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扶贫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群像
——评龙宁英《逐梦——湘西扶贫纪事》

2020-11-11 11:31袁启君
文艺论坛 2020年4期
关键词:典型人物湘西苗族

袁启君 彭 涛

“脱贫攻坚”是当下中国社会的时代主题,湘西是全国十四个“集中连片特困区”之一的贫困地。湘西花垣县的“十八洞村”作为“精准扶贫”的首倡地,其脱贫故事值得大书特书。龙宁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作家,她怀揣着对故土深深的爱意和身为作家的责任担当,拿起手中的笔记录下湘西扶贫故事。《逐梦——湘西扶贫纪事》(以下简称《逐梦》)荣获2016年中国作协举办的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作品由四章构成:第一章“梦里歌谣”讲述世代贫困的湘西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典型人物提出面临的社会问题;第二章“情暖武陵”追溯湘西脱贫的历史,拓展历史文化语境,为典型人物的活动提供开阔的历史文化语境;第三章“决战决胜”叙写精准扶贫的胜利,使典型人物的行为获得自我与群体的认同;第四章“真诚无敌”记录攻坚战中典型的人和事,将现实主义中的细节的真实与典型的个案完美结合,塑造出一系列个性与共性同在的人物形象。马克思主义文论对待文艺作品的态度因社会革命的需要而转变,先前经典的主角是王官贵族,现在该是普通的人民大众,恩格斯对玛·哈克奈斯的作品《城市姑娘》的批评值得借鉴:“您的小说也许还不是充分的现实主义的。据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作为一部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逐梦》塑造了典型扶贫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一、用纪实手法建构脱贫攻坚的典型环境

“典型环境”是人物活动其中,最能体现社会生活本质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它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人物性格发展和故事情节的推进。

首先是作者走进扶贫现场,做一个“在场者”。为了获得典型环境的纪实性,创作者与人物、环境共同在场。创作者将史料搜集与实地调研相结合,主观抒情与客观说理相结合,历史溯由与现实考证相结合。《逐梦》的创作者龙宁英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走访湘西各地,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历时两年创作完成这部反映湘西扶贫史的著作,作品通过对十八洞村、吕洞村、新桥村等村落的前后变化,映照湘西精准扶贫工程进入该地后带来的巨大差异。作者将自己放入书中,跟随扶贫工作小组的脚步,不轻易放过一个故事、一个变化甚至一个细节,用悲悯之心、务实之心去考察村庄、观察社会、洞察人情,把湘西扶贫的真实形象和面临的真实困难立体式呈现出来,为报告文学创作,特别是扶贫题材的报告文学创作提供有益的经验和启示:由个别写一般,一般见全貌,由湘西扶贫纪事可以看到湘西人、湖南人,甚至中国人决胜精准扶贫攻坚战的勇气和信心。

其次是作者融入真情实感。真、善、美是文艺作品的生命之基、价值之本、魅力之源,是文艺创作遵循的原则。作为具有新闻性的报告文学创作,很多时候,作者都只见文字、不见文学,缺失文学创作的形象性。龙宁英作为一名优秀的散文作家,对扶贫工作进行深情书写,她的系列创作得到文艺批评者的肯定:“她的散文语言灵动、优美、亲切,写苗族丰厚的人文风俗,写湘西儿女多姿多彩的日常生活,写苗山苗水的歌者,她这一优秀的特色很好地渗透到这部报告文学中,从每一篇文章的小标题,包括在章节中精心的美丽的语句,从对湘西历史地域的深情瞭望,无一不透露一个散文家的文学素养和家国情怀。”创作者了解苗族,深谙苗族的情感表达方式和现实的社会需要,所以文字所触及到的现实问题能深入人心。“龙宁英心思细腻、文笔优美,再加上她带着少数民族特有的记忆和密码,使得她的文字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美感。”按照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的观点,苗族是“多元一体文化格局”中的一员,其历史文化和民族记忆能为中华民族的团结与发展提供镜像式参照。“这就是十八洞的苗家女。读山,她们绣水,那是因为水是山的血脉,山是水的乐器;读树,她们绣鸟,那是因为鸟是树的儿女,树是鸟的母亲;读地,她们绣花,那是因为花是地的笑靥,地是花的情怀……”在龙宁英的笔下,人间草木、虫鱼鸟兽是自然环境,也是苗族人文环境,环境已经融入苗族人的文化基因之中,这样优美的笔触比比皆是,足见龙宁英精湛的文字功底和对家乡饱含的深情,同时也很好地体现了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特征。

二、以文学语言塑造典型的扶贫人物

“典型人物”是个性与共性的统一,既有自身鲜明的独特个性,又能反映一定阶层以及社会群体关系的本质。“典型人物所达到的高度,就是文艺作品的高度,也是时代的艺术高度。只有创作出典型人物,文艺作品才能有吸引力、感染力、生命力。”生活是创作的源头,文艺是时代的号角,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主动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扶贫工作因其具有的现实意义、历史意义和美学价值吸引着广大文艺工作者积极投身到脱贫攻坚的主题创作中。

