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明广 严勇
“我对她们的期望是什么呢,不是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我希望她们变得更强,然后把心中的‘我去掉80%吧,有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2020年高考落下帷幕。云南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63岁的校长张桂梅,又顺利送走了一届毕业生。
这所大山里的免费女子高中,是当地的教育奇迹——它的历史很短,招收的大多是贫困、辍学或落榜的女学生,全校高考上线率、升学率却连年高达百分之百,本科上线率稳居丽江市前列。自2008年建校以来,已有1600多名大山里的女孩从这里考入大学。
不过,刚刚过去的这个学年,对张桂梅来说却异常艰难。
去年12月的一份诊断书上,医生密密麻麻地给她列出了骨瘤、血管瘤、肺气肿、小脑萎缩等17种疾病。她数次病危入院抢救,体重从130多斤掉到90斤,饱满的圆脸瘦成了干瘪的尖脸,甚至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需要人搀扶……
“活着吧,我要还这座小城的人情债”
顺风顺水的日子,在张桂梅36岁那年戛然而止。1993年底,丈夫被查出胃癌晚期,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一年多后,丈夫还是离她而去。
爱人去世,又没有孩子,张桂梅感觉内心一下子被抽空了。“当时我就想找个远远的地方躲起来,了此余生。”她四处申请调动。1996年,她如愿调到了偏远的丽江市华坪县中心学校。正当她想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教学上时,厄运再次降临。
1997年4月,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肚子也越来越大,摸上去就像里面有块石头。在同事劝说下,她去县医院做了B超。做完后,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她:“快去昆明做手术吧,你子宫里的肿瘤有5个月孩子那么大。”
为丈夫看病早已让她一贫如洗,手术费用又十分高昂,拿着诊断报告,张桂梅哭了一整晚后决定,这病不治了。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给学生们上课。直到几个月后中考结束,她才把病情告诉学校,在县里帮助下去昆明做了手术。
张桂梅没想到,得知她生病后,学生们去山上给她采野核桃,剥了满满一大盆核桃仁,两手黑乎乎的。还有学生家长去山上采野灵芝,磨成粉,让她拌在饭里吃。“他们说,吃这些能治病。”
“我刚来华坪一年,并没有为这里做什么,这座小城却对我这么温暖。”张桂梅说,“我对自己说,活着吧,好好活下去,这座小城对我有恩,活着还可以还还人情债。”
“女学生读着读着就不见了”
在张桂梅教书的华坪县民族中学,学生大多来自偏远山村,她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女学生读着读着就不见了。
“有的被叫回去干农活、打工,有的是父母收了彩礼,就让孩子辍学结婚。”张桂梅说,因不是男孩,有的女孩从出生到长大,爷爷奶奶甚至都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我们经常说,要让每一个孩子拥有公平的起跑线,可这些女孩却连站上起跑线的机会都没有。”张桂梅說。
目睹一幕幕悲剧,张桂梅心中渐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办一所免费的女子高中。不管中考分数高低,只要愿意读书,女孩们都可以来这里免费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大山,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一个女孩可以影响三代人。”张桂梅说,如果能培养有文化、有责任的母亲,大山里的孩子就不会辍学,更不会成为孤儿,“我的目标是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
穿破洞牛仔裤的党代表
2007年,张桂梅被选为党的十七大代表,准备去北京参会。参会前,华坪县委、县政府知道她十分节俭,舍不得买衣服,特意拨了几千元给她买正装。但她却舍不得花,把这笔钱留给了福利院。
她穿着一身平时穿的旧衣服来到北京参会。一天早晨,她急急忙忙往会场里赶,一位女记者突然把她拉了过去,悄悄对她说:“你摸摸你的裤子”。张桂梅一摸,羞得脸通红,她的牛仔裤上有两个破洞。
那天散会后,张桂梅应约找这位女记者聊天。她这才知道,这个提醒她裤子上有破洞的记者是新华社的。两人从傍晚一直聊到深夜。张桂梅没有想到,正是在党代会上的这次出丑,让她的梦想成真。
没多久,新华社一篇题为《“我有一个梦想”——访云南省丽江市华坪县民族中学教师张桂梅代表》的稿件播发。张桂梅和她的梦想马上火遍全国。从北京回来后,丽江市、华坪县分别给她一百万,让她筹建女高。
2008年,华坪女子高级中学正式挂牌成立。这是全国第一所免费的女子高中。学校最初没有围墙,没有食堂,甚至没有厕所,唯一的教学楼也是在另一所中学的厕所原址上改建的。
当年9月,首届100名学生入学。
“魔鬼”校长
“她们私下里都叫我老大,有时候还叫我周扒皮、魔鬼,说我半夜鸡叫。”说起学生们给她起的外号,张桂梅哭笑不得。
所有学生从高一开始,就要遵循这套由张桂梅制定的、把时间压榨到极限的作息表:
从5点30分起床晨读,到晚上12点20分自习结束睡觉,除了中午有40分钟午休,其他时间都要用来上课或自习。连吃饭、洗碗都被严格限定在15分钟以内。
走进华坪女高,你会发现,学生们几乎做什么事情都是跑着的,跑步去晨读,跑步去吃饭,跑步去睡觉……
“我们的学生本来基础就差,头几届绝大多数甚至都没有过中考录取线,老师也没有经验。”张桂梅说,“有人批评我搞应试教育,可不拿出这样拼的架势,等到孩子们高考坐进同样的考场,做同一份试卷时,怎么和外面条件、基础好的孩子比?”
“能不能把丧葬费预支给我?”
2018年初,张桂梅再次病危住院,她感觉自己可能挺不过去。华坪县县长庞新秀来医院看望她,她拉住县长的手说:“我情况不太好,能不能让民政部门把丧葬费提前给我,我想看着这笔钱用在孩子们身上。”
如今,回想起要预支丧葬费这件事,张桂梅仍坚持说,哪天如果自己突然走了,千万不要操办什么丧事,骨灰撒到金沙江里就完事了。
在生命垂危之际,心里仍挂念着学生。张桂梅无私奉献的大爱,也感染了身边的同事和一届届学生。
年轻教师勾学华,婚礼当天早上还在上课,中午匆匆办完婚礼后,晚上又赶回学校给学生上课;教师杜朝仙右脚骨折,因担心学生高考,拒绝了医生要求她静养的建议,让在设计公司的丈夫辞去工作,每天背她来教室上课……
周云丽是华坪女高的第一届毕业生。2015年从云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周云丽原本考取了邻县一所学校的教师岗位。当听说女高缺数学老师后,她放弃了到手的正式编制,成为女高的一名代课老师。
陈法羽曾经是张桂梅眼中爱调皮捣蛋的“坏学生”。2012年,陈法羽顺利考上了云南警官学院。毕业后,她成为一名警察,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她把几千元工资全部打到女高账户上,用来资助需要帮助的学妹。
10多年来,女高的上千名毕业生已遍布全国各地,很多学生大学毕业后和张桂梅一样,主动选择去偏远艰苦的地方工作。
坐在校园里的一把藤椅上,张桂梅喃喃地说:“我对她们的期望是什么呢,不是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我希望她们变得更强,然后把心中的‘我去掉80%吧,有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