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雪莱代表作《弗兰肯斯坦》中的自我迷失与浪漫科幻主义

2020-11-02 02:25姜伟杰
关键词:弗兰肯斯坦

姜伟杰

摘 要:长期以来,《弗兰肯斯坦》在文学体裁上一直被认为是哥特式浪漫主义小说和科幻小说。学术界普遍探讨的是《弗兰肯斯坦》作为科幻小说体裁上的革新之处。18、19世纪自然科学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人类征服、改造自然的力量日益强大。玛丽·雪莱的小说《弗兰肯斯坦》用哥特式的恐怖、科幻的离奇塑造了一名疯狂科学家的形象。科学家维克托的悲剧,折射出现实社会中人们追求权力与财富,以科学为名,对自然进行无穷尽地剥削,却在这一过程中与自然分离,与社会疏离,逐渐了迷失了自己。本文探讨了《弗兰肯斯坦》作为奇幻文学的倾向和特点,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理解《弗兰肯斯坦》的体裁及奇幻效果。

关键词:迷失;疏离;浪漫科幻主义

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0)08-0062-04

《弗兰肯斯坦》是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的代表作,发表于1818年,被视为世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18世纪是一个理性启蒙的时代。理性使人类对宗教的信仰转向对科学的迷信。开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在创造出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玛丽·雪莱敏锐地捕捉到了社会的变化,以想象的方式,思考着社会变革,并以惊人的前瞻性思考着科技发展与人类命运之间的关系。

19世纪的自然科学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突破性进展,人类探索、征服和改造世界的能力日益增强。随着人作为理性主体的能量和科学技术改造自然的力量日益强大,社会中逐渐盛行起一股对科学盲目崇拜、盲目乐观的思潮。正如《弗兰肯斯坦》的主人公维克托·弗兰克斯坦,对科学研究痴迷到近乎疯狂的程度。他心中总是怀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探索大自然的种种奥秘。獨自在因格尔施塔求学期间,维克托进步神速,劲头越来越大,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常常披星戴月,通宵达旦地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对人体构造和生命起源感兴趣的维克托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的奋战,发现了赋予无生命的东西生命活力的秘密。

然而,玛丽·雪莱借助维克托这一疯狂的科学家形象,想要表达的是她对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来所确立的理性至上、科技至上思想的批判。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在追求权力与财富的过程中,人们以科学为名,开始对自然进行无穷无尽地剥削。人们逐渐迷失了自己,失去了人性原有的纯朴与和与大自然和谐的关系。在与自然逐渐疏离的同时,人与人之间也疏离起来。这样的疏离,又反噬人类,最终伤害到人自己。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的三位男性:维克托·弗兰肯斯坦、维克托的“人造人”和北极探险家罗伯特·沃尔顿,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在这种与社会隔离与亲人疏远的状态下,他们逐渐进入走火入魔的困境,最终造成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巨大伤害。

一、自我的迷失

维克托出生名门望族,深得宽厚仁慈父母的宠爱,住在风景如画的日内瓦,有温柔美丽的伊丽莎白相伴,还有才华横溢的亨利·克莱瓦尔的同窗情谊。拥有如此幸福童年的维克托具有强烈的求知欲,尤其偏爱自然科学,渴望探求天地之奥秘。对于科学如饥似渴的探求让他疏远了自然,疏远了家人和朋友。为了实现他“造人”的宏伟计划,他不惜违背自然新陈代谢、生老病死的规律,从墓穴、藏尸间找来各种尸骨,躲在顶层的房间里埋头苦干。虽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他对“大自然的魅力视而不见,对周围的景致无动于衷”。即便他非常清楚父亲想念他的心情,可是他一门心思扑在“造人”的实验上,“把远方阔别已久的亲朋好友忘得一干二净。”维克托拒绝社交活动,像个罪犯一样躲开他的同类,他感觉自己“像个奴隶,命中注定要在矿井里卖苦力”,有时候看到“自己瘦骨嶙峋,不成人样,也感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与其说人类是科学技术的主人,不如说人类疯狂于科技创造的同时被科技所奴役,迷失了自己。可是当维克托被自己呕心沥血造出来的“人造人”丑陋的模样吓坏时,他忘记了自己要做造物主的激情和责任,他抛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像抛弃一件实验样品,忘记了他的“人造人”已经获得了生命。

