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正
(阿坝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四川 汶川 623002)
以动物为主要角色的电影题材中,经常有将动物拟人化的处理手法,虽然不能跨种族实现人和动物的直接对话,但是拟人化后的动物能够像其他人物角色一般有内心独白,通过这种内心独白来表现动物的内心变化,推动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将观众更好地带入动物所面临的场景意义中,挖掘故事的深意,感知动物的精神世界。电影《一条狗的回家路》就将贝拉进行了拟人化处理,赋予了贝拉思想、语言、性格、情感等极具人类特征的角色特征,刻画出更加饱满与丰富的动物形象。
在镜头的处理上,大量运用距离地面30~60厘米、低于一般人类视线的镜头角度,以保证观众在观影过程中的视野与贝拉视野的统一,以镜头手法凸显贝拉独立思想与意志,也将贝拉的主体性认知在潜移默化的镜头转化中传递给观众。交替剪辑人的主观镜头和贝拉的主观镜头,更深层地强调了贝拉的主体性,由此,贝拉成为除了人类的客观世界解构的重要视角,这部影片对于现实世界的呈现与解构的主体就不再局限于人类,而是可以创造性地从多元主义视角进行审视。
符号学家罗兰·巴特在进行符号学研究时,利用结构主义的方法来解构与阐释符号学内容,并从这个思路出发将结构符号学理论原理及其方法去分析和解读其他领域中的符号系统,重点利用符号学的意义指向系统去分析解构隐藏于符号内容背后的深层文化意涵,以实现对事物真实内在的认知与理解。以结构主义与符号理论思想进行电影符号研究之际会发现,叙事类型的电影尤其是故事线较为明晰的电影中,必然有罗兰·巴特所指称的“类型意蕴”。这种意蕴是超越于电影符号文化意义的主题外延表现之一,是具有抽象性和概括性特征的主题的理性认知集合,是从人生境况、文化精神、社会哲思的感悟和传达,因而可以认为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普适性与典型性。在电影《一条狗的回家路》的主题呈现与故事情节展开中,某些精神元素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有着鲜明的现代意义层面上的伦理情感与成长内涵这两类常见的“类型意蕴”的仪式化变奏与升华的特质。
第一个“类型意蕴”的主题特征,在于贯穿全片的贝拉的回家路,历经千难万险但是从未断绝的对归途的信念,这也是深埋在人类基因中满含的故土归家热情,在电影中借助贝拉的归途这一故事主线,提供了对家归属感的仪式化聚焦路径。一次意外让长大的贝拉不慎走失,阴错阳差地与卢卡斯分隔两地。心急如焚、焦虑不安的贝拉迫切地想要回到卢卡斯的身边,归途中贝拉遇到雪崩、狼群围攻、车祸,也被饥饿与寒冷折磨,也同样遇到了很多善良的陌生人,普通的医院职员、作家、流浪汉……但什么都无法动摇贝拉踏上归途的信念与决心。在贝拉心里,“回家”这个游戏变成了自己与卢卡斯之间的承诺,在700多天的回家旅程中,承诺变成一种勇气和坚定的信念,成为超越时间与空间联结贝拉与卢卡斯的纽带。电影不断在困难与选择中强化归途的仪式感,在离心与僭越、找寻与回归中点明人类基因中满含的故土归家热情。
电影《一条狗的回家路》中另外一个“类型意蕴”的主题同样也是透过贝拉的归途这一叙事视角,映射到在人类成长的日常生活结构中:成长与疼痛是伴随而生的,成长与疼痛共同构筑我们仪式性的时间和空间,成为所有的生命共同体无法逃离的强制性经验议题。贝拉在归途中目睹美洲豹“大猫咪”的妈妈被偷猎者枪杀,面对年幼丧母的“大猫咪”,回想起自己年幼时类似的经历,由此萌生出承担临时母亲的责任与使命感,决定暂时中断归家的行程抚养“大猫咪”长大。在城市中生活的贝拉从未单独在野外生活过,不具备任何野外生存的技巧和能力,但是贝拉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为他捕获食物,呵护他成长,挡在狼群前保护他。伴随着生理疼痛的身体强壮是成长,心灵上的责任更是成长的核心内涵,成长式苦痛也成为养成坚定与纯粹的成长品质的必修课。
