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和20世纪德国鲁尔工业区环境问题与综合治理*

2020-11-03 01:32林超君

江 山,林超君

(南昌航空大学外国语学院)

19世纪和20世纪两个世纪内,鲁尔区曾是欧洲最大的工业生产区和人口密集区,这里汇集了许多大型钢铁、矿山冶炼和机械制造等企业。这些企业不但对本地区发展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而且对整个德意志民族的历史进程乃至世界经济发展和格局变化都曾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整个工业区由大小20 多座城市连成,面积4 435 平方公里,现有人口510万。区内有两条重要的河流埃姆舍尔河(Emscher)和鲁尔河(Ruhr)。[1]从环境问题来看,伴随着19世纪早期德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兴起,鲁尔工业区曾长期遭受雾霾、废气、废水、矿渣和垃圾的困扰,从而形成了巨大的环境压力,整个地区也因此被视为欧洲乃至世界范围内环境问题最突出的地区。尽管这些环境压力随着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环境意识的增强和国家的强制行为在减小,其影响却和德国境内许多其他的工业区一样一直持续到20 世纪末才得以真正消弭。从某种意义上说,鲁尔区就是德国工业革命史的一个缩影,而其环境变迁也成为德国环境史特别是工业污染史中的一个重要章节。鉴于此,本文从回顾鲁尔区诞生前的原始自然环境入手,着重分析工业区形成后环境问题的产生及其严重后果,其中选取两个最有代表性的实例,即埃姆舍尔河的严重污染以及空气污染,来展示100多年内该区的环境变迁。此外,如何根治德国这个最大的污染源,“还鲁尔区一片蓝天”[2],这成为日耳曼人20 世纪60 年代关注的焦点,并由此达成共识,直至最后彻底根治——将鲁尔区变成一个风景优美、宜居宜游的生态栖息地。

一、鲁尔工业区诞生前的自然环境状况

鲁尔区在1820 年前后还没有出现环境问题征兆。多特蒙德、埃森、波鸿和穆尔海姆都是规模很小的城市,最多不过5 000居民,他们多以工商手工业为生。尽管各城市周边地区有矿山开采业经营,但这种小规模的开采也谈不上带来很大的环境问题。这些小城周边都是以农业为主的地区,远离大城市和交通要道。从自然景观上看,鲁尔河以北的这些小城也和其他地方的小城没什么两样,到处是村落,四周是田野平畴。当地历史学者弗里茨(Rolf Fritz)曾对当时多特蒙德周边的自然环境有过这样的描述:“从城墙上放眼四周,景观各式各样,景色很是宜人。在这块平原上,山丘土包的微微起伏根本不会让人有乏味感。肥沃的花园和田畴尽收眼底。绿油油的草地上,几百头牲畜正在吃着鲜草。那些可人的橡树林、山毛榉森林以及其他树林已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再放眼地平线的尽头,一切都被森林群山所拥抱。”[3]

更能给人带来田园风光感受的还要数北鲁尔区的自然风光。这个地区村落稀少,甚至有时候埃姆舍尔布鲁赫(Emscherbruch)一带还会有野马出没。除零星的小村落外,还散落着一些城堡庄园,而所谓的小城市是绝无踪影的。除田园风光外,该地区的荒原景观也可见诸历史记载。1794 年法国人佩洛(Pierre-Hippolyte-Léopold Paillot)在其旅行日记中就曾记载他游览杜伊斯堡横渡鲁尔河后所遇荒原的见闻:“这里真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远望处,尽是些零星枯死的树木和数不清的沙堆,这些沙堆随时可被风吹走,被风吹起的沙粒随之又散落在那些为数不多的刺柏和干枯的荒草间。偶尔我们会看到贫苦人家的茅屋,荒原上,有人正在割荒草,它们将做烧炊之用。登上高处的我们希望能看到某处令人愉悦的好风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但凡目及处,怎么也看不到田畴的影子。这可真是块不毛之地啊。”[4]同样,德国文学史上最负盛名的女作家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Anettte von Droste-Hülshoff)在其回忆录《威斯特法伦风景印象》中也表述了她参观完这片沙土荒原后所发出的类似感叹:“真是个荒凉的地方!四处是一望无际的沙地。遥远的地平线偶尔被小片森林和零星树木所遮盖。”除此之外,女作家所能看到的除睡眼惺忪的牧倌外,也只能见到溜达的小狗、欧洲盘羊和一些发出凄厉叫声的凤头麦鸡。“这就是我们一整天漫游所看到的景象,它无法让人有什么诗情雅兴。”[5]根据上述三位作者的亲身经历,我们可以想象18世纪的鲁尔区曾拥有一片很原始的自然景观,所谓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运动尚未显苗头,即使是埃姆舍尔河这样的河流也清澈无比,未遭受过任何污染。出生在鲁尔河边的历史学家施泰伦(Johann Dietrich von Steinen)在其1757 年出版的《威斯特法伦史》中就对埃姆舍尔河有这样的描述:“这是条很有用的小河,它不仅养活了很多鱼虾,还让岸边的许多磨坊转了起来。河岸边,到处是绿茵茵的青草地。”[6]由此可见小河流域区的生态环境之好。然而,还不到一个世纪,这条小河就成为鲁尔区各工业企业排污的一条臭水沟。

