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随笔

2020-11-04 01:15甘恬
科学导报·学术 2020年83期
关键词:话梅五花肉排骨

这些天的天气每天都很好,夜里时常下雨,冲刷了白天的暑气。

出门拿快递,快递小姐姐说:“今天天气好,你自己出来了呀?”

前天拍卖会看上一串翡翠,今天物流到了。附赠的琥珀耳钉非常漂亮,里面封存的是细碎的花瓣。刚好天气凉了,送妈妈做毛衣链。

盒子上封了一朵很精致的假玫瑰花,送给了快递小姐姐,她说要滴几滴精油,可以香很久。

发小的妹妹开了一家文具店,顺路去她家买了便利贴,她送了我一个橡皮擦。一直以为她比我小,今天才知道竟然比我还大一些。

取完快递的时候刚好是家家打完牌的时间,去接她一起回家。听她一路絮絮叨叨。早上菜市场卖鱼的杀鱼要额外收钱,无花果比前天便宜了一块钱。回来路上在老伙伴家扯了一把藿香拿回来煎鱼,一路走一路掉,到家一片都没剩。

外婆七十八岁了,这是一个常常让我想到,就感到惶恐的数字,太大了,这意味着,将来的任何一天,我都有可能失去她。尽管这种分离不可避免,但也的确让我感到惶恐。

和很多小孩一样,我是外婆带大的。听说三岁之前我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但是从我能记事起,我就一直和外婆住。

读幼儿园和学前班的下雨天,外婆打着伞,提着雨靴来学堂接我,在教室门口站着,我一出来,就让我换上雨靴,把我的小伞递给我,然后大伞遮小伞,大手牵小手地回家去。我喜爱下雨天,喜爱每一个小水洼,外婆耐心地牵着我,一路踩着小水洼回家去。

外婆每个傍晚都要去菜园子里侍弄蔬菜,通常都会带上我,我乐意帮外婆的忙,外婆也乐意让我一起劳动。我记得夏天傍晚的大白菜,种在菜园最里头,要抱着穿过整个菜地,放在地头的竹篮里。还有冬天的蜀葵。蜀葵我们方言里叫做冬寒菜,就是《古诗十九首》里提到的“采葵持作羹”的那个“葵”。

爸爸从前不爱吃蜀葵,奶奶把蜀葵和萝卜混在一起煮软,蜀葵有黏糊的汁液,因此煮软之后会变成一锅糊里糊涂,吃到嘴里很是不入口。外婆不一样,她说蜀葵不可以直接煮,味道会很不好。她喜欢用猪油炒一下蜀葵,等蜀葵变得半软,倒入大量的开水,煮到水变干一半,再撒入适量的猪油渣,转小火煮到蜀葵变软,撒细盐起锅。爸爸吃过之后,从此爱上了蜀葵。

我喜欢吃外婆做的菜,喜欢跟外婆一起做菜。这些天在家里,我们总是一起准备一日三餐。

吃过早餐不宜立即坐着,我们就常趁这会儿,准备午餐的食材。每天都要吃的是黄瓜和茄子还有秋葵。黄瓜削皮切成薄片,加少许盐巴揉匀,静置十分钟杀出水分。茄子去蒂洗净切段,秋葵洗净整根备用。这时候再准备肉类,每天吃一种肉。有时候是鱼,有时候是排骨,鱼和排骨通常外婆做,外婆的家常红烧鱼和土豆苦瓜四季豆烧排骨是我从小到大百吃不厌的味道。有时候我给外婆做茶香话梅五花肉。五花肉洗净切成方块,加黄酒焯水捞出晾干表面的水分,冷锅下肉小火煎至四方金黄捞起,锅里煎出的油关火,晾凉一些加入红糖再打开,炒到红糖起沙,倒入五花肉翻炒到均匀裹上糖色。把炒好的五花肉放进汤煲里,按比例加入话梅、龙井茶、蜂蜜、柠檬和生抽,炖煮一个小时,倒回锅里大火收汁。就是外婆这两年最爱吃的茶香话梅五花肉了。这是我琢磨着给外婆做出来的一道菜,她年龄大了不爱吃纯瘦肉,咀嚼起来牙齿容易疼,但五花肉本身油腻,吃不了几口她又难以下咽。如此处理她就可以吃得尽兴又不腻口。外婆做的烧排骨,土豆粉糯,汤汁浓稠,也许不是传统常见的烧排骨的滋味,却是唯一一道让我心甘情愿拌米饭吃得欲罢不能的菜。