电影在进行“物质世界”呈现之时,因为图像与声音本身的形似性特征,使之在再现与传播客体的意图过程中能减少内涵意义的丢失与损耗,避免文字内容形式遮蔽意义的形式缺陷。从而真正使得罗蒂所设想的“语言、逻辑空间和可能性的领域是永远开放的”之梦想成为事实。对于现实主体而言,单一的语言内容形式无法实现主体表意中的丰富性,而鲜活的画面与空间则成为主体表意、观众发挥想象空间,尽最大可能逼近“真实”的理想路径,这样一来,图像与声音成为现实主客体的最佳表达方式。
电影中经常采取的隐喻手法是构建与重现现实的重要方式,通过艺术手法在画面与声音中对现实的物质世界进行仪式化的呈现,从而在整体上提升隐喻内容的“神话”性质。特别是在与蒙太奇、长镜头等语言技巧和语言表达形式的镶嵌中,电影的隐喻对象从人、物等初级对象泛化,情感、关系等精神内容也成为通过画面声音意义空间联结现实物质空间的有效对象。电影《一条狗的回家路》中,便充分利用这一手法,以贝拉归途为主线对现实情感关系进行隐喻式呈现。
电影以一个人狗情感对等的叙事手法来构建人与狗之间的情感关系,卢卡斯将贝拉看作与自己身份平等的家人,在相处过程中更是将贝拉放在第一位思考,坚守爱与责任。从贝拉视角来看,忠诚、陪伴与坚守才是他们真诚的本性,也是以爱为纽带联结的平等关系,正如贝拉所说,“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狗”。然而,这种简单纯粹的情感关系,在人与动物、人与人之间都是难以寻求也难以维系的奢侈关系,拜金主义、利益至上、利己主义等诸多思潮与观念不断压缩着纯粹平等情感关系的生存空间,现实生活中理想式的情感关系的需求越发强烈。
除了贝拉与卢卡斯正面、温情的情感关系,影片还刻画了带有一些模糊色彩的情感关系。边牧达奇的主人以受伤身体不便为由将达奇无情抛弃,仿佛已经忘了是达奇在雪崩之后将自己救出来的,以电影插曲的形式隐喻现实生活中脆弱的人与动物关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贝拉在归途中遇到一名将贝拉当作行乞工具的流浪汉,这个特殊而复杂的角色生动地演绎了充满自私的感情关系,尽管生活拮据但不曾让贝拉挨饿,与贝拉在冬日中依偎取暖却彻底限制了贝拉的自由,临死前更是用铁链拴住贝拉不愿放手。流浪汉把贝拉当作精神支柱,在弥留之际不断呢喃着“贝拉,我爱你,贝拉,我爱你”……自私与绝对占有的畸形禁锢之爱不得不让人唏嘘动物的单纯和人性的扭曲,也暴露出美国当代战后老兵们的抑郁症与精神世界嫉妒空虚的社会问题,更具现实社会意义。
毋庸置疑,电影的图像与声音复原了现实物质世界,但是浅层再现并非电影的最终目的,而是在再现现实的过程中,对现实进行修饰与干预,参与到主体客体中的意义世界的构建,传递思想观念与意识形态。电影以隐喻的方式联结了虚构故事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动物的情感关系,“物质世界”与“意义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在确保物质世界原貌的前提下,隐喻无疑是从具象到抽象的重要途径,引发观众对于人与动物情感关系的强烈共鸣。