二、埃姆舍尔河污水排放造成的后果

埃姆舍尔河是一条贯穿鲁尔区南部地区的小河,总长度为110公里(今天为83.1公里,因生态修复,部分河段改直),呈东西流向,最后注入鲁尔区西边的莱茵河。由于流域内地势较平坦,上下游落差仅为121.5米,所以在工业革命前就经常遭受洪涝灾害,甚至埃姆舍尔布鲁赫一带有很大一片流域经常成为泥沼地。[7]随着1830 年前后本地区工业化的兴起,工业生产的进行和矿山的大规模开采,很短时间内就出现了污水排放所带来许多环境问题:小河和周边小溪的水位变浅,地势下沉,洪涝灾害面积不断扩大,泥沼地面积也逐渐增大,尤其是小河不再清澈,鱼虾也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最后消失。1875年2月21日,当地的《雷克林根周报》就报道过小河污染情况:“很多次我们都看到门格德(Mengede)附近的河水被染成了深黑色,河水散发着恶臭。在这片被氨水和气化焦油排泄物所污染的河段里,鱼虾、青蛙等死亡殆尽。”[8]而到了1901年,河水中只有47%的水源为天然雨水(旱季仅为21%),其余的都是其他各种污水。所排放的9 600万立方米污水中,仅工业污水就占了89%。[9]145

工业污水中,有一种含盐量很高的污水也被排入到河内。这种污水主要来自矿山坑道中的积水。由于当时的析盐成本过高,所以污水就直接被排放。经当时检测,埃姆舍尔河流入莱茵河交汇处的盐含量为每升3.6克,而其支流小溪的盐含量却更是惊人,甚至“比大西洋里的海水都咸”。更为糟糕的是,对于农业生产来说,这种污水已不能用于灌溉。此外,流域附近的地下水来源也受到威胁,根据对当时流域内的46口水井的调查记录,其中45口水井水源减少甚至完全枯竭。[10]还有一种被称为煤泥的污染源也对河流生态环境构成了威胁。为除去杂质,化工用煤需经过水洗这道流程,由此产生的煤泥也随之被排入河内,它们随即沉淀,形成了大量淤塞,这既污染了河水,又影响了正常流速,而且河岸边植被的生长也受到了严重阻滞。[9]94-99

而且,这样的人为灾害又进一步引发了地区性疾病的流行:至19世纪70年代,该地区疟疾曾发生过不下五次;1887年至1900年三年内的伤寒死亡率是普鲁士帝国其他地区平均水平的两倍。1901年,当伤寒病又在盖尔森基兴(Gelsenkirchen)蔓延时,卫生学家埃姆李希(Rudolf Emmrich)就对鲁尔区的卫生健康情况作了如此表述:“霍乱发生期间,我曾对那不勒斯、巴勒莫和君士坦丁堡的疫情做过调查,就此也看到了当地很糟糕的卫生状况。我也考察过法国、奥地利和德国其他城市的有关疫情,然而,像埃姆舍尔河谷这样由废水、粪水乱排所引发的病情、波及范围和造成的这么严重的后果,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11]

