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到舞台,陈奂生人物形象的转变
——评滑稽戏《陈奂生的吃饭问题》

2020-11-14 02:32
剧影月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滑稽戏命运舞台

熟悉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人对陈奂生这个名字绝对不会陌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高晓声连续发表了7篇“陈奂生系列小说”,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塑造了一个时代大变革中典型的农民形象。小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刮起了一阵“陈奂生热”,其中《陈奂生上城》在2018年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就在同一年,陈奂生的故事被改编搬上了滑稽戏的舞台,同样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好评,斩获诸多奖项,更是在2019 年荣获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剧作家欧阳逸冰将《陈奂生的吃饭问题》称为“陈奂生的别传”,在她看来:这出滑稽剧目“不是改编,也不是续写,更不是移植,而是剧作家王宏(合作编剧张军)在陈奂生系列小说的土壤上独辟蹊径营造出来的新天地”。欧阳先生的评价是准确而深刻的,虽然滑稽戏借用了陈奂生的人物形象外壳,剧中的主要人物、故事情节、时代背景也大致能在文学作品中找到痕迹,但不得不承认,滑稽戏中的陈奂生已经脱离了原著中的故事主线,演绎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塑造了性格迥异的农民形象。

一、文学作品中的陈奂生

在文学作品中,高晓声从农民视角出发,通过塑造陈奂生这样的一个人物,反映了改革开放前后中国农村政治、经济发展面貌和农民心理、情绪的变化历程。在众多陈奂生文学形象的探讨中,一般会聚焦两个方面:一是陈奂生所代表的农民承受着历史负重的悲苦命运,二是陈奂生身上呈现的千年积淀的劣根“国民性”。

在高晓声的笔下,陈奂生是一个终日劳碌、半生清苦的典型农民。这在《“漏斗户”主》中表现的尤为明显。那时围绕陈奂生的始终是“饥饿”,这勾勒了陈奂生几十年命运发展的一个轮廓。可是,“饥饿”并不是陈奂生身上最大的悲剧因素。相比于“饥饿”,一种对抗命运的无助似乎更是陈奂生成为“漏斗户”的根源所在。他并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他勤劳本分、憨厚诚实,所奢求的不过是一种与付出并不成正比的“公平”生活,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如愿,就像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徒劳地对抗着命运,却依然无法阻挡滚落山顶的巨石。其实,这就是陈奂生所代表的农民群体的命运写照,他们是一个国家最庞大的群体,也是最底层的基石,但是几千年来,他们却始终承受着最大的历史负重,无论是历史车轮的前进还是后退。这样的负重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即使摆脱了生活的艰辛,可是几千年留下的文化记忆,却始终在这一群体身上打上深深的烙印。这就是高晓声对陈奂生的人物设定,从《“漏斗户”主》到《上城》《转业》《包产》《战术》《种田大户》《出国》中,陈奂生摆脱了“漏斗户”的帽子,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可是物质条件的改善,并不代表着精神世界的富足。恰恰因为历史的机遇,让陈奂生在物质和精神的差距和断裂中,呈现了更深处的劣根“国民性”。

陈奂生作为农民的他是一个勤劳质朴、憨厚诚实的人,但在时代的变革中,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他逆来顺受的老实木讷,不思变革的死守苦做、陈旧落后的思想观念。在高晓声看来,陈奂生的生活境况改善了,但还没有从因袭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在历史变动中他始终处于被动无力的位置,更为可悲的是这种被动不是外力所致,而是他的主动选择。高晓声似乎是在致敬鲁迅先生,因为读者在陈奂生身上既看到了闰土,也看到了阿Q。如果说《“漏斗户”主》中的陈奂生还是闰土,那改革开放后的陈奂生则逐步成为了一个现代版的阿Q。高晓声通过《上城》《转业》《出国》,将陈奂生放置在了农村之外的环境,以更加丰富、多维的角度展示了他的不同侧面。在陌生的环境中,陈奂生依然是充满农民的质朴与倔强,但是面对文化观念的冲突与差异,他身上的那种自欺欺人的“阿Q 精神”和潜藏在人性深处的劣根,在读者在啼笑皆非中彰显无疑。就像阎纲所总结的“陈奂生性格”——消极等待、屈辱观望、迷信盲从、带着奴性、容易满足,这是历史的遗憾,也是民族的包袱。

