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

2020-11-12 02:38
连云港文学 2020年3期

同 桌

一本老相册记录了我少年时代的岁月,我眼含着泪看了又看,多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年少时磕破的膝盖要比现在磕破的心,好得快。我真诚地写下一段细碎的文字,把回忆捏成圆圆的月亮,让如水的月光照耀在曾经走过的岁月……

小时候,左邻右舍的大人们都说我很文静很乖。其实,人不可貌相,他们不知道我淘的时候,那可是比男孩子都淘。有时,会不显山不露水地让人意想不到。

记得那年夏天要期末考试了,三年级升四年级。数学老师给我们做辅导练习,写了一黑板怪异的数学题目,准备叫几个同学上去解答,我看了一遍,有两题不会。什么鸡兔同笼,鸭兔同笼,一共有多少腿,问有几只兔子几只鸡?要么就是求证几只鸭子几只兔。

你说,这是谁这么无聊,不是把鸡和兔子关在一笼子里,就是把鸭子和兔子关在一笼子里,这不是没事找亊,找不利索吗?一准鸡飞鸭叫的。出个算术题,这么不靠谱,真搞笑,还要求同学们列出简单易解的计算式,去求解。只给多少腿,去求多少头。这样的数学题怪就怪在不按常规出题。我不会,太难了。

老师瞄了我两眼,我紧张起来。我不会这样的怪题,偏题,千万别叫我。

我手托腮两眼盯着黑板,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其实,心里烦看呢,根本没有思考如何去解黑板上的算术题。这时,同桌正犯困,拿着书挡着脸在打盹。我突然萌生捉弄同桌的想法。“嘿嘿,可爱的同桌,给你提提神。”

我用胳膊肘将他碰醒,一本正经地小声说,快点,老师叫你擦黑板。可爱的同桌听后,站起来立刻大步走去,拿起黑板擦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老师气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什么意思?”

同桌很无辜地回答“没意思啊。”

老师气蒙了“没意思,我看你有意思。”

同桌感觉不妙,小声叽咕“真没意思。”

老师仰脸朝屋顶,顿时石化!好一会,同学们反应过来,哄堂大笑……我没有笑,笑不出来,也不敢笑。老师气得乱翻白眼,可见问题有多严重!老师要是知道他一向认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背后给他捅娄子,那还不活活气死!

“完了。”我在心里暗暗叫苦,我闯祸了。

好在同桌仗义,没有出卖我,他独自承担了后果。感谢同桌,够同学情谊。后来,我们成了很铁的“哥们”。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教室里那一幕情景,在如烟往事中,依然历历在目……

老师同学之间那些深情厚谊,在岁月的枝头开出一树的思念和回忆。尽管心里有那么多不舍和思念却无法回到从前,我只能把那份不舍和思念藏在心灵深处,酝酿成一坛老酒,让自己醉了又醉。

女扮男装,客串男主角

夜深人静,月光从窗户跳进来,蹲在屋里的地板上,亮晃晃的,有一种说不出的亮丽。窗外有风吹过,树梢在风中摇来晃去,月光不甘寂寞地在树影中满地走动。

我闭着眼睛,心灵却敞开大门,千头万绪一股脑跑出来,在黑夜里纵横,神游大地。

那是我上小学的事情。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跟随到了临沂,我从港城解放路小学转到山东临沂城关小学,老师看了我的成绩报告单,给我安了一个头衔,“学习委员”。官不大,但开班委会时有“话语权”。其实,我对这个头衔挺不在乎的,更不在乎什么“话语权”。我不想说话,也不想笶,刚刚换完乳牙,牙齿长得极为不周正,两颗虎牙“横空出世”,严重影响了个人形象,笑的时候,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两颗老虎牙先出来亮相,我认为很丑,不敢露出牙齿。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我很文静。呵呵,不久,我的表现就颠覆了他们的观点。

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学校很重视,安排一场文艺演出联欢,各班级都要出节目。我所在的班级出一个大合唱——《歌唱王二小》,那是当年学校里最流行的歌曲,很火。主要歌颂一个放牛的孩子王二小,抗日的英雄事迹。班主任刘老师特召开班委会讨论演出人员及有关事项。

那天,我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开口说话了:“大合唱,死板板的没意思,再说,别的班级也搞了大合唱,重复有意思吗?”

刘老师瞪着两眼盯着我:“你说,不搞大合唱,我们搞什么?”