在追求科学的两年时间里,弗兰肯斯坦没有一次回家看望家人,等他的“人造人”被创造出来之后,特别在得知他的弟弟威廉被他造出来的“怪物”所害,并把这一罪行转嫁给了清白无辜的贾丝婷·莫里茨,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跟他关系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没有人可以安慰他,分担他的紧张和焦虑,他和其他人之间有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在弗兰肯斯坦回忆往事之前,他对罗伯特·沃尔顿说:“你与我过去一样,追求知识,探寻智慧,但我衷心地希望:待你如愿以偿之时,不要反被毒蛇咬伤——这就是我以前的教训。”如果人类滥用科技,势必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正如弗兰肯斯坦一样,从一个幸福、热情的青年,变成了与自然疏离,和社会疏离,和亲人朋友疏离,成了一个整日压抑、痛苦、惶恐和孤独的人。

如果说维克托是自己选择与自然和社会疏离,小说中维克托的“人造人”,人们眼中的“怪物”,则是被迫与社会疏离。尽管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身份、寻求认同,但直到生命结束那一刻,他也未能如愿以偿。他来到这个世界,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被包括赋予他生命的维克托在内的人们称为“怪物”“魔鬼”。他的诞生本来就违反了自然规律,他不是由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来,他是由尸首拼接而成。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跟他有血缘联系,带给他生命的维克托也无情地抛弃了他。尽管他在获得生命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成人的体型,但是他的意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却还是初生婴儿的状态。他依靠本能去了解这个世界——寻找食物和栖身之地、掌握火的使用——可是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他就被当成怪物一样避之不及或者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被迫过着流放的生活,成了一个“隐形人”。偶然的机会,当他和长相体面、温文尔雅、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成为邻居后,他又看到了希望。他拼命地观察这一家人的生活,努力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人类的历史和文化。没有和人类血缘的联系,他希望能通过语言的学习,获得一些“话语权”,从而能跟人类建立起联系,在人类社会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在他向善之心被粉碎之后,他像一头受伤疯狂的野兽痛楚而愤懑,“真恨不得把林中的树木连根拔起,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毁掉,然后再坐下来对着这一片废墟悠然自得地幸灾乐祸。”从他发出“我是谁?”的问题,怪物一直在移动,从因格尔施塔特到日内瓦,从伦敦到苏格兰,从爱尔兰到北极。在他的流放生活中,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他不停地追逐,行善也好,杀人报复也罢,却从未被人类所接纳,也不能与人类达成和解。科学技术创造出来的“怪人”永远地被孤立在人类的认同之外。

小说里第三位重要的男性角色是北极探险家罗伯特·沃尔顿。他不仅是弗兰肯斯坦与“怪物”故事的倾听者和记录者,他本身也和弗兰肯斯坦一样,对未知世界具有强烈的探索欲望。为了满足他强烈的好奇心,亲眼看看北极这个渺无人迹的地方,亲自踏上以前无人涉足的土地,他磨炼筋骨,使自己适应艰苦的环境。他心甘情愿忍受严寒、饥饿、干渴和睡眠不足的折磨。他白天干活,夜晚学习数学、医学理论,以及自然科学中那些对海上探险者最为实用的学科。为了航海,他远离亲人与朋友,忍受着艰苦和孤独。航海途中遇到恶劣的天气,处境险恶,一船人的性命危在旦夕时,他也不轻言放弃。他激动地向维克托表示:“为了推进我的探险事业,我将不惜牺牲我个人的财产、生命,放弃自己的一切希望。为了换取我所探求的知识,为了征服自然这一人类的顽敌,并使子孙万代成为大自然的主人,我个人的生死安危是无足轻重的。”沃尔顿和弗兰肯斯坦何其相似!他们都非常自信,相信知识和意志力能为他们带来荣光。弗兰肯斯坦想拥有上帝般起死回生的能力,沃尔顿则想在北极附近探明一条航线,或许还可以发现磁场的秘密,他将给人类带来不可估量的恩惠。他们都为了满足自己对大自然奥秘的窥探而不顾一切,丝毫不考虑他们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在这样不顾一切地探求中,他们迷失了自己。

二、浪漫科幻主义

19世纪英国在科学领域的主流意识是对科学的盲目崇拜,人们相信科学能让人成为“自然的统治者”。在大多数人为科学而疯狂的时代,玛丽·雪莱用哥特式小说的形式对盲崇科学的主流意识进行反思和抗衡。小说里的三位男性,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过着流放的生活。维克托和沃尔顿执着于自己的探索,没有处理好与自然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与社会的关系。维克托对于科学研究的执念,是导致“怪物”孤独悲惨命运的直接原因,而维克托也最终尝到了自己研究的苦果。