首先,创作者“杂取种种”人物的方式具有历史感。龙宁英作为土生土长的湘西人,亲历湘西扶贫脱贫的全过程。为了写好脱贫故事,塑造典型的扶贫人物形象成了作家的使命。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走访调查,走进扶贫队工作人员的生活,挖掘大量真实、鲜活的典型事例。不仅如此,龙宁英还回溯历史,查阅大量湘西扶贫的史料,深入梳理湘西扶贫的历史过程。按照历史线索,书中既塑造了历史文化名人三闾大夫屈原、湘西王陈渠珍、苗族精英石启贵等对湘西贫困的救赎,又叙写了国家领导人习近平、胡耀邦对扶贫政策的制定,还记录了“扶贫司令”彭楚政、医学博士沈奕、大学生村官龚海华等国家公职人员执行国策的帮扶事迹,以及许许多多努力致富的“领头羊”:十八洞书记龙秀林、养蛇专业户梁永华、“苗汉子”石志刚、“英妹子”龙自刚和普普通通的湘西脱贫户龙桂花、杨金凤、隆英足等。按照鲁迅先生的观点,龙宁英“杂取种种”人物,用自己的如椽之笔为湘西扶贫进程的“新时代功臣”画像,画出这些人在脱贫致富路上的艰难探索,“他们或实行自治、发展教育;‘科技兴国,实业救国’是那个时代喊得最响亮的口号之一”。纵观历史,湘西地区的扶贫文化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

其次,创作者“杂取种种”人物的方式富有时代性。“但是,石启贵所向往的世外桃源似的苗寨,在水深火热的民国统治时期,在山高路陡环境恶劣的湘西大山里,终难顺利实现。”石启贵有造福边地的抱负,但是水深火热的现实环境却让他的梦想难以实现。在新的历史时期,湘西地区的扶贫工作成为中央领导人顶层设计的一部分,他们高瞻远瞩、指明方向:“调研期间,胡耀邦总书记最关心的还是湘西的经济发展,他提出了‘两工加一长,不愁钱和粮’的发展模式”。“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要精准扶贫,切忌喊口号”,这是习总书记在十八洞座谈会上的讲话,“从此,十八洞村成了全国新一轮‘精准扶贫’工作的‘摇篮’,全国的精准扶贫从这里出发,飞向神州大地”!正是在新时代的背景下,进入苗族的扶贫工作者和本土有识之士才有机会成就事业,成为新时代的典型人物。他们扎根湘西、默默奉献,“坎坷的人生,没有把隆英足击垮,她的泪水把她的人格刷洗得像日月星辰一样灿烂,她是一朵山菊花,活出了山菊花的灿烂与尊严,她是我们千千万万个苗族妇女的骄傲和自豪!”隆英足富有自身的独特个性,其生长环境和现实困境让其成为独特的“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她”是千万个苗族妇女现实生存与追求幸福人生的写照,在扶贫攻坚的路上不惜奉献青春和生命,用自己的扶贫壮举铸立了一座座丰碑。

三、塑造典型扶贫环境中典型人物的价值

《逐梦》塑造典型扶贫环境中典型人物的价值在于引导人民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在于坚定民族文化自信,“文艺创作的目的是引导人们找到思想的源泉、力量的源泉、快乐的源泉”。“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每个国民对自身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充分肯定和积极践行,并对自身文化的生命力持有坚定信心。

在古代,作为“蛮夷”的湘西被“妖魔化”;在近代,作为“匪患”的湘西成为被解放的对象;在“多元一体”文化格局的当下,湘西地区的自然文化、民族文化、历史文化特色逐渐凸显出来。扶贫工作在湘西地区前后进行了二十年,扶贫工作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文化问题。除去地域偏僻、基础薄弱、自然条件恶劣的客观存在,扶贫不扶志(智)只会养成单纯等、靠、要的懒汉。对于这种实际存在的现象,龙宁英不回避、不美化,进行了深刻的理性思考与剖析。“战争,匪患,徭役,是湘西人民穷苦贫困的直接诱因。而自然灾害的频繁,也是造成湘西人民穷苦无依的悲惨命运的重要原因。”“不可否认,在某种情况下,在某一特殊历史时期,‘输血式’扶贫帮扶固然重要,有时还很必要,但‘输血式’扶贫不能治本”,龙宁英对贫困缘由进行了理性的思索并且对扶贫工作进行了严肃的叩问。

不仅如此,她还对自己的民族文化在扶贫进程中的传承与发展进行了深刻反思。“中华文化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只有扎根脚下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文艺才能接住地气、增加底气、灌注生气,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正所谓‘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我们要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在继承中转化,在学习中超越,创作更多体现中华文化精髓、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又符合世界进步潮流的优秀作品,让我国文艺以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屹立于世。”这是习总书记在第十次文代会、第九次全国作代会上的讲话中关于坚定文化自信的阐述。习总书记还指导文艺创作者:“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幕幕历史悲剧。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作为一名少数民族作家,龙宁英有着自己浓厚的民族情结。

