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经济背景下互联网平台概念探析

2020-11-10 11:22程莹
法制与社会 2020年29期
关键词:责任

程莹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算法中的反歧视问题研究,主持人:姚天,项目编号:19CFX016。

近年,平台责任问题逐步演化为互联网治理的核心内容。1996年,美国《通信正当法案》第230条 确立了平台责任豁免条款,被认为是互联网繁荣演进的法律基石。然而,与二十年前相比,当下平台责任研究的理论和市场背景均发生了重大改变。仇恨言论、恐怖主义、儿童色情、疫情下的虚假信息治理、美国政治选举背景下特朗普与平台间的博弈对抗……无一不拷问现如今互联网平台的角色地位和义务边界。在愈发棘手的诸多问题之中,互联网平台的概念成为厘清平台责任的首要命题。

平台现象在几千年前业已出现,古罗马集市、百货商场均被认为是平台的典型形态。 然而正如欧盟副主席Andrus Ansip所言,“我们并没有形成被所有人一致认可的平台定义,当不同人谈论平台时,他们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有鉴于此,本文意图通过梳理国内外立法政策,尝试寻找平台角色在变迁过程中形成的一些共通的特征和意涵。

一、早期互联网平台概念体现技术思维

互联网中介(Internet Intermediary)是早期与互联网平台最为接近的概念。2000年欧盟《电子商务指令》 第二章第四节中最先使用了“中介服务提供商”的概念,并在技术层面将其区分为传输、缓存和存储服务,进而设定了不同责任。2001年《欧盟信息社会版权指令》 第8(3)条和2004年《欧盟知识产权执行指令》 第11条也提及“中介”的概念。在相关的欧洲法院判例中,互联网接入提供商、在线市场、社交网络、开放无线网络运营者相继被认定为互联网中介角色。类似地,《印度信息技术法案》 第2条第1款规定,中介是指代表他人接收、存储或传输电子记录或提供与该记录有关的任何服务的任何主体。

国际层面,2010年4月,OECD发布报告《互联网中介在推动公共政策目标中的角色》 指出,互联网中介是为第三方在互联网上产生的内容、产品和服务提供访问、托管、传输和索引服务的主体。”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互联网自由报告》和2015年马尼拉互联网中介责任原则 中均引述了这一定义。

此外,一些国家并未尝试在立法中使用中介一词,而是使用了更广泛的替代术语,如美国《正当通信法案》第230条使用的是“交互式计算机服务提供者”,在知识产权领域确立安全港制度的《数字千年版权法案》则使用了网络服务提供者的概念,并区分了接入、传输、缓存、信息定位四类服务。在我国,2007年商务部发布《关于网上交易的指导意见(暂行)》首次使用网上交易平台概念,指出网上交易平台是平台服务提供者为开展网上交易提供的计算机信息系统,该系统包括互联网、计算机、相关硬件和软件等。

总体来看,早期的平台责任立法中的主体概念更多体现技术思维,例如在L'Oreal诉eBay案中,欧洲法院认为《电子商务指令》中的避风港条款保护的是“纯粹的技术、自动和被动性质”的中介方,体现的是中立的纯粹管道角色。但随着数字经济和平台经济的兴起,对平台访问、托管、缓存等服务方面的传统区分已难以适用于当下平台责任界定的需求。平台的内涵也逐渐被放置于经济视野下予以讨论。

二、平台经济背景下催生互联网平台的经济政治意涵

(一)经济学中的双边市场、网络效应成为互联网平台的重要特征

作为经济学领域的新兴分支,平台经济是互联网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其相关研究和实践推动各国立法政策相继启用互联网平台概念。以Rochet、Tirole为代表的经济学家率先提出平台概念,并将其建立在双边市场理论基础之上,亦即存在两方相互依赖的用户群体,如果平台可通过向市场一边收取更高价格而向另一边降低价格的方式来影响交易成交额,那么这样的市场就是双边市场。 从互联网中介到互联网平台的转变首先体现在欧盟立法文件之中。2015年,欧盟委员会公布单一数字市场战略规划,旨在促进和发展数字经济。在这一战略引领下,欧盟相继发布2016年《在线平台和欧洲数字单一市场的机遇与挑战》 、2019年《关于提高在线平台交易的公平性和透明度规则》 等政策立法文件,其中对互联网平台以列举和描绘特征的方式作出界定,其中多处提及双边或多边市场、网络效应的特征。2019年,OECD再次发布报告《在线平台概述以及其在数字转型中的角色》 ,使用互联网平台替代2010年报告中的中介概念,认为平台是为两方或多方用户(包括商业主体和个人)间的互动提供服务的主体。而我国2018年《电子商务法》首次在法律层面明确了平台的双边或多边市场内涵,规定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是指在电子商务中为交易双方或者多方提供网络经营场所、交易撮合、信息发布等服务,供交易双方或者多方独立开展交易活动的法人或者非法人组织。

