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山川吟诗境——读许钦松的山水画

◆李熙斌（成都）

画家许钦松

许钦松，1952年生，广东澄海人。国家一级美术师，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第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原广东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原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原广东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广东美术馆学术委员会主任，全国政协书画室副主任，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院务委员，中国画学会顾问，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州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广州大学美术学院名誉院长，广东中国画学会名誉会长，广东省许钦松艺术基金会理事长。曾担任2010年广州亚运会开闭幕式艺术顾问，2012年（伦敦）奥林匹克美术大会艺术指导委员会艺术顾问，“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总策划。曾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银奖、1992年日本·中国版画奖励会金奖、 1991年中国西湖美术节银奖（版画最高奖）、“第十届全国版画展”铜奖、80-90年代中国优秀版画家鲁迅版画奖等多项大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人民大会堂、美国驻华大使馆、澳大利亚佩斯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出版有《许钦松》《许钦松版画集》《许钦松山水画集》等十多种。

去年7月，我在四川美术馆有幸欣赏了“钦若苍穹——许钦松山水画展”。画展分为“化肇无极““钦崇大道”“关山迢递”“众妙攸归”四大部分，全面展示了许钦松山水画各个时期的代表作，让我激动、钦敬不已。许钦松的山水画，抒写岭南的旖旎风光，有独特的诗情画境。“盖山川风土者，诗人性情之根也。”品读许钦松的幅幅山水画，亦如品读篇篇诗文，让观者感受到博大雄浑的美学品格和时代精神。