由于沿岸居民不堪忍受这样的严重污染和疾病肆虐,要求净化污水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最终还是遭到了采矿业大业主们的抵制,因为他们应承担的污水处理成本相当高昂。一直到1904 年,情况终于发生了转机,随着威廉帝国的行政干预和相关法律的颁布实施,这些企业终于成立了该地区第一个带有自行管理性质的互助组织——埃姆舍尔合作社,基于此,以经济和技术手段确保水质维护和治污的举措以法律形式被确定在《埃姆舍尔互助合作法》中。[12]应该说,这一举措有效遏制了污水的肆意排放,沿岸一带的洪涝灾害也从此大为减少,百姓的卫生健康状况也得到了很大改观。然而无论如何,对自然环境来说,这些污染还是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尽管沿岸农户能获得一些补偿,但所得补偿尚不能根治盐碱地灾害或洪涝灾害;许多河曲地段因煤泥的沉积已变成直流的河道;很多河段的河床内所堆积的沉积物已厚达5 米甚至更多;尤其是该河和莱茵河汇合处的地势下沉严重;且1906 年至1910 年间,河口汇合处甚至向北挪移了3公里,从此又诞生出一条长达10公里的新河床;此外,沿岸原来的苔藓地和泥沼地经长年污染后已完全消失。

三、空气污染及其后果

和污水情况一样,鲁尔区的空气污染在工业革命时期内也达到惊人程度并引发诸多问题,这从当时许多城市档案的历史记录中完全可以看出。根据杜塞尔多夫城市档案记录,1912年前后鲁尔区南部地区的工业污染情况还能使人忍受,而北部地区“烟雾排放则是人们整天在谈论的话题”。这些烟雾所产生的废气,“不仅造成附近农村果园水果的腐烂,同时也造成北部一些县区内森林的完全毁灭”[13]。与此相类似,埃森的烟雾和烟尘排放也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困扰,“在老城和有些城区,只要挨着克虏伯厂和矿山开采区,那里的居民就抱怨更深,他们每天要遭受两次尘灰的侵袭。通过显微镜分析,这些尘灰分别由烟尘和煤尘颗粒组成。即使居家生火也排放烟尘煤尘,但绝大部分的排放还是要归咎于这些工业烟囱的排放。如果人们从远处观看埃森的话,到处可见林立的烟囱,它们吞云吐雾,烟雾滚滚,一旦这些烟雾和大自然中的雾气结合,就立刻会形成臭名远扬的‘伦敦烟雾’”[14]。

刚开始,许多工厂还能远离居民区建设,然而,随着工业区的不断扩张以及城市居民的不断增加,不知不觉间许多工厂就已身处居民区内或附近,最典型的例子要数多特蒙德市荷尔德城区(Hoerde)内一个名叫赫尔曼的冶炼厂(Hermannshütte)。其在1841年11月17日获得经营许可权前,有关审查部门就担心大型蒸汽机所发出的噪声会影响周边地区居民的作息。所以,根据1831 年出台的相关规定,蒸汽机的安装必须在有关安全部门的监督之下操作实施。[15]由于缺少历史记载,所以也不清楚新安装的蒸汽设备是否最终符合法律规定而没出现噪声扰民的情况。然而,有记载的是该企业和工业革命早期新成立的一些企业一样,由于缺乏经验常识而导致对周边地区造成了不小的环境污染,包括赫尔曼冶炼厂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向附近居民做出过很多次的损失赔偿,其中最著名一起居民控告案件被上诉到法庭,直至最后居民赢得官司。1899年4月22日,该工厂附近的一女住户因不堪屡遭尘灰袭扰之苦而提起上诉。她在诉状中这样写道:“尘灰钻进所有屋子紧闭的窗户,几分钟内家具就布满了尘灰,这样的屋子已无法居住。就是廉价将此屋租住给别人也成了奢望。”经过11年的艰难诉讼,女房主最终还是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冶炼厂买下了她所有的房产,并赔付了其他有关经济损失。类似情况也可以在其他许多的卷宗档案中找到,甚至有些赔付还明确地注明了年赔付金额和时间节点,如荷尔德某工厂附近一处新教坟墓的看护人每年可以得到因尘灰污染而赔付的150 马克赔偿金。根据历史记载,仅1897 年,荷尔德市各企业就支付了54 起损失赔偿,赔偿金达2 000 马克,少的仅象征性赔付1马克,多的为750马克。其中,所赔付的主要原因就是居民生活用水曾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污染。[16]

