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
到了这时候,谢长亮可以说出自己的二三个小小的心愿。比如:留下遗言,录音或纸质都可;泡一个热水澡;大块朵颐——饱餐一顿等等,只要不出格,都是可以的。对于死刑犯,这也是规定,监狱也是会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过了明天,谢长亮就要被执行死刑了,所以,狱警向他走来。
“104号,有啥小小的心愿,”狱警又一次重复了一遍,依旧用耐心的语气,“你说吧。”
104是谢长亮监服上的编号。入监犯人是不能被叫名字的,无论死刑与否。打入监那一刻起,监服上的编号实际已经取代了他们的名字。
依旧勾着头,过了好一阵,谢长亮才嘟噜着那一双干枯的嘴唇,说:“报告上级,我……我想见儿子一面,我……”说到这儿,谢长亮依旧勾着头,只是挑起了上眼皮,看着狱警,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请给我这个机会。”这一次,谢长亮那空洞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期望。
几天前,谢长亮接受了最终的宣判,灵魂顿时全然地疲软了,像极他的肉身已经化为了一摊烂泥。但是,在拉往监狱的途中,经过一所中学时,谢长亮突然地朝那里看了一眼。
大家都知道,他的儿子谢清华正在那里读高中,一个月后就要高考了。但是,为了他儿子的高考,谢长亮判死刑的事他儿子被蒙在了鼓里。
“聽说他儿子的成绩很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是学校这一届清华或北大的苗子。”
“是的,还有监狱长的儿子,也很不错,在同一年级里,他们平常的考试成绩不分伯仲。”
监狱里早就这样传开了。狱警在迟疑了半分钟后,说:“好,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的。”
但是,这一要求很显然有些出格了。要不要满足谢长亮这一心愿,成了监狱长一时的难题。
是的,进入这个环节的死刑犯是应该被严控在死囚室里的,并身加镣铐,等待执行时刻的到来,而且,是24小时地被严防死守。离开死囚室是绝对不符合规定的,更不要说放出去见儿子,更何况谢长亮被判死刑的事是暂时瞒住他儿子的。这不仅增大了看守的难度,更重要的是双方出了问题,那就麻烦大了,监狱长是绝对的第一责任人。
皱着眉头,监狱长回忆说:“我见过的死刑犯多了去了,还从没见过提这样出格要求的,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监狱长的脚步第一次零乱了,而且,一双手都快把下巴里的胡根子给全薅出来了。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监狱长揿下了按钮。
“……爸爸,你答应明天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呢!一定要来啊!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爸爸,学校安排我代表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登台发言呢!”儿子在那一头说。
想想后天才是谢长亮的死刑执行日,监狱长肯定地回答儿子说:“好!爸爸这一次一定履行对你的承诺……你就安心地准备上考场吧!拿下北大可是你的梦想哦。”说完,关了手机。
看着窗口外沐浴在阳光下的树木,欢快的小鸟……沉思了许久,最后,监狱长才抓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
谢长亮得到第二天可以见儿子最后一面的通知,双眼顿时发亮,身子竟然“腾”一下站了起来。
次日上午九点正,谢长亮被带到了文娱室。
狱警说:“104号,坐下,见你儿子吧!”说着,打开了电视机。
愣怔着坐到椅子上,但是,谢长亮的确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双眼睛鼓得都快挺出来了。
电视上的广元频道,谢长亮的儿子所在的广元中学正在举办毕业典礼。
镜头里,谢长亮的妻子就坐在儿子的身边,儿子开心得一脸灿烂,双手紧紧地挽着妈妈的胳膊。
“儿子,你真的会代表这一届毕业生,”谢长亮的妻子问,“登上主席台,发言吗?”
“嗯!是的,妈妈。”说着,儿子谢清华取出了他的发言稿,“你看这个。”
正说着,突然,报幕员的声音传来:“下面,有请毕业生代表谢清华同学上台发言!”
于是,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谢长亮的儿子登上了主席台。
儿子是那么的彬彬有礼,声音是那么的洪亮,表达是那么的情真意切……始终如一地充满了洋溢的热忱,赢得了全校毕业生、毕业班教师和家长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看着眼前的儿子,谢长亮一开始就热泪盈眶,到后来,纵情嚎哭,最后,竟然如一摊烂泥,歪在了椅子上。
这一切,都是监狱长特别安排的,在学校的配合下,市电视台做了这一届学生一小时毕业典礼现场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