(二)算法和数据成为互联网平台的核心资产

收集個人数据、挖掘有效信息、预测行为偏好、促成交易互动、再次激励个人生产数据、收集个人数据……凭借对数据和技术的占有,互联网平台将个体的在线活动变为不断循环激励的生产性活动,将用户“劳工化”,悄然夺取用户生产的数据资源进行资本积累。在平台资本主义条件下,平台一方面完全可能从传统国家手中隐秘地夺取宏观调控和统一计划的大权,控制交易和生产渠道;另一方面,将“看不见的手”转变成黑箱算法中“看不见的手”,操纵市场主体的经济行为,瓦解市场经济的根基。 因此,算法和数据逐渐成为平台最为看重和最为核心的资产。部分国家立法中体现了这一特点,例如2015年《法国数字共和法案》 中指出算法与平台之间的关联,将“通过算法对第三方提供的在线内容、商品或服务进行分类和检索的网络通信服务提供商”界定为在线平台。同时,对算法和数据的广泛应用也成为影响平台责任的重要动因。在2017年欧洲出租车协会诉Uber案中,欧洲法院认为Uber通过技术参与定价、派单而在交易中扮演着积极的控制角色,因此不受电子商务指令中安全港的庇护,应承担对司机的背景审查等安全保障义务。除了平台的市场组织者身份,平台私权力对传统国家-社会二元结构的冲击,Uber平台全球请愿活动中平台体现出的直接影响和左右国家立法的政治力量,平台责任的域外执行对于主权的扰动均体现出平台愈发凸显的政治色彩。

(三)平台外延随着商业模式和技术发展呈现出动态性和多样性

信息技术发展和商业模式的不断创新成为平台内涵和类型不断增多的缘由。在早期web1.0阶段,以雅虎、谷歌、网易为代表的互联网平台大都以新闻、搜索等单向、静态信息传递为主,盈利模式单一。2005年前后,移动互联网兴起孕育了以社交活动为主的用户交流平台。用户同时具备了信息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双重身份,信息分发呈现多对多属性。以Youtube、Facebook、微博为代表的平台对资源的配置力不断提升。共享经济的兴起增加了对分散资源的优化配置,大幅降低了交易成本;物联网、5G技术推动下的产业互联网将进一步革新农业、工业领域的资源配置,催生超大型互联网平台崛起。同时,面对愈发复杂多样的平台模式,平台分类成为加深对平台角色认知的路径之一。OECD尝试依据平台收集数据的类型、平台盈利类型、平台用户类型等标准作出划分,还根据平台结构划分为超级平台(platform of platform),例如微信、支付宝可直接链接至其他平台;平台集群,如美团诸多业务隶属于同一平台,相互间可实现一定的互操作性,如数据互通;独立平台,如Airbnb等。

总体来看,平台的多样性和动态性为平台责任的界定增加难度,平台责任的情景化判定成为现实需求。

三、结语

历经二十余年从宽带网络到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从互联网经济到平台经济的发展演化,互联网平台的内涵、外延和角色地位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对其中立性、私人性和技术性的最初判定也难以解释和适用于当下的平台经济社会发展。因此,多维度、动态性、情景化地认识互联网平台是未来平台责任研究的重要出发点。

注释:

https://www.law.cornell.edu/uscode/text/47/230.

李强治,刘光浩,王甜甜.互联网平台治理模式研究[J].新经济导刊,2019(6).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ALL/?uri=CELEX%3A32000L 0 031.

https://eur-lex.europa.eu/LexUriServ/LexUriServ.do?uri=CELEX:32001L00 29:EN:HTML.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3A32004L00 48R%2801%29.

https://www.indiacode.nic.in/bitstream/123456789/1999/3/A2000-21.pdf.

https://www.oecd-ilibrary.org/science-and-technology/the-role-of-internet-intermediaries-in-advancing-public-policy-objectives_9789264115644-en.

https://www.manilaprinciples.org/zh-hans.

Rochet, J.C.,Tirole, J. Two-Sided Markets: A Progress Report, The Rand Jour nal of Economics ,2006(37).

https://ec.europa.eu/digital-single-market/en/news/communication-online-pla tforms-and-digital-single-market-opportunities-and-challenges-europe.

https://ec.europa.eu/digital-single-market/en/news/communication-online-pla tforms-and-digital-single-market-opportunities-and-challenges-europe.

https://www.oecd.org/publications/an-introduction-to-online-platforms-and-their-role-in-the-digital-transformation-53e5f593-en.htm#:~:text=An%20Introduc tion%20to%20Online%20Platforms%20and%20Their%20Role,and%20to%20kee p%20in%20touch%20with%20each%20other.

徐偲骕,姚建華.脸书是一个国家吗?——“Facebookistan”与社交媒体的国家化想象[J].新闻记者,2018(11).

https://www.gouvernement.fr/en/the-digital-bill.

张欣.数字经济时代公共话语格局变迁的新图景——平台驱动型参与的兴起、特征与机制[J].中国法律评论,2018(1).

https://www.oecd-ilibrary.org/science-and-technology/the-role-of-internet-intermediaries-in-advancing-public-policy-objectives_9789264115644-en.

猜你喜欢
责任
推不掉的责任
聚焦责任落实 坚持六个强化
使命在心 责任在肩
每个人都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责任与担当
怎样用一种责任推动另一种责任
缺的是责任与担当
葆婴的爱与责任
主动摔跤受伤,责任如何划分?
把责任扛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