以动物为题材的电影或其他文学作品,因为无法完全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在动物的思考与行为上、表现上或多或少会带有一些拟人化的特征,这便会使在动物野性与人类文明的博弈中观众存在的主观预设导致电影的精神意义层面的内容难以落地。为了避免这类问题,本片以拟人化了的贝拉归途作为故事主线,由人类文明作为主基调,穿插与野生动物相濡以沫的情节设定中并没有对人类文明做过度美化,忽视文明的缺陷以及文明的发展带来的社会负面影响,也没有对荒野自然进行绝对美好化的乌托邦式的幻想,陷入牺牲动物角色自然特征和背景功能的吸引力的困境,而是通过客观性的再现保留文明与荒原之间难以消解的真实距离感,通过贝拉做出的自主性选择,为影片动物野性与人类文明博弈的客观性、真实性增添说服性。
一方面,人类文明中的制度文明成为推动整部影片情节发展的关键,故事的开始是动物管理局的人造访生活的废弃建筑里的贝拉与妈妈,根据流浪动物的相关规定,动物局的人带走了贝拉的妈妈,年幼的贝拉则由猫妈妈抚养长大。与动物保护主义者卢卡斯相遇后,贝拉以家人的身份融入到卢卡斯的家庭。但是,卢卡斯所在的丹佛市法律规定禁止养斗牛犬,并且关于斗牛犬的判断标准十分随意,只要三名警官同时表态,一条狗就可以被当成危险的斗牛犬,可以采取行政依法扣押处理,甚至执行安乐死。这一条极具恶意解读空间的法律规则被怀恨在心的甘特所利用,他收买动物管理局执法者查克对贝拉实行恶意执法。为此,卢卡斯将贝拉远送到400英里外的新墨西哥州亲戚家暂住一段时间,没想到与卢卡斯分离后归家心切的贝拉不慎走失,阴错阳差地踏上了一段400英里的艰辛归途。
另一方面,动物与野性的抉择权掌握在动物手中。电影在进行情节设置与画面安排中有一个显著特征,虽然花了大量篇幅描绘荒野自然景色,但是却没有将贝拉完全融入到自然荒野中,这是电影对于贝拉的生物属性定位,贝拉是生长在人类文明框架下的受到人类文明感染的动物。贝拉在荒野度过了700多天,也近距离地接近以美洲狮和狼群为代表的动物野性象征。尤其是贝拉第二次与“大猫咪”美洲狮相遇,这是贝拉最接近荒野、最靠近回归自然的机会,但是镜头一转,从睡梦中醒来的贝拉发现自己阴错阳差地跑到一个农场里,意识到这是一个充满人类文明的地方,贝拉也做出重新踏上归途的决定。即便天性中仍旧留存着生物野性,但每当贝拉感应荒野的呼唤体内的野性要觉醒之际,就会出现人类角色,靠近城市边缘,出现文明元素,这些来自人类文明的气息不断激起与卢卡斯的情感羁绊。
电影对于动物野性和人类文明在贝拉的归途境遇这样叠加的表现方式中,勾画出人类对自然征服的反思,比如猎杀“大猫咪”美洲狮妈妈的偷猎者们、过度侵占野生动物生存空间的人类活动范围、荒野中的垃圾污染……通过贝拉回家这个故事主线所展示的人与动物的亲密情感关系,进一步表达人类对和谐共处自然关系的期待。人类文明在发展过程中,难以避免地会因为出于人类社会规范制度的考量,压抑或腐蚀动物的生存空间以及野性,即便是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动物也同样如此。野性与文明的衡量,在动物做出走向文明还是回归野性的选择中,进一步挖掘人类文明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
与传统宠物电影《忠犬八公》《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强调人与狗各自的情感不同,电影《一条狗的回家路》也没有按照人与狗相处的“相遇—相处—离别”这样循序渐进的情感模式展开,而是从“相遇”开始,快节奏地进入到了“相处”“相别”模式,影片重点描绘人与宠物之间的情感维系。透析到人类的情感层面,狗与人类之间的关系超越了驯服关系,内化到了陪伴、家人的情感联结中。这也成为本片最大的亮点,强调人与狗互通的情感,通过宠物拟人化、主体化处理,突出宠物的主动情感,勾起观众的情感共情,多视角地对客观世界进行解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