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建军
下湾村的老石匠荆老实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市里开了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几年光景又收并了两家客运站和三家公交车公司,当了大老板了。为此,荆老实很荣耀。
忽然一天,荆老实的儿子突然死了。怎么死的,没人说,也没人问。就见荆老实带着儿子的骨灰从城里回来就再也没出过门,沉闷了好几天。村里人知道老实家出了事,也没去打扰他。
这天,荆老实终于出门了,他開着三轮车带着工具来到了村口挨着水泥路口的自家地头,站在那里四处看了看,望了望一直通进村里的这条去年刚刚新修的水泥路,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仔细地选了一块地,对了对方向,开始一锹一锹地挖了起来。
“老实,这是……”
“给这个犊子留个念想!”
路过的人站在路口看了看,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直到傍晚,老实挖好了坑,他蹲在坑上默默地瞅着坑底出神,许久没动。突然,他跳了下去,直直地躺在了坑底,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就从眼角两侧淌了下来,一直滴落到坑底潮湿的泥土里。
终于,他起来了,爬上来,又回头看了看坑底,就把儿子的骨灰撒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这回哪儿都不用去了,作死都没地方了!”
老实没有把骨灰埋成一个坟包状,而是平平的,他就在儿子骨灰上埋了块青石,然后开始一锤一凿地在青石上刻起了碑文。
老实是当地有名的石匠,石碑刻得好,去年村里建的客运站点的石牌就是老实的手艺,他一气呵成的“下湾村站”四个大字刚劲隽秀,很有笔锋,路过的人无不赞赏。所以,老实刻碑文很认真,他知道,在石头上刻字,要提前设计好,一旦刻错了,就再也改不过来了,好好的一块石碑就变成了废料。于是,老实每次刻碑都是先用毛笔在石碑上写好字,然后描着字再刻。所以,几十年来,老实从未出过错,而且,他的隶书字体不但字迹工整,纹路清晰,还都带着情感和灵气,成为当地很有名望的石匠。
“怨自己啊!这下安生了?你安生了,我咋安生啊!”老实边刻碑文边自言自语着,“本来大学毕业有了学问了该好好发展了,从无到有,当了老总了,这是正事,是咱家的荣耀,乡亲们夸你的时候,爹都觉得脸上有光啊!可偏偏你有好路不好走啊………这段时间啊,电视上播那些腐败的事,多大的官都有啊,到了临头才知后悔,早点收敛些不就没事了!人哪,不碰南墙不回头啊!碰大劲了,就碰死了,到那时后悔都没机会了!爹没文化,不懂那么些大道理,更不懂官场和生意场上的事,爹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可爹懂得为人要正派,做事要清正,不要占国家的便宜,贪小便宜吃大亏!你呀,没把爹的话放在心上啊!贪得无厌哪!越贪越不知足!要知道那是国税呀!偷漏那么多的国税是犯罪了,要蹲笆篱子呀……你就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吗?你咋那么傻!这是早晚要犯事的呀!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这些道理你不懂吗?结果,吃了大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本来,我气得都不想去管你了,可也不能把孤单单的你扔在那里,好赖不计你是我的儿子啊!人哪,都能留下个好念想,可你在这个世上给爹留下个抬不起头的念想,让爹咋面对乡亲们啊……当家里知道你的信儿时,你娘一下就背气了……”
凿石的声音戛然而止,锤子和凿子落了下来,老实突然停下了手,双手抱住了头,紧紧地扎在石碑上,低低地抽泣起来,声音压在心底,沉沉的,闷闷的。
“去年开春村里新修了水泥路,你回来当着乡亲们的面可是拍着胸脯子保证说来年一定把公交车开进村里!当时爹可骄傲了,胸脯子挺得老高,乡亲们也是高兴得不行,盼着你给咱村通公交车……你呀,对得起谁呀!这样就安静了吗?可我们的心不安啊!人哪,不管做不做官,当不当老总,都要守规矩,现在政策这么好了,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不是作孽吗!即使一时糊涂,犯了法、犯了错误,也不要抱侥幸,更不能想不开,要去改啊,去自首,向组织坦白交代啊,争取立功赎罪嘛!你也不能想到跳楼自杀啊!你一了百了啦?可爹的心不了啊……”
转天一早,有人跑回村,说:“荆老实给他儿子刻的碑没有字。”消息炸开了,村里很多人跑到村口,站在了老实儿子的碑前细看起来。
“真的没有字啊!”
“是啊,都是乱七八糟的凿子痕迹!”
“是不是刻错了又修平了呢?”
“不会吧,老实从来没有刻错过!”
“那是怎么回事?”
“嗯,纳闷!”
“也许天黑,他没看清吧?”
“不可能,闭上眼他都不会刻错的!”
“那可怪了!”
“没啥可怪的,细看看,其实有字啊!”
“在哪儿呢?”
“细看看!”
“细看看也没字,都是乱七八糟的凿子的痕迹啊!”
“有!”
“嗯?噢,怪不得这碑立在路口了呢……明白了,明白了!”
“其实,这是老实用心刻的碑文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