和多特蒙德相比,同属鲁尔区波鸿市的空气污染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波鸿矿山学校一位名叫布罗克曼的教授就曾这样描述他生活工作的这个城市的空气污染情况:“我在波鸿生活了20年。每刮西风的时候,我就要吸入烟雾、煤灰和灰尘混在一起的黄褐色浓雾。等到刮北风时,许多矿山垃圾所散发的臭气又飘进了我鼻孔。刮南风时,我又不得不‘饱餐’一顿钢铁厂、煤气厂和化工厂喷散出的各种蒸汽。我站到哪,或走到哪,烟尘就一直跟我到哪里。白天工作时,各种噪声困扰我,就是晚上睡觉了,这些噪声也不放过我,让我有片刻安宁。”此外,他也证实了多特蒙德市荷尔德城区的空气污染严重状况:“荷尔德城区是工厂和冶炼厂最密集的城区,这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夏季的清新和空气理疗。谁要是搬到这里,谁就要做好接受这些工厂各种污染的准备:各种臭味会损害他的味觉系统,各种噪声会损坏他的听觉神经!”[17]97-98面对这种场景,如果弗里茨、佩洛和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再回到眼前的现实,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这里曾经是他们所拜访过的地方。

尽管布罗克曼的描述带有某种文学色彩或者情绪宣泄,但鲁尔区空气质量的糟糕现实已不容置疑,结合前面女房主的诉讼以及埃森市克虏伯等工厂所造成的大量空气污染的事实,不难得出整个鲁尔区已布满尘灰、充斥噪声和散满臭味的结论。总体来说,区内居民已几乎失去抗争的可能性,至少至20 世纪初都如此。一直到1915年,威廉帝国法庭也认为,这里的果树是经受不起这么严重的空气污染的,开花结果那是不可能的事。1928年,一项有关鲁尔区森林维护的调研报告就认为,不消除这些空气污染,任何保护森林的有效措施也是徒劳,为此提出建议,改种抗酸性较强的树种。直到二战失败后的1951 年,因忙于战后重建工作,该地区的环境污染也一直未提到议事日程。杜伊斯堡的居民就曾经投诉过一家废气和烟雾排放过量的工厂,而政府部门的答复也是闪烁其辞,敷衍了事,甚至声称治理成本很高,国家无法支出,尤其是公民都面对更紧迫的战后重建工作,所以,居民们还是要多理解宽容为好。于是,此项投诉也就这样不了了之。[18]

四、机遇转机、工业转型及一系列环境治理举措

应该说,二战结束后的15年内,鲁尔区的环境污染治理未取得任何进展,甚至还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这是因为,在战后重建的背景下谈论治污还为时尚早,尤其有两个要素更对治污起着负面影响:第一,战后到处是环境污染和环境压力,各企业既腾不出手,也没有动机来改变此状况;第二,政府部门也处在观察和检测考评中,既然法院很少接受这样的投诉案例,那他们也就难得过问,自找麻烦。因此,零星的投诉也很难被受理,投诉方所得到的都是些安慰性的话语:一方面要多宽容理解,另一方面这种污染在整个德国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进入20世纪60年代,情况出现了转机,而且这种趋势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逐渐变好,甚至到了80 年代已加快了进程,乃至鲁尔区内的环境压力已开始逐渐减小,甚至还低于其他地区水平,这不能不说是个可喜的现象。如表1①资料来源:F.-J.布吕格迈尔、T.罗梅尔施普哈尔,《还鲁尔区一片蓝天,鲁尔区1840—1990年环境史》,埃森:克拉泰克斯特出版社,1992年,第70页。和表2②资料来源:F.-J.布吕格迈尔、T.罗梅尔施普哈尔,《还鲁尔区一片蓝天,鲁尔区1840—1990年环境史》,埃森:克拉泰克斯特出版社,1992年,第71页。所示,尽管1987 年和1990 年烟尘排放量在全境范围内最高,但这3 年间的下降量却是很大的。尤其是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的排放量不仅这3 年下降幅度大,且低于其他城市地区,应该说取得了很好的治理效果。此外,从表3③资料来源: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地方环保局,2000年。可以看出,至1988年,鲁尔区各种有害物质的下降幅度也是巨大的。