艺术是个复杂的载体，是人的生命意识的展露与张扬。艺术创作是件愉快的事情，如修行者有感而发之形迹，其贵在自然，不加雕饰，所有的一切都在其中，一切卑俗的感情和刻意的做作只能是艺术的障碍。画家笔下的深山大川、小桥流水，无不寄托作者的感受和对事物的偶发感应。在价值观日趋多元的今天，各种创作运用而生，而每一件艺术品从不同的角度被审视，都能给观者不同的感受、愉悦和遐想。许钦松的山水画，让观者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特别是他的笔墨同“岭南画派”的渊源很深，不仅传承了“岭南画派”精神内涵的精粹，而且将其发扬光大。他的笔墨语言里承载了“岭南画派”的审美情趣，而在主题、形态等方面又超越了传统。许钦松早期的笔下的岭东、岭南风景，追忆多于直写，梦境多于实景，乡情、乡恋永存于心，流露于沉沉墨色之表。其山水作品若真若幻、若思若吟，意境因恋乡之梦而升华，内涵因怀乡之情而深沉。同时，面对“造化”与“心境”、“写境”与“造境”、“客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他有意无意地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将之与实景若即若离，叙述转换为表现，心像超越了物像。他在岭南文化的浓厚氛围中追求现代风格，描绘的岭南风光，或清新或明丽，或绵密或敏感。而在其后的作品里，画中的山体、丘壑、树木、云雾等自然景观，既有南方的秀雅温柔，亦有北方的雄壮刚劲，还有大西北的雄浑苍茫，而这些正是许钦松以饱满的热情、酣畅的笔墨、浓丽的色彩去表现所追求的山水境界。许钦松的山水画创作，根植于中国山水画传统，牢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理念，将自然世界融于主体精神与高度自由的审美境界，他从自然中汲取养分，在领略大自然的雄壮之美后，以真山水作为自己的创作源泉，写山水真性，抒真切感受。他的作品最突出的特点，即将他的“大山水观”的所思所想赋之于画作，呈现出博大、雄浑的品格。许钦松的山水画，在与大自然的对话中，涵养自己的浩然之气，把自然化为人格，把人格化为自然，呈现了一种现代人的自然观。他创作的《春山锁烟》《晨辉》《昆仑》等作品有壮伟之象、莽然之气，将庄子关于“天地有大美”的美学演绎得淋漓尽致，又似受北宋壮伟派山水画家范宽的影响至深，体现了他的气质、个性和自我把握，他在这些画作中体势上倾慕范宽之深厚博大，气韵上用浓重活泼的水墨，造成云气蒸腾、烟雨迷蒙的氛围，又巧妙地把行云流水烘托出来。这些画亦然有许多现代气息，他于章法满，于造型上慎，他甚至偶尔借用西方现代派的造型空间样式，长于气氛的渲染。例如《雾山晨光》《雪峰金晖》等画，融入西方的光与色的表现，笼罩的墨色和暖色成为具有情感倾向和地貌特征的调式，而空白处却如闪动的流曳之光，在若暗若明中产生神秘、含蓄的魅力。他打破古代山水画的程式，在技法技巧的层面上，突破了传统文人画，却在人文精神上又与传统绘画一脉相承并有时代气息。他通过视觉方式的改变、灰色地带的极限探求、金石入画、光色入画等手法，表现出自己独有的雄浑壮观的山水画意境。中国画以笔墨造型，以笔墨抒情。老子曰：“大象无形，大音稀声。”以笔墨为形式的绘画，反映了这一玄妙的中国哲理。中国传统的笔墨内涵，往往标志着画家的学养品味和艺术格调，体现出画家的审美意趣和风格爱好。笔墨的修炼既是大自然造化的形而上的抽象，也是内容，亦是画家无不继承的中国传统精华，也昭示着画家的思考。宋元以来，文人画异军突起，笔墨为一大要素，正是笔墨勾勒渲染中，创造出千姿百态的审美意境。捕捉山水之灵气，摹写丹青之神韵，是山水画家追求的意境。清代王时敏说：“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有纵横万里之势。立身画外，存心画中，泼墨挥毫，均成天趣也”。笔墨是中国传统山水画的至高无上的审美形式语言。许钦松深谙其中玄妙，他通过最为钟情的山水的表现和追求，不断地锤炼自己的笔墨技巧，尽力施展笔墨的功能，挖掘笔墨的表现力，掌握笔墨使用的主动权。他的山水世界追求广大，立定山川，心接浩宇，以“宇宙意识”统揽山水气象，在用笔施墨、章法的处理上，打破常规，多角度、多层次视点于笔端，集高远、深远、平远之境于一体，在作品中构建了大山大水的大美之象，塑造了山水的美感意味，来满足观者的精神渴望和对美的诉求。他创作的《晓峰出云》《深山沉静》《谷底》《山川意远》等画作，以墨为主，少有色彩渲染，或以色彩为辅，笔墨处理聚焦于黑白关系，以墨色的精微浓淡，营造清新、纯净的山水气韵，并运用“积笔”之法塑造丘壑，在线与点交织中形成山水结构，墨中有笔，笔中墨活，淡墨见骨，渴笔含润，将水墨的渗、化、冲、破等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得作品松淡有韵，充满意趣，拥有深厚、雄浑的视觉格局，彰显出内在的刚健精神。这是他摒弃了自然的山水形象，用心中之形替代自然之形，用心中之色替代自然之色，去寻找一种似不经意的心物合一的神趣和逸趣，这完全是一种不受物象之形或技法模式约束的心中山水。在许钦松的画笔之下，何形、何态、何色都无所谓，只要能充分调动他的文化素养及发挥笔墨的表现力，高度敏锐地把握住心中的山水的微妙感和随机效果，从而让笔墨使画面充满迷离奇幻、展现出抒情的诗意。这种“积笔为骨”“见笔见韵”的语言，可以说是许钦松在笔墨形式上的独创，丰富了当代中国山水画的表现力。