这时,就是有人捂着我的嘴也拦不住了。话匣子打开了。“我们可以这样;大合唱的同学在后面站成两排,当幕后。找几个同学在前台根据歌词表演,整点带动作的。”

刘老师的眼睛亮了,“好,这个主意好。我们把歌唱王二小搞成独幕话剧,有声有色,带台词的,是不是这样?”

老师就是老师,把我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想法全说出来了。我一个劲地点头。接下来老师写台词,挑演员,群众演员好找,主角王二小叫谁扮演呢?刘老师犹豫了。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很冲动地毛遂自荐,“我来演王二小,可以吗?”

奇怪的是,刘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开始排练了,为了演出效果,排练是悄悄的。

六一演出那天,刘老师亲自为我们化妆,到底是男老师,化妆技术不咋的,把我们的脸抹得通红,和年画上的年娃娃一样。用一条白毛巾把我盘起来的头发包起来,在额前打个结,穿一件白衬衣把衣领窝在里面,腰间扎一布条拧起来的绳子,手持放牛鞭,还别说,我女扮男装还挺帅的,活脱脱一个小男生。

在歌声中,王二小出场亮相,他站在向日葵杆下,(当作消息树),朝村里大喊:“乡亲们,鬼子快要进村了,快转移。”并把消息树放倒。鬼子抓住他,要他带路。王二小把鬼子带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鬼子用刺刀挑死了王二小。当演鬼子的男同学用木棍刺向我,我向后倒下的时候,站在边上的刘老师伸手接着我,连拖带拽把我抱下台。

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我们班是第一名。当然,我也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在校园里,男生女生都跟在我身后,嘻嘻哈哈,评头论足。有时,我会不耐烦,“看!看!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同学会一哄而散。

因此,刘老师又给我加了一个头衔,“文体委员”。范校长很感慨地说;这孩子很有天赋,可塑性强,将来很有可能在演艺界发展。

当时,我年龄太小,不懂什么叫天赋和可塑性,但我知道演艺界就是当演员演戏。可惜,范校长看走眼了,我从事的职业与演员一点不搭界。

多年以后,我的同桌做了县委书记,邀我回去看看,当车从沂河大桥徐徐开过进入市区,同桌指着一幢幢楼房:“那儿曾经是你的家。”

我的家,当年是一排排和部队营房一样的平房,现在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家”,哪里还有家的影子。

一声叹息,人生如同驿站,有人赶来,有人离去,只剩晨钟暮鼓在岁月的渡口久久回响。司机打开了音响,《沂蒙山小调》,在熟悉的旋律中,我泪流满面,泪水成排地涌出……

大院里的孩子和大白鹅

窗外的阳光把天空的亮色挥洒在风卷起的尘埃里,风,从阳台外溜进来,从花盆里的花叶穿过,跑进客厅转了一圈又跑出去了。

正午,正是午休时间,我睡不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当年,父亲听从组织调动,从一座城市调往另一座城市,我们全家像是父亲的影子,父亲走到哪我们跟到哪,我们都像是父亲的兵。

那年,我们的新家安在家属大院,大院里有不少半大不大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爬墙上树、下河捞鱼摸虾,花样百出的出故事。我和大弟小弟看着他们不说话,他们远远地打量我们,目光里挂满了抓钩子一样的问号也不说话,我们都很矜持,谁也不理谁。就这样,我和弟弟每到一个新地方总要度过一段无趣的日子。

每天放学后,大把大把的时间空闲着,我觉得很无趣。有一天,我端着一盆水去浇院子里的花,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陷入了困境,我蹲在地上看它们在泥泞里挣扎像是欣赏一出世界名剧。后来,一没事,我就去浇花,并乐此不疲。

一到夏天放暑假的时候,大院里的孩子就蠢蠢欲动,他们都惦记着一条河。那条河在大院的围墙外面,河不宽,河水也不太急,小鱼小虾在河水里游动,清晰可见。这情景让我想起临沂的沂河,河里的沙滩上有许多河蚌,像呆子一样任人捉。我们捉回家煮熟了,剔下肉炒韭菜,是难得的美味。这条河没有沂河那样的沙滩也没有河蚌。

河对岸是一个叫陈庄的乡村,它可不是一般的乡村,是大名鼎鼎的“铁道游击队”故乡,是藏龙卧虎的英雄之地,我对这个乡村一直存有深深的敬意。大院里的孩子对这个乡村也情有独钟,因为河对岸有几棵桑树,上面结满了桑葚,熟透的桑葚很甜。大院里的孩子跑到河对岸,一把一把往嘴里塞桑葚,吃得满嘴黑紫,惹得人家说大院里的孩子怎么这么馋,和没吃过东西样。他们吃了人家东西被人家数落,只好装着没听见。