表1 1987年前西德大城市有害物质排放指标 kg·m-3

表2 1990年德国各地区有害物质排放指标 kg·m-3

表3 1988年莱茵河-鲁尔区范围内有害物质下降幅度

总结鲁尔区环境治理在20 世纪60 年代初至世纪末短短50 年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可以归结为如下6个方面所付出的努力。

第一,政治呼吁开启了环境治理先声。1961 年4 月28 日,前联邦总理布兰特(Willy Brandt)在联邦议会竞选的演说中首次提及日益严重的环保问题。在演说中,他这样提醒和告诫联邦公民:“令人震惊的调查结果显示,由于遭受空气和水污染,甚至我们的孩子所患的白血病、癌症、佝偻病和血象变化也呈一个上升的趋势。同时也令人震惊的是,到目前为止,这项涉及千百万公民生命安全的问题也被我们完全忽视了。所以,面对这项共同的任务,我们必须还鲁尔区一片蓝天!”[19]在当时战后重建年代,虽然人们只关注经济建设,也顾不上什么环境问题的后果,但这种呼声毕竟是从国家政治层面发出的呼声。只是颇为遗憾的是,在随后的10 年内,环境问题一直未引起西德政府的重视而被束之高阁,从而引发了更大的环境问题,如1962年12月鲁尔区突然爆发的德国环境史上的第一次雾霾灾难,造成150 多人死亡。尽管国家颁布了严格的最低排放标准,但所收到的效果总体来说尚不够显著。[20]但无论如何,布兰特的这次呼吁至少反映了国家层面的态度,这在德国环保运动史上属首次,也被载入了史册。

第二,环保机构成立和相关政策颁布预示着环境治理的正式启动。1970年6月,随着社会民主党和自由民主党联合执政的新一届西德联邦政府的成立,德国环境委员会正式成立。同年9月,《联邦政府环境保护紧急方案》正式出台,强调以立法形式解决空气污染、水污染、噪声污染、传染病问题,同时进一步对自然保护、景观保护以及环境技术研究等作出了规定。在随后的几年内,一大批政策法规相继出台,如同年颁布的《防治飞行噪音和汽油除铅法》、1972 年颁布的《垃圾清除法》和《滴滴涕防治法》、1974年颁布的《联邦放射保护法》、1975年颁布的《联邦森林法》以及1976年颁布的《联邦自然保护法》等。短短6年内,共计54项法律法规相继颁布出台。[21]92这些法律法规不仅涉及对水资源、空气、土地资源、森林资源和动植物物种的法律保护,还包括化肥施用、垃圾处理、废油处理、危险品处理、核能问题、能源节约等相关规定。一个完整的环境保护法律框架就此形成,这也预示着德国生态革命时代的正式到来。与此同时,联邦政府自身相关的职责范围也在不断明确完善。1972年,继美国和瑞典之后,德国第一个环保部正式成立,首任联邦环境部长由著名法学家莱尔斯纳(Heinirich von Lersner)担任。

第三,新闻媒体的宣传报道和有效监督。根据1970年9月的问卷调查,当时有近60%的问卷者未听说过“环境保护”这一概念,然而情况很快发生了转变。这一方面是因为全球范围内环境污染问题的不断发生,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新闻媒体的大力宣传。当时不断有空气污染、有害物质如铅化合物、石棉、滴滴涕等所造成的疾病传染以及油轮倾翻所造成的海洋污染等恶性事件的发生,成了电影电视、广播、报刊杂志等报道对象,因此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随后1971年11月的一项问卷调查中,居然有90%的公民声称自己已听说过“环境保护”这一概念,由此可见新闻媒体所发挥的巨大作用。1970年9月,《星刊》杂志就敏锐感觉到“西德正面临着一场毒物战争”。《南德意志报》警告西德已进入危险时刻:“牛奶中的锶化合物,波罗的海油污事件,城市上空弥漫的烟雾以及拥挤的道路交通,这些无不给人带来休克的感觉。”《镜刊》杂志也在其10 月期刊中梳理回顾了世界范围内所发生过的诸多环境灾害大事件。《彩色画刊》杂志更是在12月8日出版的期刊中发出了死亡警告:“我们这是在毁灭自己,我们的环境已被毒化,人类已处在极度的危险中!”正是在这样大量新闻媒体的宣传攻势下,1973年,已有65%的公民开始认识到有效防止空气污染和水污染是当前一项很重要的任务,由此,环境保护和环境政策一时成为很时髦的话题,它们已逐渐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22]也是在同年,一部名为《雾霾》的电影被搬上荧幕,电影虚构了一个鲁尔区空气污染致人死亡的悲伤故事,而政府部门却无动于衷,甚至还和那些排污的企业沆瀣一气,干着谋害人的勾当。影片导演彼德森(Wolfgang Petersen)的意图就在于要唤醒民众的环境意识,鼓励人们敢于与破坏环境的人作斗争。[21]95

