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珍
摘 要:《奔月》是一篇极具象征性的神话改编小说,其中的人物也各有鲜明的性格特征,本文主要从“羿”这一典型性人物形象入手,分析他在与妻子、老妪、仇人的关系处理和发展中所体现的寓意,进而领悟出一个曾经辉煌的时代英雄在历经背叛和被遗忘埋没的命运后如何接受命运悲剧的人物寓言性,体会在鲁迅笔下戏谑的悲剧人物的悲剧命运。
关键词:英雄;负重者;背叛;悲剧命运;寓言性
一、落后于时代的“英雄”
如果一个故事既不能合理地读成历史,也不能读成寓言,它就是无意义的、微不足道的、怪异的、误入歧途和颠覆性的。这就是许多小说叙事的命运,因为它们不能在官方文化符碼中得到理解[1]。在鲁迅的《故事新编》中,我们更多能看到的是戏谑笔锋下的具有寓言性的神话人物,这就使得这部改编自神话的小说集的叙事性更加鲜明,充满意蕴。羿就是典型的寓言性神话人物,作为我国古代传说中善射的英雄,他代表的是古时英勇、一往无前的正面人物形象,然而在阅读鲁迅的《奔月》时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的羿被赋予了浓厚的生活色彩和荒诞意味,且与历史上骁勇善战的英雄形象截然不同,羿在鲁迅笔下回归了平凡原始的生活。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精通射箭、创下神话辉煌的英雄,也要不禁感叹昔日,想当年婚前射杀文豹,衣食无忧,吃食都是熊只吃掌,驼留峰,其余的赏给下人,如此之铺张浪费在如今看来难免唏嘘;到后来大动物射完了,改猎野猪兔山鸡,因箭法高强而射的遍地精光,最终沦落到只能猎杀乌鸦做菜。曾经引以为傲的箭术,如今却无用武之地。羿的确是英雄,但却是无所远见的英雄,山里的大型动物都被后羿射杀殆尽,没有了凶猛动物的外在威胁,山里百姓生活反而逐步安定,这才有了连片的高粱田,小小的土屋,和养着黑母鸡的老妪,田畜牧业随之发展繁荣了,然而没人会记得羿的功劳,人们只关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故步自封的羿,甚至连农耕家庭中的母鸡都会认错,被无知的人所嘲弄,他宁愿每天多走几十里,即使收获甚微也不曾把眼光放向其他方向,一心只为捕猎。
时代社会在发展,正如文章中当时的社会已然进入农耕社会,捕猎为生的时代早已结束,年轻时的羿只顾眼前富裕生活,是为目光短浅,现在的后羿依然执着捕猎,是为画地为牢。由此看来,羿的处境可以明显映射出寓言性道理,处于时代洪流的人们,如不做出任何改变适应社会,那么即使是昔日佼佼者,也注定会沦落到像羿一样无用武之地,落魄便是宿命了。
二、历经背叛的负重者
有学者认为,羿的形象便是鲁迅自己,然而我认为这种看法太过绝对,但不可否认的是,羿的身上一定有鲁迅的影子,而逢蒙的形象也必然含有高长虹的影子。鲁迅在1927年1月11日给许广平的信中提到这篇作品时说:“那时就做了一篇小说,和他(暗指高长虹)开了一些小玩笑”,小说中有些对话也是摘取高长虹所写《走出出版界》中的文句稍作改动而成。昔日的师徒关系破裂,逢蒙彻底背叛了羿,甚而还抢了羿的功劳,想杀了他。然羿并没有选择睚眦必报,只是兀自言说,“你真是白来了一百多回”“青青年纪,到学会了诅咒”等,羿的言行无不暗讽与高长虹的这场论战。可以看出,面对逢蒙的跳脚,羿“绝望的摇了摇头”,在这里,羿也没有试图再次与逢蒙正面冲突。我认为在羿的思想里,曾经他对尚在年轻的学徒是尽心的,这总是没错的。然而到如今地步,他只是强调:偷去的拳头打不死本人,要自己练练才好。“‘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直道。中国最多的却是枉道:不打落水狗,反被狗咬了。但是,这其实是老实人自己讨苦吃。”[2]这里可以看出,作为现代反封建主流的话语权威者,面对后辈质疑诋毁,鲁迅以更加长远、不屑的态度,有力地回击。反映到文本,同样处境下的羿面对背叛与压迫,他轻描淡写,对其唏嘘嘲讽,就算到了双方剑拔弩张生死相搏的地步,还不忘点明扼要,实为大家之风范。
