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机长》的召唤结构与偏离效应

2020-11-14 04:45熊盈盈
电影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机长

熊盈盈

(南昌理工学院 人文教育学院,江西 南昌 330044)

近年来,国产电影类型片呈现出可喜的成长速度。几部取材于重大、真实新闻事件,并以类型片的方式呈现的电影,如林超贤的《红海行动》(2018)等,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与口碑成绩。真实性与类型化的叠加,成为国产电影,尤其是肩负构建民众集体认同的主流电影的艺术突围之路。而这背后的接受美学构建规律,是值得人们探寻的。作为博纳献礼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的“中国骄傲三部曲”之一的《中国机长》(2019),又复现了《红海行动》等电影“叫好又叫座”的成功,在国庆档期的国内外市场上展现出了一定影响力。这使得我们有必要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剖析《中国机长》,同时也对近年来的主流电影成功经验予以探析。

一、观众能动作用下的新闻改编电影

具有真实性、时效性乃至戏剧性和趣味性的新闻报道长期以来是电影人热衷选择的素材。而在新世纪,改编自新闻,并能引起广泛社会效应的电影也逐渐增多,出现了如文牧野执导的《我不是药神》(2018)这样的佳作,但也不免有乏善可陈之作。正如学者指出的:“新闻改编电影是近年来电影创作的一个重要趋势,但新闻改编电影在我国仍处于探索阶段,理论和实践都有待深化。”而接受美学无疑为这一类电影的理论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考。

接受美学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期,最早由罗伯特·姚斯等学者提出,随后其影响力迅速扩大到国际文学理论界,乃至其他艺术领域中。针对其时文学和美学研究忽视读者的现象,姚斯提出了“读者中心论”,强调提升读者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而和文学一样,电影创作同样不可忽视观众的能动作用,并且在现代消费社会中,随着市场成为主导电影艺术生产的第一要素,观众的审美与精神需要更是电影人高度重视的。而一旦从观众的能动作用来审视新闻改编电影,就不难发现,电影人必须满足观众的两种期待。

一方面,观众对电影有着客观、真实的期待。以《中国机长》来说,电影的原型事件是川航航班备降成都事件。2018年5月14日,四川航空的3U8633航班在巡航阶段时出现了驾驶舱右座前风挡玻璃破裂脱落的危急情况,而在机长刘传健(电影中为刘长健)以及其他机组人员的努力,包括民航各保障单位的配合下,飞机安全备降成都,机上人员全部平安落地。这一世界民航史上的奇迹在新闻报道下广为人知,甚至关心这一事件的观众,都能熟记当时的机组成员、飞机遭遇险情的时间、机长与塔台的对话等。可以说,新闻为观众塑造了一种近似的期待视野,即电影有必要大力再现危机的过程,并真实表现最后危机得以解除的结果。电影一旦偏离了客观、真实的方向,就有可能招致诟病。

另一方面,观众的期待视野是需要被打破的,即观众对电影还有着能“出乎意料”,即创新的需求。电影有必要在叙事角度的选取、叙事结构的设计,乃至叙事立场上,进行一定的调整,而非对原型事件亦步亦趋。例如,美国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曾根据全美航空1549号在起飞两分钟后即遭遇飞鸟撞机,双发停车,不得不在哈得孙河上迫降的事迹拍摄了《萨利机长》(2016),在观众对“哈得孙奇迹”已十分熟悉的情况下,伊斯特伍德别出心裁地将叙事重点放在对事故的调查听证上,以回忆、辩论的方式凸显萨利机长的英勇和冷静,而处在主人公对立面的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则被设计为对机长百般刁难、咄咄逼人的角色,并虚构了萨利的噩梦等,这些都为电影增加了戏剧性,满足了观众对电影的创新期待。而《中国机长》导演刘伟强亦以在召唤结构和偏离效应两方面的匠心来设计叙事,在不违背观众经验与对事件的记忆的情况下,给予观众新闻或纪录片所无法提供的审美感受,保证了观众的能动性被充分调动。