第四,公民动议和社会机构的广泛支持。受美国环保运动的影响,20 世纪70 年代前西德公民动议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阶段,根据社会学家古根贝尔格尔的调查统计,整个70年代公民动议下的大小环保运动不下2 000次。[23]1972年,德国第一个公民动议协会即联邦公民动议环境保护协会在波恩成立。除此以外,教堂、协会联盟、教育部门和其他社会机构的广泛参与也为环保运动的开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并取得很好效果。鲁尔区公民动议下的环保运动也同样取得了不少成果。虽然该地区的抗议规模不能和当时其他地区如巴登-符腾堡州抗议威尔(Wyhl)核电站建设的声浪相比,但它毕竟还是有力声援了1974年附近地区民众抗议建设卡尔卡尔(Kalkar)核电站的环保运动。[24]

第五,提高排污效率,鼓励技术革新。鉴于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特别注重保持空气清洁,所以,有关治理空气污染的新机构不断被设立。他们积极鼓励企业开发新技术设备,尤其是1973年世界石油危机爆发后,煤炭资源的重要性更为突出,为满足矿山业主的要求,并确保稳定的高就业率,州政府在大力支持这些企业的同时,积极鼓励这些企业发明革新,努力降低空气污染对环境的影响。尽管此时期区内的空气污染压力已明显下降,但西区和区中部许多企业空气污染仍很严重。为此,高烟囱的建立和有害物质最高排放量标准的确立已成为当务之急,如二氧化硫的最高排放量不应超过0.14毫克/立方米,自然保护区的最高排放量则不超过0.02毫克/立方米。尽管当时世界卫生组织认为这一指标颇为苛刻,可作适当上调,但该建议还是被州政府拒绝了。根据当时普遍流行的观点,即高烟囱可稀释空气中有害物质且能以很低的浓度大面积分散,1980年,州政府下属的“卫生、健康和社会部”组织了一次题为“高烟囱——北莱茵州空气质量维护政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专题论证会。大会提议,拟在区内建设20个高烟囱,最高的为300米。然而,这一方案虽付诸实施并取得不错效果,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种以邻为壑的做法虽自身受益,却给周边地区制造了污染源,从而受到很大非议甚至抗议,因为其他地区酸雨和森林死亡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高烟囱政策”所带来的后果。[25]进入80年代,鉴于新闻媒体对环境污染的不断报道,自然灾害频发给人们带来了极度的恐慌,一股很大的政治压力随之在西德境内逐渐形成。重压之下,1982年9月1日,联邦州政府作出决定,采取最新、最严格的二氧化硫最低排放标准,努力从源头治理空气污染。即使是一个月后由基督教联盟党和自由民主党组成的新政府也萧规曹随,不但坚决执行此新政策,而且加大力度,乃至5年后95%的发电厂都有效安装了脱硫装置。毋庸置疑,鲁尔区也就此受益,尤其是有关新规定不仅涉及本区内的发电企业,还涉及其他大工业设备的淘汰更新。应该说,到20世纪80年代末,这种技术革新非常有效地缓解了鲁尔区空气污染压力,同时为西德其他地区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17]109截至目前,凭借欧盟和德国各级政府的支持,鲁尔区所有城市都建有自己的技术开发中心,目前已达30多个。此外,鲁尔区还重视技术的市场化,区内所有大学研究所都设有技术转化中心,以帮助企业将技术转化为生产力。