天热的时候,大院里的孩子和陈庄的孩子都像小蝌蚪一样,在冒着水汽的河水里洗澡,他们游来游去享受着河水围绕着身体带来的凉爽。可是,夏天雨水多,河水比平时深了许多,暗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一天中午,大院里几个孩子悄声不响地去河里洗澡,大弟强子也去了。陈庄有几个孩子正在河里欢腾,看见大院里的孩子像是看见了对手,一句话不说,撩起河水泼了过来。大院里的孩子也不甘示弱,谁怕谁呀,你泼我,我泼你,双方打起了水仗,越打越起劲,越往河中间靠。

突然,大院里一个叫大立的孩子滑进了深水坑,他在水中一沉一浮,举着双手,又抓又挠不成腔调啊啊啊地哭喊着,伙伴们吓坏了,都连滚带爬地跑上岸,站在岸上看着拼命挣扎的大立,惊慌失措,有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强子本来也跑到岸上了,可当他看见大立拼命挣扎的样子,看不下去了。他张开双臂向上一跃,跳了下去。大立的头发像一团乱草在河水里一起一伏。强子抓住他的头发,就往岸上拖。在大家的帮助下,大立终于被救上来了。

事后,大院的孩子们都用敬佩的口气说:“强子,你很勇敢,够哥们。”

强子大模大样地说:“这不算什么,小事情。在海边河边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泳也会两下狗刨。”

有了这样的经历,我们融入了集体。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了家里的大人。于是,家家的大人下了一道很严厉命令:不许下河洗澡,否则,把狗腿打断。大院里的孩子老实了一阵子,他们规规矩矩地在大院里玩。大院里有几棵大杨树,男孩子们爬上去,骑在树杈上,胡吹海捧,女孩子则在树底下,抓石子,下五步棋。到了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大人喊了一嗓子——吃饭了。那些骑在树上的男孩子就扑通扑通地跳下来了。

大院里有一中年人,单身,他姓单,大家都故意叫他老单。因为他行为举止怪异,不招人待见,他特别不喜欢大院里的孩子,他越这样,那些孩子就越招惹他。

一天,老单将捉来的一只蝴蝶钉在墙上,看着半死不活的蝴蝶舞动着双翼却寸步难行。他嘿嘿地笑了,笑得很邪乎。这一幕,被大院里的孩子们看到了,孩子们个个义愤填胸,为那只美丽的蝴蝶,他们要做点什么。

一个阳光强烈的中午,午睡的时间,几个孩子心情极为激动地进行着他们伟大的创意,要好好地捉弄一下那个恶人。他们从家里悄悄地拿出一面镜子,他们趴在窗口,把中午的阳光集聚在镜子里反射出去,对准那个正呼呼大睡的人脸上。不一会,就听那人大叫一声像是被鬼拿住似的,从屋里跑出来破口大骂。几个孩子带着胜利的快感,被他的骂声追赶着一溜烟地跑走了。大院里的孩子为这事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一天傍晚,火红的晚霞映照着天空,河对岸来了卖鹅人。我们都跑过去看稀罕。小时候,我一直分不清鸭子和鹅,常常把鸭和鹅弄混了。两个大箩筐里稀稀拉拉的几十只“小鸭子”,一看就知道这是卖剩下的“次品”。但是,靠河边居住的农家院,若是不养几只鸭子什么的,会被认为不会过日子。于是,这些剩下的“次品”也被人买走了。最后,一只不欢实的没人要,卖鹅人捡起来,随手扔到路边的草地上了,然后,收起空箩筐,哼着小曲十分满意地走了。