小说中另外一位不可忽视的背叛者,便是嫦娥。在这里用背叛一词有些言之过意,嫦娥在这篇小说中,更应该被称为是背弃者。“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3]显然,生活的困苦与一成不变令嫦娥失望至极。从开头的马儿到了宅门立刻放缓脚步,并和主人同时垂了头,“一步一顿,像捣米一样”,以及当嫦娥瞧见那几匹乌鸦,羿“不觉一吓,脚步登时一停”等,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羿很是了解嫦娥不屑与失望的心境,他极力地讨好妻子,改善现状,却依然徒劳无功。直至嫦娥不堪困苦而服药飞升,羿才意识到嫦娥背弃他的事实,愤而拿起射日弓射月,却也无果,月只是放出更大的光辉,似乎在嘲讽羿的无能,并以绝对的距离,示以背弃的决心,这与《伤逝》中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悲剧不无异曲同工之处。当爱情和婚姻失去有力的支撑,分离实为必然结局。无奈之下,羿只好补充体力,让下人备好马匹,明日继续“负重”前行,踏上充满未知的寻妻之路。
三、停滞不前的孤独者
“我正因为生在东方,而且生在中国,所以‘中庸‘稳妥的荼毒,还沦肌浃髓。”[4]中国的中庸之道的第一层理论便是中不偏,庸不易。是指人生不偏离,不变换自己的目标和主张。这就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成功之道。孔子有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时代飞速变迁,故步自封意味着被遗忘、被淘汰,羿始终固执的坚持以箭术为生的结果,便是生活的困苦和近人的背叛。从这个意义上说,走在一味坚持自我的无尽之路上的羿是孤独而无助的,他从未想过为心爱的人去改变,他只是一味地透支着自己本领来奢求嫦娥的体谅与理解。因此,通过对传统神话故事的颠覆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对于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是持部分批判立场的。
除此之外,鲁迅先生认为中庸思想中出现的调和折中、不讲原则,是中国人劣根性思想。他说:“中国人是最讲中庸的,你要说凿一扇窗户,他们是万万不同意的,但倘若你说把房子拆了,他们就会急忙来调和折中,同意凿窗户了。”[5]从羿与老妪的对话中可明显地看出羿在不断地妥协调和。他惧于改变,所以他用尽所有之物来赔偿老妪,只求能带走黑母鸡回去给嫦娥煮鸡汤喝。然而貌合神离的夫妻之前早已失去往日的情意与默契,羿根本不理解嫦娥真正所想,而嫦娥也早已厌倦如今一成不变的处境,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感动自己。羿满心欢喜和担忧地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必然是家庭的支离破碎。
四、总结
《故事新编》中的故事似乎都有来源,但我们对其中的人物、时间、史实,则不可做克板理解,鲁迅是随取随用,大胆想象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像那些诸子百家中的、佛教经书中的、禅宗公案中的、民间说唱中的寓言那样,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说明一个道理,以达到启发、教育或者讽刺、谴责的目的。然而鲁迅在《故事新编》的创作中最新质的特点就是,这其中大量参入鲁迅个人想法,并且通过改写神话故事来表达思想和寓意。比如,作者极力强调羿过去的威风和现在的落魄。“‘唉他不觉叹息,‘我的箭法真太巧妙了,竟射得遍地精光。那时谁料到只剩下乌鸦做菜……”文中英雄前后的强烈对比,很容易会让人想到女师大风潮中,鲁迅与章士钊、杨荫榆、陈西滢等的激烈斗争并取得了胜利,现在鲁迅那支犀利的笔却只能用来对付高长虹。战斗不算好事情,我们也不能责成人人都是战士,那么,平和的方法也就可贵了。因此,在他的笔下,羿早已无心复仇,而羿形象中看似软弱的一面隐藏的是对逢蒙的不屑与嘲讽。
无论时代如何发展,英雄的存在一定不是永恒的,他同样具有时代性和不确定性,一个英雄的时代迟早会过去,留下的只有巅峰后的哀凉。
参考文献
[1]鲁晓鹏.从史实性到虚构性中国叙事诗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97.
[2]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73.
[3]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15.
[4]鲁迅.《鲁迅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43.
[5]邱存平.关于鲁迅对中庸思想的批判[J].鲁迅研究月刊,1987(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