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未君(石家庄)
陈寅生(1830-1912),北京人,名麟炳。清代著名的铜刻高手,秀才出身,精书法、擅篆刻,绘画也饶有清趣。其好收藏,精鉴赏,有斋号署“妙严室”“寿金石室”,同治初年起在京师琉璃厂专业刻铜。后世知陈寅生之名,多是因为其刻铜。当年闻名遐迩的琉璃厂名物“寅生刻”铜墨盒镇尺之属,“足与曼生壶并传,都人士争购之”,百五十年后,如今已成为珍贵的收藏品,成为众多刻铜爱好者的心头所爱。那么,陈寅生除了刻铜之外,还刻别的吗?有没有其他材质的“寅生刻”呢?比如竹木牙角或其他?相信这也是读者感兴趣的。不同材质的镌刻,其立意、技法、刀工、打磨和刀具等都各有不同,甚至有的还差距很大,但刻艺大多是相通的。陈寅生在刻铜之外,也有在其他材质上驰骋刀笔,挥洒才情。本文先仅就寅生刻竹略谈琐屑,以就教于博雅方家。
《古吴汪孟舒先生琴学遗著》(图1,汪孟舒著,杨元铮整理,中华书局2013年12月出版)一书中,辑有《嘉棠精舍题记剩稿》,其中有《访十一弦馆主人之子张莲舫记述》一文,文中说:“(张瑞珊)能制箫,曾为佛六爷制十二律箫。有友陈寅生,善为刻竹。”陈寅生刻铜史料,见于文献记载的,虽零缣碎简、只言片语,但近年来通过耙梳钩沉,仍偶有新知获闻,而陈寅生刻竹,见于著录的相对稀见。
十一弦馆主人张文祉(1828-1916),号瑞珊(又作瑞山),北京人,著名古琴家,精乐器制作,喜收藏,能书画,有《十一弦馆琴谱》传世(刘鹗辑印)。同治十年(1871)张瑞珊在琉璃厂开设“蕉叶山房”,从事古琴收藏、修缮和买卖。其经历与寅生有颇多相似,能书擅画,亦学亦商,且均享长寿。同在一条街上讨生活,声气相投,相互友善,说瑞珊“有友陈寅生”,应不是虚言。我们知道,陈寅生曾书有小楷横披《十一弦馆记并跋》 ,是目前所见陈寅生纸绢书法中字数最多且极精彩的作品之一,可证陈寅生与张瑞珊交游信有实据。所以此条所记“有友陈寅生”的陈寅生,并非同名同姓者他人。“曾为佛六爷制十二律箫”,这里的“佛六爷”疑指恭亲王奕䜣。有记载说张瑞珊曾入清宫,为慈禧演奏。张瑞珊旧藏古琴近年来偶现拍场,均创佳绩,如2019年嘉德秋拍之“鸣玉”仲尼式古琴(唐—宋)即以600多万元成交(图2)。
《嘉棠精舍题记剩稿》是时贤杨元铮先生将汪孟舒“题跋、律图及笔记等,就所存者,略去琐屑,排比而成”,《访十一弦馆主人之子张莲舫记述》一文,概是汪孟舒访张瑞珊之子张莲舫,回忆其谈话所得,记录的日期是“一九五三年六月七日”。不提陈寅生刻铜,单说其“善于刻竹”,是当事人所述即是如此吗?这或许说明陈寅生刻铜之外,亦以刻竹闻名于当时。
陈寅生刻竹实物世有存焉。
2018年早春的某场拍卖,见有拍品标的为“竹制尺八箫两件一组”(图3),其中一件上,镌隶书“和深温静,圆润清超”八字铭文,并行楷款识为“朗臣自制于听雨轩,寅生镌字”,书刻既为寅生典型字体,且刻工圆秀精湛,铭文内容也与寅生刻墨盒铭文风格一致,是不可多得的陈寅生刻竹作品。所谓“尺八”,是箫的一种,一般为竹制,以管长一尺八寸而得名,其音色苍凉辽阔,善于表现空灵、悠远的意境。由现身拍场的这件“陈寅生为朗臣刻铭竹箫”推想,张莲舫说其父“有友陈寅生,善为刻竹”而未提陈寅生刻铜,或许是谈话中提到张瑞珊能制箫,其“曾为佛六爷制十二律箫”的那件竹箫,上面有陈寅生镌字,顺而谈及。文字记录访谈,或许会遗漏语境、手势、表情、言外之意等许多信息,也未可知。
“寅生刻铜”尤以其手刻兰亭序全文为个中白眉。笔者收藏刻铜十数年来,寓目陈寅生刻兰亭序全文墨盒屈指可数,件件精彩,其中尤以1881年(光绪辛巳)陈寅生摹刻定武兰亭(图4)以赠“花农十二兄”徐琪者印象深刻,其缩摹禊帖,笔笔不苟,刀功精湛,“清雅可拓”,乡公周继烈先生曾题诗赞曰:“金刀谁刻三百言,陈圣兰亭自生寒。”说起陈寅生刻竹,会不会也有寅生在竹上刻的“兰亭序”呢?