第六,鼓励老企业经济转型,实行区内生态修复。20世纪80年代,由于国际制造业的不景气,前西德重工业行业也面临着很大的生存危机。然而,恰恰是这种压力给鲁尔区带来了新的生机。今天的埃森、波鸿、多特蒙德已看不到往日冶炼厂和矿山的影子,许多钢铁企业或迁移他处,或直接集中到某一区域,这样既能集中技术的优势,也节约成本,提高投资效率。至20世纪末21世纪初,整个鲁尔区的生态修复已取得重大进展,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空气污染得到根治。首先,各城区按功能建立科学园区、发展园区、服务员区和生活园区,做到生活区和工厂区彻底隔离。20世纪末,区内企业已纳入《欧洲环境管理体系》,区内已做到限制污染气体排放,全区烟囱安装自动警报系统,各工厂建立回收有害气体及灰尘装置,改进能耗高、物耗高、污染重的生产工艺和设备。此外,区内有严格的汽车尾气排放要求,每两年进行一次排气检查,据统计,每年仅此项检查就有一万多辆汽车被淘汰。第二,加强土地保护。面对煤矿开采遗留下的上千万立方米的煤矸石,鲁尔区进行全面的土地资源规划,将泥土和细矸石混合后覆盖在煤矸石山上,俟其形成人工土层后再进行施肥保养,然后种植花草树木,以形成腐殖质层。此外,矸石实行分层堆积,这样既减少了矸石层的氧气含量,又有效防止了煤矸石自燃。经过治理的煤矸石山已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成为一个美丽的自然风景区。[26]第三,污染水体的修复和雨水利用。目前,鲁尔河已建立完整的供水系统和污水处理系统,除建成4个蓄水库外,还建有100多个污水净化池。随着1976年埃姆舍尔河口德国第一个污水处理厂的建立,至20世纪90年代末,流域内865平方公里范围内建立了4个污水处理中心。20世纪末,埃姆舍尔国际建筑展览中心公园的奠基开工则赋予埃姆舍尔河污水治理以更多的经济和生态涵义,更清洁的河水被排入莱茵河中。[17]105-109此外,该河口还设有微生物净水站,进入新千年的2011 年,一条长51 公里的地下污水处理通道付诸实施,预计2021年可投入运营。此外,河流主干和支流的生态修复也在同步进行,许多修复项目至今还在进行中。[27]在雨水收集利用方面,鲁尔区大部分建筑都设置了雨水收集系统,目前,约有5万平方米屋顶所接受的雨水可用于建筑物内部卫生洁具的冲洗、室外植物的浇灌和其他室外景观用水。第四,恢复植被和群落生境。在新建立的工业区内,保留、开发和利用空闲地则需要大规模植物造林的补充。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在鲁尔自然保护区内,人们将“树林绿岛”相互连接并构成自然保护区群,伴之以连接沟渠、排水沟和小溪的流水带营造,使保护区内形成一个群落生境相互关联的系统,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旅游观光和文化交流的场所。

五、结语

成功的工业转型和经济转型为鲁尔区打造了一个崭新的工业文化品牌。2001年,埃森市一家名为“关税同盟”的煤矿场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8]2010年,欧盟委员会宣布以埃森为代表的鲁尔区大都会为当年的“欧洲文化之都”。[29]若是弗里茨、佩洛和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重游故地,他们一定会发出“天翻地覆、换了人间”的感慨。鲁尔区既反映了德国工业环境污染严重的一面,也展示了生态修复所带来的无限可能性,其成功经验可归结为是许多要素在一起耦合联动的结果,这其中既有来自外部的公众压力、社会团体和个人的广泛参与、技术革新和科技力量的支撑,也有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法律法规的严格执行和专家学者的献计献策等,这些要素汇合到一起,再加上适时抓住重工业危机后老企业关停并转这个契机,一个世界工业史上最成功的工业转型和经济转型案例就此形成。如果说德国工业革命特别是二战后的消费膨胀曾引发诸多严重的环境问题,那么鲁尔区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它既集中反映了西方工业革命以来的诸多环境问题,也向人类展示了日耳曼民族的解决方案和生态智慧。1996年,德国提出了要建成“一个有应对未来能力的德国”,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继续发挥其生态文明强国的优势,将德国建设成为一个人与社会、自然、环境、技术和谐的国家。所以,从这方面来说,鲁尔区成功的治理经验无疑是德国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所取得的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也为当今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