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静仪
通常,春秋战国时期的“优”的滑稽言行(如《史记·滑稽列传》所记载的楚之优“孟”,秦之优“旃”的诙谐故事)被看作是我国古典喜刷的渊源。所谓“巫以乐神而优以乐人;巫以歌舞为主,而优以调谑为主。”俳优作为古代表演乐舞、杂戏的艺人,在其不自觉的表演艺术中就已带有了滑稽、引人发笑的喜剧因素。然而,除了优孟、优旃所承载的这种带有萌芽性质的表演形态,喜剧意识在早期的文学作品中亦有所积累与呈现。
诸子散文中常见比喻和寓言。孟子善辩,利用比喻和寓言增强自己论辩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而庄子则更富有谐趣,其文章构思奇特,想象丰富。在生动形象的比喻和妙趣横生的寓言故事的创作中,二者相辅相成,发生了奇妙的审美反应。其中,喜剧意识便也悄然而生,闪现出一种早期文学作品中的喜剧意味,并逐渐发展为一种不自觉的艺术审美形式。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喜剧意味则体现为夸张的手法、巧妙的结构、诙谐的文本及对喜剧性格的刻画,它能够引起人们对丑的、滑稽的嘲笑,以及对生活、人生的思考。这一特点在《孟子》中有突出的表现,下文做进一步分析。
关于喜剧意识的具体呈现,在《孟子》中可以举出两例,一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寓言《揠苗助长》,一是虚伪可笑的故事《齐人有一妻一妾》。
《揠苗助长》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在这则经典的寓言故事中,我们可分出一对矛盾和两个人物活动。先说两个人物,一位是那位劳心费力、拔苗助长的宋人,一位是听闻此事后到田里观察却发现麦苗已枯萎的宋人的儿子。一对矛盾则在于“拔苗”不能“助长”,故事巧妙地揭示了这一矛盾,引人发笑。也比喻了不顾事物的发展规律,而强求速成,反而会把事情弄糟,适得其反的道理。此外,“宋人病矣”与“苗则槁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宋人辛勤拔苗一天,却导致了麦苗枯萎的结果,反映了一种日常生活中反常与矛盾的可笑之处。
再如《孟子》中散文名篇《齐人有一妻一妾》(出自于《孟子·离娄章句下》)文章情节一波三折,先是故事的开端——妻妾对齐人产生疑心,简单地交代了背景,引出了人物。再是故事的高湖,写妻子跟踪侦察,发现了齐人“餍酒肉”的真相。最后是故事的结局,以妻妾的羞惭愤恨和齐人的丑态收尾。
随着故事的展开,齐人的真实面目逐渐暴露。“尽富贵也”与“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当齐人的“餍足之道”败露后,又写齐人“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的神情举止。文章由浅入深,由果溯因,通过对齐人故事的叙述,阐明光明磊落的人生道理,可见喜剧意义的端倪。
从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可以发现在先秦文学作品中曾闪现出的喜剧意识,是有迹可循且存在一定合理性的。下面便以《孟子》中的两篇选文为例,通过文本的解读和分析,从多个维度剖析其中存在的喜剧因素,并将其合理成分进行简要地归纳。
首先,审美客体的喜剧特征大都具有一定的矛盾性或者不一致性。例如,宋人为了让苗生长而揠苗,结果却是苗的枯死,这是愿望、动机与结果的矛盾;齐人表面上风光得意,每日酒足饭饱,而背后的真相却是乞食坟间,辜负了妻妾对他的信赖,这是齐人酒醉饭饱的丑行真相与妻妾对他的信赖和期待的不一致;这种外在的滑稽与内在的反常相统一,恰恰构成了能够引人发笑的喜剧因子。
再是创造主体身上显现的喜剧智慧。前面提到,喜剧意识是对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不协调进行捕捉,反思或揭示某些社会现实与人生哲理,并通过艺术创造与升华将其呈现出来。齐人也许不失为一种人物典型,但这一形象塑造背后的真相却是个性化的,有着作者个性和智慧闪现的一面。
从思想内容上看,喜剧意识体现在文学作品中,或是对生活现象的直观描写,或是对社会生活中可笑行径的提取与升华,富有讽喻的意味。从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看,喜剧意识常常融入在人物描写当中,通过人物的言语、神情、动作、心理等,将喜剧意识对象化地表达出来。从写作手法的角度而言,则大多运用了比喻、对比、夸张、虚实结合、化抽象为形象等手法,巧妙地构思内容情节,增强文章的表达效果,这些都是喜剧意识得以充分展现的有效手段与宝贵尝试。
上文所提及的早期喜剧意识以及相关经验与成就,对后世的文学作品也产生
了深远的影响。例如明代孙钟龄创作的传奇《东郭记》,便是受了《孟子》中《齐人有一妻一妾》的启发,以齐人为主角,描写了其乞饮东郭间的故事,兼写与他同流的一伙无耻之徒,他们开始时在坟间乞食,后来凭借逢迎献媚等手段博取荣华富贵;及至做官以后,又互相倾轧,丑态百出。作者假托古人,发展了“齐人”的不良品行,以此表示对正义和真善的渴望,一定程度上发展了喜剧的内涵。
通过对《孟子》中具体文本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早期喜剧意识的萌芽,在这种不自觉的艺术创造中闪现出了耐人寻味、别出心裁的喜剧兴味。这正体现了古人的哲思智慧、对社会生活的自觉反思、对自然世界的好奇探索,这些都是古人文学创作的灵感源泉,是我们在诸子散文中可以觉察到生命趣味。这对于我们探寻其中的文化因素、文学因子有一定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