二、召唤结构与“我”的生成

接受美学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沃尔夫冈·伊瑟尔提出了“召唤结构”的概念,他指出,文本中存在空白,而这些空白将对读者形成一种召唤。而在创作中,创作者也会遵循这一结构机制,有意留出空白,让观众拥有一个释放想象和情感的空间。例如在林超贤的《湄公河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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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的结尾,电影交代了缉毒犬“哮天”牺牲,高刚受伤,而方新武则为了救高刚驾驶游艇撞向敌人引发爆炸,方新武的生死此后未再交代,成为电影的空白,牵动着观众的心。观众既可以结合之前方新武在女友死后的种种拼命行为,以及缉毒斗争的凶险,认为方新武已壮烈牺牲,也可以从方新武灵活机智/生存能力强的特征出发,认为方新武还活着,只是又投身到下一个潜伏任务中隐姓埋名。除了人物的命运,电影还常常在人物的情感关系上留白。如在《红海行动》中,机枪手佟莉和“石头”张天德之间的情感互动,华裔夏楠和家人的感情等,都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意味。对于《中国机长》而言,如前所述,电影在主干上无疑必须忠于事实,而在细节上则可以进行个性化创作,点到为止的个性化创作,无疑能做到既注重观众体验又不对当事人有所冒犯。

召唤结构最为直接的审美效果是对观众注意力的吸引以及好奇心的激发。如在电影一开始,大雨中乘务长毕男独自驾车来到川航运营大楼外,惆怅地在车中没有出来,在看到另一辆车中一个年轻空姐在男友的护送下走进大楼时,更是黯然神伤。在看到梁栋和同为乘务长的女友卿卿我我,以及恭喜乘务员周雅文即将举办婚礼时,毕男的微笑之下都带着一丝伤感之情。毕男的感情生活自然也就成为悬念,但电影并未让故事围绕这一悬念展开,而是进行了留白。观众在不自觉间受到了电影的召唤,即调动自己的人生阅历、世界观等,想象毕男与自己的丈夫之间,有可能产生了不愉快,甚至会猜测这种不愉快是否有可能与毕男的职业相关,毕男今天的低落情绪是否有可能影响她一会儿在飞机上的表现,而今天毕男遭遇的险境,是否有可能给她的生活带来转机等。类似地,乘客中离家出走的少女、去西藏祭奠战友的老兵、在飞机之外却密切注意航班动向的航天爱好者们,他们在电影中各自出现的时间不多,但他们的经历和心路都很容易激发观众的想象。

另外,召唤结构能够将电影中的艺术世界,变为观众“我”的世界。当观众开始填充电影的空白时,他的生命意义也就被植入到了电影之中,而审美活动中的“净化”效果也就由此生成。在《中国机长》中,飞机所遭遇的危机使得驾驶舱与客舱无法形成更多互动,在低温、缺氧、机身颠簸、仪表台损毁的情况下,毕男等人和机长不能顺利沟通。电影中负责安定乘客情绪、维持客舱秩序的乘务员们也就成为客舱这一叙事空间中最为重要的角色。此时的毕男抚摸了一下手上的结婚戒指,坚毅镇定地告诉乘客:“我们需要你们的信任。从飞行员到乘务员,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历了日复一日的训练,就是为了能保证大家的安全,这也是我们这些人为什么在这架飞机上的意义。请相信我们的机长,我们会一起回去。”此时,观众的相关体验会被唤醒,仿佛成为飞机上的一员,能将自己代入毕男的角色中,或是想象毕男也和哭闹的乘客一样牵挂家人,五内俱焚,但毕男始终牢记自己的职责。感佩于她的敬业坚强,或是想象毕男和《紧急迫降》(2000)中的乘务长一样,那个让她苦恼悲伤的家庭并不是她工作的阻碍,而是她的动力,挖掘人物充盈温情的内心。这是一种观众与角色之间的精神交流。电影中的“我”由此生成,电影的艺术世界因为无数“我”的生命意义得以丰富。