寅生竹刻,亦见有刻兰亭序全文者,且见于著录。
斯宾克父子(spink & Son)1979年出版的英文书籍《中国和东方的竹木雕刻》(Bamboo & Wood Carvings of China and the East,1979年)(图5)中图版第105号,即是一件“陈寅生刻兰亭序全文”的竹器。外文书籍载有陈寅生史料的向无多见,此书出版于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民间收藏方兴未艾,陈寅生之名知者寥寥。笔者爬梳钩沉陈寅生文献史料数年来,多以清末民国旧籍为重点,外文资料尚无力涉及。此资料是陈寅生外文资料笔者之仅见,虽出版问世四十余年不可称久,却足以引起相当重视。
斯宾克父子(Spink & Son)是英国知名古董商,因经营中国艺术品而闻名。其关注东方艺术始于1850年左右,当时为英国皇家御用古董店,英国皇室有优先挑选权,其次由王公贵族挑选,最后才进入市场面向大众。斯宾克20世纪初叶大量收购中国艺术品,其出版的东方艺术品图谱近年来颇为国内投资者重视。
此件陈寅生竹刻兰亭序(图6)2018年也曾现身拍场,品名标作“臂搁”。此件竹刻长为43.4厘米,较一般臂搁要长一些,且两段有小孔,当是穿绳之用。其实,以笔者拙见,此物或应称为“心板”,而非臂搁,是一种较罕见的文房。
“心板”又叫“禅板”,是坐禅时安放两手或作为靠身的法器。心板的作用,是为夏天静坐而设,把它横放在两腿上,再将两手心按在心板上,凉气由手心沁入,内热溢出,可降心火。据日本僧人无著道忠(1653-1744)编著的《禅林象器笺》中介绍,禅板有两种形式与用途。其一是坐禅时小憩之用,此种禅板较宽大,上下穿孔系绳绑于禅椅,可以倚靠略做休息;其二略短,形制似腕枕(臂搁),但比腕枕宽大,用于炎夏坐禅时抚摸静心。
此竹刻有上款“筱槎二兄大人雅玩”(图7)及时间款“甲申春仲寅生刻”(图8),是寅生光绪十年(1884)的作品。
我们常把近代铜刻和文人竹刻相提并论,刻铜收藏圈中,收藏竹刻的也大有人在。资深收藏家玉泉斋主孙爽先生最近在微信群中说:“文人竹刻、书画刻铜、文人笺纸此三种,为近现代中国工艺美术史上、由唐宋以来的文人画创新拓展而来的新文化形式,是近现代工艺美术史上的三驾马车,只是这三种才最接近达到中国文人画的精神境界,没有其它品种能替代。这三类是大众收藏的最后机遇。其它大品种中高端品种我们追不上了……”孙兄的“三驾马车论”,笔者十分赞同。陈寅生是文人刻铜的佼佼者。寅生笺纸目前也有数种发现。今天我们又谈到了陈寅生刻竹。上面提到的两件寅生竹刻当时都曾嘱友人参拍,惜缘悭均未能如愿,颇为遗憾。相信拍得者也定是爱寅生之人,或许就是刻铜收藏圈中之友。我们期待着下一届的刻铜雅集,能见陈寅生的“三驾马车”精品集中展示,相信那一定是令人心醉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