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萧红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基于自身曲折的情感经历和漂泊的生命体验,在民族苦难的大背景下,终身不停地探索人的生命意识、叩问女性的悲剧命运,给后世留下了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
关键词:萧红,女性意识,悲剧意识,生命意识
一、女性意识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把男性设定为“自我”,把女性设定为“他者”,她指出女性摆脱“他者”处境的途径在于取得经济独立、社会制度的变更,以及两性和谐关系的建立。而萧红生活的大环境,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中国东北落后的农村,在这样一個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尖锐的社会背景下,女性要背负阶级剥削、男权社会的性别压迫、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不可能有平等的政治人格、独立的经济能力,在婚姻里多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在萧红真实的生活里,她童年时期感受着父亲的冷漠;不喜欢未婚夫王恩甲的恶俗而逃婚,又不得不囿于现实与他同居至怀孕被丢弃于旅馆;和萧军相爱相杀,情感的纠缠、理想的背离、生下孩子被迫送人的苦楚——这些往事的印痕,在她的小说里都有不同形态的呈现,比如《生死场》中,金枝未婚先孕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对自己一天天胀大起来的肚子产生了恐惧。这何尝不是萧红怀孕后,被未婚夫抛弃在旅馆里的恐惧情绪的真实写照呢?这种来自作者女性身份的真实体验,使得文字饱满而生动,有生命的张力。
小说中,五姑姑的姐姐难产时,丈夫不但咒骂她、用长烟袋来砸她,还端来一大盆凉水泼向她。生孩子对于女人变成了一种酷刑。萧红还多处描写动物繁殖,这暗示女人生育和动物一般毫无尊严,更突出了女性受到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回望萧红的两次生育经历,根本没有幸福喜悦可言,她体味的是一个女人最深切的折磨与痛楚, 所以,她对男权中心社会强加给女人的那些冷漠、摧残、迫害与不公,有着不自觉的抗争。这种抗争,是在经历过一次次情感伤害之后的彻悟,那就是:在男权、夫权的重压下,女人们没有生命价值可言,也没有生育自主权,尽管萧红不知道明确的出路,但是对妇女问题的思考与叩问,已经难得可贵。
二、生命意识
生命是什么,人该怎样生,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这是萧红一生都在追问的创作主题。她很少循规蹈矩地描绘现实,而多是用蘸满情感的笔触,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感受。萧红强烈的生命意识,与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后园的生机盎然,祖父的温暖陪伴,保护她孩童天性得以自由发展。所以萧红的生命底色里,一直保留着天真、简单、放达,感受生命的能力比一般人更敏锐。她的笔下,大自然里的万物都有了生命的光彩。“花开了,都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还有她对火烧云、对蔬菜、对大自然声音的描写,那么欢快、自由、奔放,仿佛它们皆有灵性。只是,这种出自生命本能的真性情,一旦与惨淡而残酷的现实碰撞,必然受到强烈冲击。
在小说《生死场》中,萧红描写了一群底层农民的日常生活,他们身上浸透的是动物一般的求生本能,麻木愚昧,只知道土地里刨食,生殖后代,没有灵魂和思想,更没有生命意义的感知,过着稀里糊涂的一生。“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忙着千篇一律的单调,周而复始。”萧红通过对典型人物月英的描写,传达出她的认知——男权社会里,女人的生存意义就是工具般被使用,一旦失去了这种功用,男人便显示出冷酷无情的一面。这样的现实,让本性相信生命美好的萧红感到震惊而苦痛,萧红借着人与动物的多处对比,揭示了为生存所困的底层农民的生命状态,发出了对人生的意义及价值的追问、对人性异化的揭示和探究。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也通过很多具体的描述,表达人们生活的平庸重复和生命的无价值。比如,她描写扎彩铺里,做活计的工人的粗糙而麻木,完全没有思想地劳作,他们为死人扎出齐整的房屋、佣人以及整套生活用具,却从来不想人生来是为了什么。假若有人问他们,他们连思考和迷茫也没有,会直截了当、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人们就这样过着单调刻板的生活,从未想过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只是凭着本能周而复始地延续生命,他们对生是麻木地满足。而萧红,尽管她自己也是苦难大众的一份子,但她的内在,一直对生命价值有着朦胧的觉醒,所以从未停下探求的脚步。
三、悲剧意识
萧红作为女人的一生,是曲折不幸的。无论是三段情感经历,还是两次生育体验,都没有给她带来心灵归属感,更多的是纠缠、痛苦、孤独。这些情绪记忆造成的心理阴影,使得她对婚姻与生育始终是心有余悸、刻意逃离,这也使她的文学创作呈现出凄凉酸楚的悲剧底色。尤其是对于女性从青春懵懂的期待、欢欣、抗命,到被苦难生活慢慢磨砺的屈服、麻木、认命,她的描写如同用钝刀取肉,一字一句都透露出滴血的隐痛,传达出女性群体从身体到灵魂的哭泣。
萧红曾经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这说明,萧红除了对贫弱女性投之以同情,已经对女性生命价值的实现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女性要想得以解放,不应只归责于社会制度,还应从自身找原因。可惜千百年来传统教化之下的女性,包括萧红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被打上了对男性依赖的精神烙印。作为封建包办婚姻的叛逆者,她一方面敢作敢为突破世俗,但另一方面,在困顿的生活面前,她又不断的动摇妥协,依恋男性的保护和同情。所以,女性要实现精神解放,还有漫长而艰辛的实践之路。
女性命运的悲剧,除了来自男权世界的压制与掠夺,还有强大的传统习俗和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它们毒害着女性的思想观念,让她们不自觉去维护着男权统治。比如,那些长期遭受摧残和践踏的女性,常常产生病态的报复心理,去欺辱更弱小的人以转移或者淡化自身的痛苦。《生死场》里,同样处境卑微的穷缝婆子们,在金枝受到男人欺辱时变成了一群看客,对她冷嘲热讽,戏弄揶揄,以给自己穷困麻木的生活增添一点笑料。还有《呼兰河传》里的小团圆媳妇,只因长高了些,说话声大了些,走路快了些,就被周围姑婆的眼光打上“不象个团圆媳妇”的烙印,最终一个健康活泼的人被折磨致死。王大姑娘则因为突破世俗,大胆追求恋爱婚姻自主权,成了人们眼里的异类,遭受漫天流言蜚语的攻击……
萧红漂泊流离的一生,也是辗转寻觅、不断追求的一生,她至死未能逃脱自身的宿命,却从未放弃对女性生命价值的追寻、悲惨命运的叩问,这一份基于女性自身体验的视角和关注,在强大的男性文化世界里,开掘出一道炸裂之光,引领人们在重新认识女性生命价值与探索女性解放之路上不断深入。这是后世宝贵的财富,也是新征程的起点。
参考文献:
[1] 萧红.萧红小说名篇[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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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季红真.《萧红传》[M].北京:北京十月又艺出版社,2000年9月
[5] 王观泉.《怀念萧红》.哈尔滨: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981.
课题项目:本文为2017年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生命意识视域下萧红小说女性婚恋悲剧研究》系列论文(项目编号2017SJB1680)。
(作者简介:吴芳,硕士,讲师,现为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大学语文教研室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语文教育及人文素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