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锈才
他只能看。
看青苔画地图般慢慢包围老屋,看屋檐上漏水的那一小块土坷垃上草又绿了,看南瓜藤在老房的废墟上一寸寸游走。
他不能听。
他听不到。两只耳朵里两条水系一直在流淌。年轻时耳朵经年嗡嗡作响,里面溪水不断。到老了,两条江河干涸了,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鸟鸣,炸雷,风声,甚至年轻时那个恋人清爽的笑、唤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膀子村都叫他聋子,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他根本就不清楚别人有没有叫他,他只能看别人嘴形,看别人手势来判断。
现在也很少人叫他、找他了。年轻时,他有的是力气,还有人叫他,挑几担河沙,抬几天石头。其实就是抬石头时他也不时挨骂,他听到的都是一些隐约的嘈杂声。
最终,杠上的绳索一步步往他肩上移。一天下来,他的肩膀经常是又红又肿。
而今,老了。
他的兄弟,他的亲侄儿几年都没来看过他了。陪伴他的只有一条老狗,这条狗老得都摇不动尾巴,也不爱叫了。只有老屋上飘起的几缕炊烟,证明他还活着。
竹篱笆早就坏了,住的老屋到处开着天窗,处处漏雨。父母的坟茔周围杂草丛生,也需要开春后去修缮了。
他木桩般钉在那里,久久,看不清表情。
雨沙沙,下得可勤了,可他听不见。他想,夜的黑也应该有一扇门关着的吧。他似一个小木栓,站在门口,看天。
他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风一吹,漫天星斗,仿佛顽皮的孩子,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野 火
那是傍晚。途经遥远的一处山崖,那里荒无人烟。我竟然发现了一团野火,虽然只冒出一点点烟雾,甚至没有发出光亮来,便被大雨熄灭了。
也许,即使不下雨,它也会无声地熄灭。
它太消瘦了,瘦弱得承受不起一点风,像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书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见,我甚至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在我眼前燃过、亮过,它到底有没有来过?
至于它的来历,或是放牧人的烟蒂不小心引燃,或是自燃。
已无从考證。
——有很多的火,注定只能默默无声,如干瘪的种子,来不及花枝摇曳,便提前熄灭了。谁不想做熊熊燃烧的烈火?那耀眼的烈焰、刺眼的光芒,那青春期般蓬勃的燃烧的声音!
那团火早已熄灭,我还要怀揣火种,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