲,然而读者若深入阅读,仍然可找到这些隐喻的现实对应物,从而了解小说家的象征意味。

二、乡村童话:贵族制度压榨下的“世外桃源”

导演阿莉切曾提及该片中卢娜(Luan)家族的原型来自一个法国皇家骑士家族,但其名字已经被长埋地下,不被提及,电影中他们居住的世外桃源因诺拉诺(inviolata)的名字是“不可触碰”的意思,一方面营造的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人间仙境,集体群居式生活下,男女老少在同一间房屋,但相处融洽,知根知底,甚至外来的玛鲁西亚(Mariuccia)在一开始也刻意制造温情脉脉的氛围,给孩子们分他在城里买的糖,并且在收租之前和农民们打趣闲聊,大肆宣扬此地的好处,仿佛真如他口中所言的人人所钦羡的世外桃源。另一方面,随着影片的不断深入,真相也逐渐显露,而这个酝酿着温情的小地方实则也充斥着疏离和冷漠,玛鲁西亚的真实面孔也使得笼罩在世外桃源的和谐空气满溢着现实和功利。

在这样“反常”的转变中,呈现着更为“反常”的存在,即拉扎罗(Lazzaro)。无论温情抑或功利,都是因诺拉诺真实的面貌,事实未被揭发前,拉扎罗是任人使唤的存在,在农忙时,每个人都在呼叫他的名字,需要他的帮助,而他,身强力壮,毫无抱怨,甚至在守夜人让他看门时,他也照做,即使自己在被欺骗后默默守了一夜,起床时又被小孩子皮铂(pipo)戏弄,他也始终用自己纯洁的双眼看待世界,他的言行在真相披露前后都始终如一,永远保持微笑,乐于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村民们在得知自己被公爵夫人的谎言欺诈压迫,付出了几十年的无谓劳动后,虽然一开始对外来世界是一种抗拒、恐惧的心理,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但最终群起而攻之,纷纷去追求所谓“更好的幸福生活”,一股脑儿涌入城市。拉扎罗乐于奉献、牺牲自我的品质与宗教信仰中的“圣人”角色的性格特征相吻合,纯然为人间的“圣人”,却得不到村民的同情和尊重,公爵夫人在对自己儿子坦克雷迪(Tancredi)说这群村民时谈道:“人类其实就像动物,给予自由就意味着给予他们意识到自己曾经作为奴隶的能力。所以才要他们沉浸在苦难中。”“我剥削他们,而他们则剥削更弱小的。”拉扎罗在这样的生态链中显然是最底层的那一个,这无疑是具有讽刺性的,也是电影所呈现的隐喻处,将拉扎罗比作耶稣,没有父母,天性让他救赎他人,而无知、乐于压迫的村民则是希望耶稣受十字架刑法以洗去自身罪孽的普罗大众,圣洁的付出却被当作泥土般随意践踏,人性本质的残酷与拉扎罗自身的神性产生了强烈的对比,由于全片以拉扎罗的“常”为主线,益发凸显世人的荒诞与奇异性。

三、城市悲歌:现代文明笼罩下的扭曲

电影后半部分场景是在具有现代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影片在安排人们“回归”现代社会之前,为平铺直叙的故事发展安插了一段充满魔幻色彩的内容——拉扎罗落下高耸的悬崖,可他竟毫毛无损,睁眼后便是沧海桑田,来到10余年以后的社会,影片中“老狼”的踪迹以及拉扎罗的“奇迹”交相呼应,益发升华拉扎罗的“神性”。

在10余年后,村里的人纷纷迁移到城市,有劳动力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艰难地生存在城市边郊的废墟里,年轻人利用偷窃、诈骗的方式糊口,四处都是冷漠的面孔,相比起因诺拉诺里的拥挤的大房子,这间称不上“房屋”的废弃盒显得异常闭塞和狭窄,人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最小,脱离旧式压迫,来到新的地方,村民们并未因此而收获所谓的幸福,昔日的青年人成为只记得“前朝旧梦”的枯槁老人,永远在抱怨,脱离了土地和农业生产行为,人们显得那么手足无措,靠着看电视打发日子,新型的娱乐方式控占了他们的头脑,身体和思想都在城市边缘一步步堕落下坠。

如果说在乡村生活的拉扎罗体现了他品质上的“常”,那么进入城市生活则体现了他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常”的状态,拉扎罗作为不死不老的存在出现在昔日的村民面前,除了安东尼亚,其他人并未对他产生过多的神秘感,反而诅咒他是恶魔,拉扎罗依旧不惊不怒。当他试图为村民们做些什么时,他被迫卷入一场精心构筑的骗局,而正是他善良纯朴的面孔成为骗局成功的关键点,这有些矛盾的情节荒谬而可笑,但正是这样的反讽,揭露出未掌握现代知识和技术的一批人被迫来到城市,仿佛只是从一场骗局陷入另一场骗局。影片结尾处,他们被坦克雷迪家拒之门外,一群失魂落魄的人经过教堂,被美妙的音乐声吸引进去,却再次被修女以“私人包场”为由将他们赶出“博爱”的教堂,而音乐声在教堂中止,他们悠悠地跟在拉扎罗身后。影片采用这样充满文学性及神秘色彩的方式凸显了拉扎罗如“圣人”般的高贵品质,而这样的圣人在凡俗中只能被欺辱、嘲笑及排斥。拉扎罗本身即是矛盾,既具有老牛般任劳任怨的品质,又具有包容万物和通透明晰的圣洁精神。

本文试图以“结构反讽”理论来解读《幸福的拉扎罗》,影片以拉扎罗一以贯之的高尚道德行为为主线,他似乎已经被现实剥离出来成为一个符号——一个高贵的圣人,而伴随在他身旁的是翻天覆地变动的现实、狡诈虚伪的人心以及冷漠的社会机构,在这部影片似乎是相反相成的,体现了一种含蓄的张力,承认了各种不协调的事物的共存是存在的一种结构,甚至片名中的“幸福”二字也含有讽刺的意味,导演阿莉切曾说:“拉扎罗的外表总是无辜和喜悦,但其实他内心一直在哭泣。”但似乎导演不是在批判这个社会的丑恶与阴暗,也并未直接解答“好人究竟为何落得如此境地”,拉扎罗在某些方面是如“耶稣”般的神,可他即使不死不老,但他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纵然和社会背景格格不入,但影片或许想要传递一种理念,拉扎罗的善良和纯真一直存在于我们身边,人们应该关注及被感染的是他美好的品质,而非自甘堕落地融入周围险恶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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