我飞快地跑过去,捡起那只“小鸭子”捧在手里。回到家里,我对父亲说:“我捡到了一只鸭子。”父亲端详了一会,说不像是鸭子。我固执地认为是鸭子。和书上画的一样呢。我和弟弟来了忙活,先是找到一只鞋盒子,铺上棉花,蒙上一条旧毛巾,给小鸭子做一个窝。然后,把青菜叶子洗干净,切碎了,撒上泡好的小米,喂“小鸭子”。院里的孩子都跑到我们家里来看“小鸭子”,把一只鞋盒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鸭子”似乎很喜欢热闹,一扫病病歪歪的样子,竟然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不时地歪着头斜着小豆眼看我们。小鸭子,呱呱呱,我们开心得笑个不停。时间在偷偷地走,“小鸭子”一天天长大,换了一身雪白的羽毛,红掌红冠,漂亮极了。我们商量着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白雪公主”。更多的时候,我们叫它“雪儿”,只是它越来越不像是鸭子。它的额头长了一个红冠,叫声也不像是鸭子,整天“嘎嘎……嘎嘎……”叫的声音很大。后来,我们不得不承认,雪儿不是鸭子,它的确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白鹅。并且它还是一只大公鹅。既是雄性,就不能叫“公主”了,怎么办呢?最后,我们仍然按照习惯叫它“雪儿”。

雪儿愈长愈大,生活能力也愈来愈强,一个月后便成了大鹅,可以放牧了。因了雪儿的缘故,我们有了去河边的理由,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景象:每每到放学回来的时光,一只白鹅摇摇摆摆地在前边走,后面跟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穿行在公路上,那只可爱的白鹅,带着一群孩子游览河岸对面的田野。那时,那些庄稼、野草和花,让人感到说不出的美好。

我们训练雪儿听话,树枝指到哪里它就奔到哪里。有时候,雪儿也任性,不听指挥,哪里有好吃的草它就往哪里去。六七月的田野美得像是一幅画,开花的开花,长叶的长叶,就好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那片草滩是我们的乐园。雪儿一天天长大,食量大得惊人,非常能吃。我们就去河里捉一些小鱼小虾喂它。没想到,它看看,竟然连闻都不闻,扭头就走。

咦,它为什么不吃?父亲笑了。鸭子、大雁、鸳鸯等很多鸟都吃鱼,很多人不知道,鹅是不吃鱼虾的。如果喂的食里有荤腥,鹅就不吃了。

这是什么原因?

传说有一叫飞虎的人,有一天外出到一朋友家,朋友要杀鹅来款待飞虎。这时,飞虎听见公鹅对母鹅说:“主人要杀我款待客人了,我不能照顾你和孩子们了,你要保重照顾好孩子,保护好孩子们。”飞虎听到这番话后,非常感动。当朋友准备杀鹅,被飞虎拦住了。飞虎说:“不用杀这只公鹅了,留下它和母鹅一起照顾小鹅们吧,随便弄条鱼吃就行了。”朋友就将杀鹅计划取消了。公鹅非常感激,是鱼换回了它的命。所以,鹅教育自己的子女们,吃素修行,以后不准再吃鱼。就这样,代代相传,鹅再也不吃鱼了。

是这样啊。怪不得它吃草呢,原来是吃素修行。雪儿是大善人哦。

父亲开心地笑了:“这丫头,一只鹅,值得你糊这么大一顶高帽子给它戴啊。”

父亲说得极是。雪儿虽然吃素修行,可是不善。有人说,养鹅等于养狗,它能看家护院。果然,大院凡有生人来,雪儿必然厉声叫唤,不亚于狗的狂吠。雪儿的步态,更是傲慢,步调从容不迫,大模大样的,颇像京剧里的净角出场。它不知道,它傲慢的性格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人们走近鸡或鸭,鸡鸭一定会逃走,所以人们要捉住鸡或鸭,并不容易。雪儿就不然:傲然地站着,看见生人走来一点也不怕,有时非但不怕,竟伸过颈子来咬人一口。人一伸手,就可一把抓住它的项颈。家禽之中,最傲人的莫过于鹅,同时最容易捉住的也莫过于鹅。难怪人们常说呆头鹅,确实呆。好在雪儿在大院里很受宠,享受公主的待遇,没有人伤害它。

秋天,河对岸的人们带着镰刀走进地里,收割农作物。下午或傍晚,雪儿在河里或草滩上撒欢,我们在田野上溜达,捡落在地里的花生和大豆,再捡一些不大不小的土坷垃,然后,我们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火柴,开始点火,大豆棵子,花生秧子都成了柴火,烧土坷垃。夕阳下,炊烟起,我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做”打老虎“的游戏。晚风中飘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坷垃烧好了,赶紧拨一半到事先挖好的坑里,把花生,大豆,还有地瓜放进去,再把另一些烧热的坷垃盖上去,最后,盖上树叶,培上土,就大功告成了。一群天真又充满幻想的孩子在田野上奔跑。裸露的田野,最常见的就是蚂蚱和野兔,蚂蚱很容易捉到的,而野兔非常狡猾,身手敏捷,很难捉到。我们在河岸的小水汪里,捉一些小鱼,扔给河岸上的鸭子,看它们为争食物,笨拙地跑来跑去,我们感到十分有趣。玩够了,我们的野炊也好了。用树枝刨开坑,好闻的香味直扑鼻子,顾不上烫手,一只只小手就伸进了坑里……