二、滑稽戏舞台上的陈奂生

在高晓声的系列小说中,陈奂生始终是“一个人”,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变化,人物设定的主线始终是在一条脉络上的。而滑稽戏舞台上的陈奂生,借助艺术形式的转变,也实现了自身形象的迁移。虽然起初的陈奂生还是那个“漏斗户”,但这一点却成为文学和舞台之间为数不多的关联。舞台将原著中陈奂生的人性短板进行了极度地弱化,直至消失不见,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形象。

舞台上的陈奂生是善良质朴的。在吃不饱肚子的年代,一碗白米饭让他和傻妹及其三个孩子的命运纠结在了一起。他接受了自己“小四”的身份,一生都在怀念着傻妹;将三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如己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陈两救赎;面对冤家王本顺,没有记恨也没有报复;以及一辈子都在感念着的恩人吴书记……这些情节都烘托了生在土地、长在土地的陈奂生的正直品性。

舞台上的陈奂生是坚守执拗的。“土地问题”是贯穿全剧的矛盾冲突。面对陈吨、陈斤以及王本顺的质疑和请求,陈奂生始终不为所动,极其执拗。他坚持作为农民必须要有自己的土地,这是他的根本,也是归宿。陈奂生对土地的执念,是被年轻时候吃不饱饭的日子饿怕了吗?我想不是。在这位普通农民身上,观众更多看到的是一种坚守。这种坚守是陈奂生对傻妹作的“要让三个孩子吃饱饭”的承诺,也是作为农民的他,对自身最后尊严的维护和斗争。就像蔡崇达在《母亲的房子》中所记叙一生都在盖房子的母亲一样,母亲建的并不是房子,而是一个家。陈奂生坚守的也不是一块土地,而是他、傻妹、三个孩子以及万千像他一样农民的根。

最终,走到生命尽头的陈奂生妥协了,因为他知道时代的车轮不会因为他个人而改变方向。他的内心或许明白,自己的这种坚守与执拗本身就是错的,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下一代的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

与文学作品相比,滑稽戏将陈奂生进行了一种正面的转变。虽然,他还是有些麻木、愚笨,还残存着农民身上的种种劣性,但是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一个正面形象的陈奂生。这种正面在于对待家人、乡邻的善良,也在于为了坚守承诺的执拗,更在于他坚持无论时代、社会和命运如何变迁,不能为了吃饭弄虚作假、丢弃伦理道德而逾越国法底线。舞台上的陈奂生“完成了自身的思想向新时代的跨进。”

三、结语

高晓声本身的文字就是极富幽默的,用滑稽戏的形式更将这一特性进行了放大。戏剧对时空的处理也极度巧妙,通过主人公的回忆、幻想等手法将其一生完整地呈现在了观众面前。从整体来看,对此剧作出“陈奂生别传”的评价非常准确,但是如果我们只将视角聚焦在舞台的现实时空部分,这何尝不可以当做是对陈奂生的一种续写。经过了集体化生活、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城、转业、出国,来到人生暮年的陈奂生,赶上了当代社会的城乡巨变。古老乡村的秩序、景观、土地正在走向历史,这是一个时代欢歌,但对陈奂生而言不知是喜是悲?

“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问题!”这是舞台滑稽戏的剧名,也是台词,更是主题,是陈奂生人生的三段里程。从文学到舞台的转变,我们看到了两个不一样的陈奂生,一个令人可笑、可叹,一个令人可悲、可敬。但在他们身上都散发着对人生和时代历史性和哲理性的检视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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