三、偏离效应与控制的实现

伊瑟尔在阐述召唤结构时,提出了“否定”理论,他认为,文本的生产应该违背接受者的审美习惯,与接受者的期望之间形成偏离,而这种偏离将使接受者自觉地为文本所引导。“阅读中的否定是一个双向的否定,既是对文本已经出现过的综合和意义的否定,也是对读者主观期待的否定。否定的结果是新的综合的出现和新的期待的出现。”电影创作亦是如此,电影与观众预期的偏离,往往正是电影的闪光点。如在《湄公河行动》中,林超贤突破性地设计了令观众不寒而栗的“娃娃兵”角色,他们吸毒,赌博,搞恐怖袭击,以孩子的外表欺骗了行动小组和银幕前的观众。这就是一种电影对传统儿童形象的偏离。又如在吴京的《战狼2》(2017)中,冷锋在还是一名特种兵战士的时候,一怒之下将强拆了牺牲战友房子的人踢成重伤,这也使得冷锋被送上军事法庭,最终脱下了自己心爱的军装。冷锋我行我素、遇事冲动的形象,与观众熟悉的军人从不会触犯法律的“高大全”形象有一定出入,但观众也因此而更喜欢仗义的、敢作敢当的冷锋。被异化了的儿童、冲动的战士等,看起来是负面的,但其对于电影接受的意义却是积极的。

在《中国机长》中,如果说刘长健、毕男等角色大体上是符合观众对于“英勇的机长”“称职的乘务长”等惯性思维定式的话,那么副驾驶徐奕辰、第二机长梁栋则是体现了偏离效应,是让观众耳目一新的角色。徐奕辰最先出现在观众面前时个性轻佻,一再纠缠只见过三次面的乘务员黄佳,又是追着给对方鸡蛋,又是在饭桌上侃侃而谈,说大家九个人之所以聚到一起“是因为在意识最深处你想见到某个人”,连在飞机上开完会也不忘对黄佳比心,惹来乘务员们“他好无聊”的议论和刘长健“你一出模拟机就吐了”的吐槽,梁栋表面上夸奖徐奕辰“真利索”,却在他去绕机检查时和刘长健吐槽徐奕辰“有点浮夸”。电影一开始便似乎在性别魅力和业务能力上对徐奕辰进行了否定,让观众感觉这一人物与刘长健式的稳重成熟的机长相去甚远。而英俊的梁栋则是一个花花公子,加遍了空姐们的微信,以至于女友故意在毕男面前说,“男姐,他要加别人微信就让他随便加”。在飞机到达巡航高度后,梁栋又出去坐在一位头等舱姑娘的身边,在对方不想搭理他时还喋喋不休地与对方谈论四姑娘山,问对方是不是一个人去拉萨等。这也与观众对主要人物应该以严肃、纯洁情感态度对公众进行价值引导的认知是有偏离的。但新的意义恰恰就此生成。观众可以看到,徐奕辰在这次飞行中迅速成长起来,在被吸出窗外、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了下来,一改众人对他的负面印象。而当飞机挡风玻璃破碎后,梁栋艰难地从客舱走到驾驶舱,帮助刘长健戴上氧气面罩,同样有飞行任务的女友在看到航班失联的消息后握着行李箱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工作当中。借由这对小情侣,高原航线的双机长制得到介绍,民航人的形象也更为饱满、有层次。在这样的偏离中,观众不断受到电影的控制,抛弃旧的想象对象,接纳新的意义。

对《中国机长》及近年来几部成功的新闻改编电影稍加梳理,不难发现,它们无不让观众充分参与到影片的建构中来。在《中国机长》中,刘伟强以叙事上的留白,让观众受到无形之中的召唤,吸引观众对电影文本进行加工处理,同时又在人物塑造上,有意制造偏离效应,突破观众的审美期待,让观众完成了一次与电影的高质量的互动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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