我们一个个吃得蜜口香甜,两只手像掏灰耙子,嘴巴黑乎乎的,脸也抹得和花瓜似的。这不要紧,我们跑到河边,开始清洗保洁。然后,我们带着雪儿干干净地回家。秋季里的这段时光,家家的大人都很奇怪,他们在一起讨论:这两天,孩子吃得很少,不下饭。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个个故作深沉,什么也不说。那是我少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那个秋天注定是多事之秋。

老单家来亲戚了,夫妻俩带一七八岁小男孩。小男孩长相很普通,瘦精精的,鼻涕邋遢的一小屁孩。但是他的扮相与众不同,男不男、女不女的,在脑后梳一精细精细的小辫子,脖子上还套着一银质项圈。这是哪个朝代的打扮啊?大院里的孩子围着他,还动手拽拽他的小辫子。小男孩不愿意了,哭着找他的爸妈告状去了。老单出来,站在院子里像女人一样骂了一阵子街,把大院里的孩子裹在一起都骂了,我们敢怒不敢言。出奇的是雪儿朝着他也“嘎嘎……嘎嘎……”的大叫,像是和他对骂。可把我们乐坏了,人鹅对骂,太好玩了。大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一群半大的孩子夸张的表现着兴高采烈的情绪。

第二天放学,我发现大院门口出现了空白点,雪儿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门口等我。雪儿呢?莫名地有点小紧张。母亲叹了一口气;雪儿闯祸了。它咬了老单家亲戚的孩子,那孩子被吓着了。

那,那雪儿呢?父亲的目光躲躲闪闪;朝老单家门口扫了一眼,不再理我。

一个孩子告诉我;雪儿被老单杀了,在桥上杀的。他一刀就把雪儿的头剁下来了。没有头的雪儿跑了几步才倒下,老单拎回来煮了。

我不相信,老单会这么丧心病狂,把雪儿杀了,还剁吧剁吧炖着吃了。我撒腿就往桥上跑。桥上果真有一摊血,还有几片凌乱的白羽毛。他真的把雪儿杀了,这个恶人。我哭着喊着跑回家,很快,大院里的孩子都知道老单杀了雪儿。他们站在院子里,一起高声怒骂老单。老单没有想到大院的孩子会为一只鹅跟他翻脸,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晚上,那对夫妻来我家赔不是,拿出一块白色泡泡纱布料作为补偿。

父亲不要,夫妻俩执意要留下,说是城里亲戚送的,他们乡下人干活,这布料不耐脏,又不结实。留给小妹妹做衣裳。父亲赶紧找出两瓶酒回赠。夫妻俩高兴地走了。后来,那块泡泡纱布料做了一件泡泡袖镶荷叶边的连衣裙。我不敢在上学的时候穿,只在家里穿,在大院里显摆显摆。晚上,把裙子脱下来叠好放在枕头边。我睡得很不踏实,梦中的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空旷的田野徘徊,雪儿“嘎嘎嘎”地跑来了。它身上光光的,没有一片羽毛。令人吃惊的是它竟然说话了:“小主人,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吧,我好冷。”

我从床上惊坐起,看着四周的黑暗,我被自己吓着了。那个秋天,那片草滩,那条河和“嘎嘎……嘎嘎……”的声音,常常在夜晚撞倒我胸口上,让人窒息。我知道,雪儿和那个秋天,那片草滩,像一处被记忆收留的梦境,永远地留在如烟的往事中了。

多年以后,我们又回到了故乡,大院里那些人和往事仿佛骑上了一匹快马,也跑来了。那条河闪着明晃晃的光,河岸站立着桑葚树,我和雪儿穿行在风里。想念童年的时光。河水没有污染,蓝天没有雾霾,人和人,人和动物,人和大自然都是和谐的。梦想有一天,在有山有水鲜花盛开的小城,能遇见大院里那些奔跑的孩子。站在辽阔的大地,仰望天空,想象白云深处藏着他们的笑脸。

一群大雁,从天空飞过,它们的叫声,响亮而自由。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影子,直到它们消失在天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