许钦松创作的《舒卷万里》《舒卷因风》等作品，无论是点、线的用笔，还是块、面的布局，都给人一种清静的水墨激悟，其笔性的铮铮骨气，将我们带入了诗一般的意境之中。构成大自然的主要物体是天空和大地。大地上的山川、大海，天空中的星辰、云彩，在生生不息的演化中传递出的形态各异，内含丰富的美的信息。它们不仅给人类提供了生存的空间，也给我们的精神文化——艺术创造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云彩作为大自然中一种主要的物体，具有生动活泼、变幻莫测、内涵丰富等特点。尤其是它吞吐天地间的气度，容量之大，正如大海一样，比山川、草木更能产生一种美感，也更有象征寓意，更能打动人心，激起情感的波澜。唐代杜甫有诗曰：“健笔凌云意纵横”，表现的是一种气概。“白云处处长随君”“岩上无心云相逐”等诗句，表现的是各种云的气势、云的寓意。但是，由于受材料和工具等限制，山水画创作中实的物体容易表现，虚的物象难以把握。云彩看得见，摸不着，要在画面上固定它变幻莫测的形态是非常困难的。应该说，云彩表现的难度，既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因素。如何让云彩与山、水、树木、山石等物体一样，成为艺术创作的主要元素，完美的表现云彩的内涵，是许钦松创作山水画的重要课题。许钦松这些画中的云有厚有薄，有明有暗，或依山而行，或无心以出岫，或由空而起，或钻入树丛。而那一大片白云犹如无垠的海洋，云海与云涛，令人感到很纯、很洁净，仿佛释道向往的没有杂念的世界。也有云是从山腰、山脚升起的。远景的云是暗色，中景的云是雪白的，云朵飘浮，或萦绕于树尖，或飘逸于山涧，或横亘于山腰，或低垂于沟壑。也有云看不到边际如汪洋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呈现一种有节奏的、有生命韵律，带着灵性。这些白云象征吉祥、圣洁、光泽、滋润、柔和，让观者赏心悦目。许钦松画中的云高洁纯粹，没有污染，没有杂质，是一片明净、白玉无瑕的境界。抑或是具有独特的个性和时代感，那是一种向往的美、高尚的美、大美，让观者看到了崇山峻岭、千沟万壑的气韵生动，心境澄澈，叹为观止。

中国画讲究“意”“意象”“意蕴”。意就是绘画通过造型、笔墨等所构成该作品背后的内涵意义，它是通过作品的画面让人体会、感受出来的。“意蕴”是指中国画独具的内在的品质或气质。“意境”是中国画的灵魂，是诗的境界。这既是中国画创作的主旨，也是画家承传千年的根本。诗境则是山水画的灵魂所在。品读许钦松的山水画，“诗”的元素在主体与客体间形成了一种情感联系，正是具体的物象变成了诗的元素：千岩竞秀、万壑葱郁、云兴霞蔚、草木华英。画面产生了由诗化构成的意境美，山的主题形象始终于不断变化的生命气象中。在《雾山晨光》《高原阳光》《雪峰金晖》等画中，他试图将最美丽的景色留在画面中，以典型性的造型呈现出美的恒定的一面，在诗如画、画如诗的意境中，将那些愉悦的、明快的色彩融入于诗景、诗情中，以诗的意境去契合艺术形象的原初状态，以诗与景的紧密结合，表现在特定地域时空中具有特质精神的山水风貌，呈现出一种生命勃发的焕然生机。许钦松的山水画，大而不空，有势有质，既有高瞻远瞩的开阔视野，又突出脚踏实地的观感，讲求大气象、大境界、大笔墨，从而形成自己气象恢宏的构图，体现一种崇高壮阔的审美境界。然而，他的独创性是把每一幅画面都营造于一种唯美的、诗情的画面寓意，将那种回归自然、情取自然的山水风貌，通过艺术笔墨的拆解与重新建构，进行创造性的表现，把这些山山水水赋予人性化的气质与艺术语言的提升，而以此作为由形入神的脉络，在客观物象的构思中，让一切描绘的物象呈现出灵动、飘逸的神采与变化多姿。有了神韵，山水自然就有了灵性，就成为了绚丽烂漫的诗境。

丹青有味最相知，笔墨抒情亦多情。潜心翰墨几十年的许钦松，矢志于中国山水画的求道，他的艺术造诣是出类拔萃且硕果累累的。而他仍然以学海无涯勤于渡、艺山有顶志能攀的理念，不疲于绘画、书法、诗词的创作，并持续地赋予深厚的传统积淀和鲜明的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