龙宁英试着将自身的作家使命与新时代的国运相联系,“把艺术理想融入党和人民事业之中,做到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笔下有乾坤,推出更多反映时代呼声、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优秀作品”。“我喜欢查阅远古经史传说,追寻自己的民族渊源。”她为自己的民族骄傲,也为边域文化担忧:“长期以来,由于大山的阻隔,身居武陵山深处的苗族人,在大山里封闭了自己,缺少与外界的交流,以至于外面很多人对占据湘西苗族文化主流的巴代和巴代文化有误解和敌视,比如邪恶的巫蛊、野蛮的赶尸等等,实际上,湘西这块土地除了贫穷外,人们对巴代精神的坚守,使这块土地最偏僻闭塞的角落还保存着最后的淳朴与善良……”“作为华夏儿女,就应该记住自己的民族之根、祖国之爱,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我们是谁?这是每个有民族自豪感的中国人必须懂得的道理。巴代是苗族历史文化的传承者、传播者,是苗族人文化自信、自尊、自强的承载者。苗族巴代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其中所包含的道德体系,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正能量的传承,包括敬重天地、孝敬父母、尊重生命、平等待人、爱惜作物、爱惜粮食、公平交易、维护公共利益……传承巴代文化,是实现苗区富裕的民心工程,苗族地区的精准扶贫,千万不可以忽视这个,这是我们的民族之根啊!”“在逆境中顽强生存是湘西人埋藏最深的民族性格。翠翠的经历,让我忧心,以致寝食难安,民族文化的快速流失与消亡,正一步一步地蚕食着湘西人的灵魂……如何来传承苗族优秀的民间文化与工艺,应该作为精准扶贫的重要工作来安排。失去了对民族文化的传承与抢救、帮扶,扶贫工作就是一个远离民族灵魂的工作,这对巩固扶贫工作成果是一种软损伤。”扶贫不是单纯的物质文明建设,湘西地区的“扶贫”更应该是召唤湘西内外同胞对自身或者文化的自觉与自信。

总之,《逐梦》反映了扶贫攻坚的国家战略,触及到文化之根,作者以实地采访为叙述主线,使人们看到一个个贫困乡村各具形态,致贫的原因与脱贫的路子也千差万别。作者在对脱贫乡民和扶贫干部的采访中,抽丝剥茧,寻根问底,由一个个生动事例,写出了扶贫的不遗余力、脱贫的别开生面。扶贫与脱贫,村变与人变,如何在国家战略的大格局中,一砖一瓦地推进,一点一滴地进取,由此也得到最真实的反映和最生动的表现,这种充满情感的表现正是作家对湘西文化的珍视,也是中国文艺创作群体对包括苗族在内的少数民族文化的尊重,这种珍视与尊重势必激发边地少数民族同胞对自身文化的自觉。在新时代扶贫工作的背景下,我们见证了湘西地区同胞对自身文化的自信。

龙宁英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与关心,还体现在她不自觉的创作中,如地方性语言时有出现,“冷火秋烟、麻着胆子”等词语的运用让湘西人阅读时有一种亲切感。但美中不足的是修订版《逐梦》增加的第四章虽然充实了内容,增强了厚度,也叙写了典型,但在整体结构上略显生硬,没有很好地融入到整部作品之中,给人一种违和感。“作为文艺评论者,我们应以‘星探’的慧眼和信心助推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大家和精品。”纵观整部作品,《逐梦》做到了用鲜明独到的思想启迪、艺术熏陶来启发和感染人的心灵,弘扬真、善、美,传递正能量,营造出了积极健康的精神风范和奋发向上的思想氛围,是新时代扶贫文艺的优秀作品。优秀的文艺作品的价值不限于文本本身,它必将成为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平台,通过其强烈的感染力和感召力,发挥教育引导、舆论宣传、文化熏陶、实践养成等作用,让人们喜闻乐见、入脑入心,内化为精神追求、外化为实际行动,汇聚起共筑中国梦的磅礴力量。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年版,第683 页。

②《龙宁英长篇报告文学<逐梦>研讨会在长沙举行》,见湖南作家网2016 年9 月12 日。

③龚爱林:《深情守望执着追寻》,《湖南日报》2016 年7 月8 日。

④⑥⑦⑧⑨⑩⑫⑬⑰⑱⑲⑳龙宁英:《逐梦——湘西扶贫纪事》,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 年版,第224 页,第20 页,第21页,第34 页,第2 页,第151 页,第15 页,第98 页,第70页,第161 页,第162 页,第167 页。

⑤⑪⑭⑮⑯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党建》2016 年第12 期。

㉑简德彬:《地方性文艺评论如何创新》,《中国艺术报》2017年1 月2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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