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總让我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从我记事以来到我读研。周一到周五我去学堂读书,外公外婆在家给人看诊。周六周日上午一起吃早餐准备午餐,我会做菜之前只给外婆洗蔬菜,后来会和外婆一起做菜。下午外公外婆打一圈小牌,我做作业学习。晚餐之后一同出门散步,回家来看一会儿电视,道晚安之后,各自休息。

唯一的改变是外公已经去世了,这两年外婆不再给人看诊。我在家的时候,上午陪外婆去买蔬菜水果,下午外婆独自出门打牌,我在家看书。

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的很多年,一直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回忆。

外公是个很有个性的老头子。他是中医,很有一些能力,远近闻名,来找外公治病的人络绎不绝。我非常小的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看病不付钱,有的人看病给很多钱,明明用的药材大部分是一样的——常听外公外婆商讨药材购买和晾晒,我虽年幼,记不得太多药材,但很多药材我听名字能有熟悉感。后来大一些了,这些疑惑在外公晚间小酌时得到了解答。外公说,治病救人不分三六九等,是病人给自己分出三六九等。从城里开小轿车来看病的人和从山里走二十里来看病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收大老板一点钱,他会觉得这药不好,我就收他个千八百的,他欢欢喜喜就拿着药走了。山里农民不容易,一把青菜几个鸡蛋就够了,你要记住,药是不可以免费给人的,病人吃了好不了,多多少少要意思意思。

我记得每年的端午节,外公都会开义诊。端午前三天就开始,持续到端午当天午后,大家都来找外公做免费的艾灸。提前调制好的艾灸条切成小段,裁好的草宣纸整整齐齐放在篮子里。来的人在院子里四下随意坐着,外公一边跟大家聊天,一边取来草宣纸,点燃艾条,给每个人都做一遍艾灸。院子里的艾草味经久不散。

外公对待小动物格外有爱。他不爱猫狗,总说它们身上不干净,让我也不要凑近它们。我从来不见他摸一下家里的哪只猫哪只狗。但是每周他都会叮嘱外婆一次,买菜的时候买一些猫猫鱼回家。每天他小酌的时候,家里的两只猫,一只大黄猫,一只虎斑猫,都会凑到外公脚边,等着外公的投喂。外公会把下酒菜分给它们吃。有时候是嚼碎的花生,有时候是一点熏鱼干。猫们吃得心满意足,蹲在外公脚边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时候外公就会说,你们吃饱了就走一边去玩。两只猫充耳不闻,就趴在桌子底下打瞌睡。外公便不管了,一边喝酒一边看他医书的第一百二十八遍,书早已翻烂,书脊用胶带粘了又粘。

家人从不避讳谈论生死,在他们看来,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故而早早就跟我说起过。家里人跟我谈及什么是生死,告诉我生死就是终有一天,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会先我一步闭上眼睛,睡一个很长的觉,那时候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会有新的人成为我的亲人,我也会成为别人的亲人。我说不要,我要数一二三,和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一起闭上眼睛,一起离开。他们笑我说孩子话。

如今外公已经西去两载有余。送外公下葬那天下着雨,我看着火烧掉了外公的照片,熟悉的眉眼一点一点被火吞噬。灰烬被细雨淋湿,和泥土融在一起。葬礼结束后,我们要回家了,外婆叮嘱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看。我的确是想回头看的。这么多年里,外公总是站在我身后看着我走远。小时候是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我穿过田野走进小学的大门,我回头就能看到他,于是有了一个人去读书的勇气。后来是站在大门口,看着我拉着行李回爸爸妈妈家。我一回头,就能看到外公拄着拐杖,满眼慈爱,于是有了远行的勇气。

但是这一次我不能回头了,回头也看不到外公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

外婆也已七十八岁,又一次,生离死别的惶恐摱住我,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和很多个恍惚的刹那间。甚至是夜里无法安眠时的噩梦里,外婆在我眼前滑进深海里。

我当然不可能有机会数一二三,那真的是孩子话。我只能希望这永远的告别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是永远也不要来。

作者简介:

甘恬(1996年2月—)女,汉族,四川眉山,硕士,汉语言文字学,西北大学,主要研究方向:业余爱好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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