玛丽·雪莱借小说《弗兰肯斯坦》对社会做预见性思考,对科学发展做道德上的探讨。她想传递给读者的信息: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情况下,如果一个人疏离自然和社会太远太久,他可能会迷失自己,进而把自己甚至他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如何才能找回自己?玛丽·雪莱在小说中暗示出:自然和社会。

自然是力量的象征,是勇气的来源。在维克托失去他的弟弟威廉之后,痛苦万分,他独自去阿尔卑斯山峡谷漫游。崇山峻岭、沟壑绝壁让他感到欢愉,大自然无比雄伟壮丽的景色像母亲般安抚他,缓解了他的哀伤,平静了他的心情。小说里多次出现雄伟绮丽的自然景色描写,总能抚慰痛苦煎熬中的维克托。而违反自然规律制造出来的“怪物”似乎跟自然更亲近:自然为他提供栖息之地,他在自然界里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维克托千辛万苦却创造出了一个丑八怪让他备受打击,患上了神经性发烧的病症。他的好友克莱瓦尔精心照顾他,并在他病愈之后带他徒步游玩了两个星期,让他“目睹大自然宜人的景物,加之与友人一路亲切交谈”,使他“从麻木混沌中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了自我,又像几年前那样,我爱人人,人人爱我”。自然美丽的景色、朋友耐心的陪伴唤起了他心中美好的情感,改变了他离群索居、孤家寡人的状态。人是社会的人,人的自我认同是在社会中、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完成的。维克托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家人、朋友其乐融融的时候。在他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研究,渐渐疏远家人朋友的时候,就是他悲剧的开始。“怪物”杀害了他的弟弟,使维克托与家人更加地疏离——他不敢与任何人提起他“人造人”的事,只能独自承受无尽的惊恐、痛苦与悔意。当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朋友,他也失去了跟这个社会的联系。

罗伯特·沃尔顿远离家人和社会,到环境恶劣、荒无人烟的北极探险。他带着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决心,在船遇到风险的时候也不放弃。所幸沃尔顿不是一个人,他的船上还有船长和水手,俨然是一个小社会,可以协商重大问题。在这艘船上,有一定的民主,因此也遵循一定的规章制度,可以防止极端的个人主义,避免造成维克托式的悲剧。维克托的悲剧对沃尔顿来说是震撼,也是警醒,最终沃尔顿决定放弃冒险,往南返回英格兰,从而避免了另一场悲剧的发生。

三、结语

自然孕育了世间万物,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的基础和前提。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人类社会走过了对自然的依附阶段,进入对自然征服的阶段。现代工业技术的大肆扩张使人面临着与自然分离,与社会疏离的危险,最终迷失自己。玛丽·雪莱在19世纪盲崇科学技术的主流意识中,用科幻小说的形式对这一意识进行反思和批判。人类在自然界面前应该保持敬畏,不要因为科学的进步而妄自尊大。无限膨胀的欲望和唯我独尊的心态让人类滥用科技,最终给自身带来毁灭。亲近自然、回归社会,这是玛丽·雪莱面对人类所面临的困境所做出的思考和设想。

参考文献:

〔1〕乔德玉.《弗兰肯斯坦》人物塑造中普罗米修斯精神及渊源[J].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19(06).

〔2〕江颖.《弗兰肯斯坦》小说与电影中的友谊书写[J].电影文学,2018(22).

〔3〕韩月.《弗兰肯斯坦》中怪物形象的后殖民解读[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7(04).

〔4〕周琦.人类自我认同焦虑:基于《弗兰肯斯坦》《莫罗博士之岛》的分析[J].求索,2017(06).

〔5〕崔楠.《弗兰肯斯坦》中怪物的身份认同与建构之解析[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6(04).

〔6〕杨赛楠.浅析《弗兰肯斯坦》的生态主义思想[J].科教导刊(中旬刊),2015(01).

〔7〕朱岩岩.女性主义批评的“母矿”——《弗兰肯斯坦》的國外女性主义批评研究[J].国外文学,2015(04).

〔8〕刘敏霞.从边缘到经典:《弗兰肯斯坦》的中国接受史研究[J].河南科技学院学报,2014(05).

〔9〕向虹宇.《弗兰肯斯坦》中的叙述结构及第一人称叙述化技巧[J].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2(02).

〔10〕王秋媛.从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视角透析《弗兰肯斯坦》中的怪人行为[J].社会科学战线,2012(02).

(责任编辑 徐阳)

猜你喜欢
弗兰肯斯坦
生命之源
试论《弗兰肯斯坦》中主人公与怪物形象的关联性
探析《弗兰肯斯坦》中的教育观
《弗兰肯斯坦》中的人文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