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
一直以为面条只局限于北方。等我当了记者,走南闯北,才发觉面条通行于东西南北:西北的拉面、西南的米线、四川的担担面、湖北的热干面、台湾的牛肉面、北京的打卤面……但我最喜欢苏州的红汤面。
苏州面的汤,不是北方锅里的下面汤,而是另存为:单做!大骨吊汤。也不像日本的味噌汤,一味鲜,酱油汤而已,而是咸中微甜。锅边猪油一罐——板油熬的结晶,雪白脂腻有点泛黄,干筷头撬起一点,敲着碗沿,敲落一撮在面汤里,融化出一圈圈,漂浮着,被酱色衬出星星点点晶晶亮,一闪一闪。沥干的一坨面条,倾入碗内,一团面条半沉半浮露出尖尖一角,再撒上一撮碎葱花,点点绿,洋溢出的香甜,顶着鼻子,弥漫四下,久违了,猪油香!嗅不到,说明你感冒了,伤风鼻子去苏州面馆,起码猪油葱香享受不到了,美味打对折。
苏州面,汤宽面紧,敞口海碗一撮面,虚头大,就像个苏州官人帽,拦腰一刀不伤头皮,人称“苏空头”。一撮面条落在汤里,尖尖的,像孤岛,四下烟波浩瀚,就像评弹《芦荡火种》里张坚庭的唱词:“雾水白茫茫。”油花如萍,葱花似莲,三月春色,如黄公望的《富春江山居图》。
面条细细的,有些硬,入口条丝清晰,不会掖着上一锅残存的烂面,苏州人吃面不含糊,所以师傅断然不敢“扯”烂糊,苏州吃客是骗不过的,一旦吃出一根没有嚼劲的烂糊面条,烂在唇齿间,苏州人不会吵架,一边走、一边回头、一边敷衍:“蛮好、蛮好,晏歇会。”(杭州话,意为等会儿见)从此不来哉,这叫断头客。什么样的吃客,锤炼出什么样的厨师。
一小撮,胃里落个角,不顶饱,出门一泡尿,又饿了,教你耐饥法:这泡尿屏牢,配一副励志对联:“忍天下可忍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好吃又減肥,苏州焖肉面。
如果肯掼钞票,加块焖肉,面店配置:五花肉;会所配置:蹄髈肉。血水出尽后,大锅里文火煨上5小时,谓之焖。油脂出尽,酥烂不失形,出锅后,移入冰箱24小时,硬邦邦,竖起可以切片,放入碗里,立刻化开,骨肉分离,变成老太婆面——一口酥。那层皮,软趴趴的一层,一挑就断,嘴凑上去,“刺溜”一声,吸入,含在嘴里,说不清的好吃。因为油脂沥尽,那块肥肉千疮万孔;因为油脂几尽,嘴唇聚拢一吮,吃不胖!大块头解开皮带放心吃。
(摘自“夜光杯”微信公众号)(责编 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