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龙
理查德·克莱德曼,他一提这个名字,他夫人就笑话他,说真能耐,就记住了这一个外国钢琴家的名字。
夫人也知道,他对理查德·克莱德曼情有独钟,连他的手机彩铃都是大师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手机不知换了多少个,可彩铃一直是《致爱丽丝》,百听不厌。他说听德曼兄的钢琴声,提神健胃,心清气爽,胳膊大腿有使不完的劲儿,打篮球抢篮板,一蹦多高,十多秒还落不到塑胶上。可惜,手机彩铃响的次数不多,换句话说,打他手机的人少。因为他只是一个科员,无职无权。他曾私下里嘱咐夫人没事时也一天拨打几次电话,他光听铃声不接通。
然而,突然变了,他的冬天结束了,春天来了,百花竞相开放。
突然,钢琴曲《致爱丽丝》在裤子口袋里弹奏开了。他顿时浑身通泰,闭目欣赏了足有10秒的曼妙弹奏。手机屏上一串陌生的数字在闪烁。他优雅地止住了大师的弹奏:“喂,哪位?好好好好!”
原来是一个重要部门的带“长”字的平时联系不多的人,亲自说情免罚单的:“吴队长,一个朋友的车,能免一百是一百吧。”
哦,忘了介绍,他是管理城市的人,中队长有一百块的豁免权。
突然,大师又弹奏开了。听这首曲子真是享受!在欣赏中他猛然醒悟,这位大牌钢琴师的弹奏明显比先前频繁了。原来是某开发部项目李经理说情免单的。100块钱对他来说还是钱吗,值当亲自打个电话?
突然,熟悉的钢琴曲在副驾座上弹奏开了。这次他直接挂了机。好像有点心烦。
不久的一个饭局上,他与那个李经理一对一喝着纯生啤酒。李经理说,免多少,那不是钱的事,是说情人的脸面,也是人的社会价值的体现。他笑笑。李经理又提到一个人,让他一下子抖洒了杯子里的啤酒。因为这个人曾不止一次找他“免100”。李经理说,这个人昨天下午出事了,听说有两千万的事。他咕咚一口啤酒咽下肚,一时算不清100占2000万的比例。
某天,他向大队长提了一个建议。没想到大队长爽快地点了他肥硕的大头。当时,大队长一愣:“你嫌权小?!”他说:“我受够了一边是清纯的钢琴声,一边是充满狡诈的交易!”
他这个建议是——取消中队长的100元豁免权。
后来,听说不少中队长对他颇有微词,也是他预料之中。
没了豁免权,轻松自在又回到了他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他很快被调到另一个部门,孤零零仨兵,天天闲得跟苍蝇说话,举着的蝇拍都不舍得落下。有时他望着静静的手机保持沉默。德曼兄如水一样的钢琴声还得靠亲爱的夫人适时地馈赠几次。
这天中午下班前他伏案瞌睡了一会儿,做了个梦,又拥有了那100块钱的豁免权。当然是大队长恩賜的权力。只是大队长的恩赐他还没来得及启用,梦就醒了。是楼道传来的仓促的踢踏声惊醒了他。他迷迷糊糊打开办公室的防盗门,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过来。他一趔趄。
下午下班前一分钟,他的手机冷不丁发出了钢琴声,清晰起伏,大珠小珠落玉盘。他正想耐心听会儿,斜眼一看是大队长的手机号,忙滑屏接听。他没料到,大队长想要破例给他豁免权。
他稍一犹豫说:“大队长,规矩面前人人平等,我不能坏了规矩。”
大队长有些意外,好久没吱声。
“大队长,我俩眼白内障,看东西模糊得很,正想找您请假手术呢。”
“好!好!”
挂了机。他长出一口气。他没想到听着德曼兄的钢琴曲,淡定了,从容了。
他抬手夸张地用座机拨了一个号码。他亲眼看着信号像一只喜鹊,从办公室扑棱棱飞出,绕着圈飞到中国移动,盘旋半个城市,又飞回到办公室,一头扎进眼前的手机里。黑色手机似点了穴位,一激灵叫响了。理查德·克莱德曼又激情地弹起了《致爱丽丝》。钢琴声中,他隐隐听到大队长喃喃自语:“好同志还是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