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帅口述抗战故事(二)那一年,我们出川抗战

2020-10-26 18:48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川军敌人

川军将士讲述出川前后:刘湘和蒋介石明争暗斗,朱德号召川军联共抗日

1937年7月7日,日军突然向驻守北平卢沟桥的中国守军发动进攻,中国军队奋起抵抗,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了。当时,在丰台(今北京市丰台区)进行战地报道的新闻记者范长江看见一列列火车正在加紧运送日本兵,不无激愤地写道:“中国人民血汗钱买来的火车头,载着日本的军队,经过中国的领土,开到中国的卢沟桥附近去打我们中国人!”

目睹了事变的人们激愤,远在四川的“四川王”刘湘心中同样激愤。他一改以往的畏首畏尾,第一时间致电蒋介石,请缨抗战。同时通电各省,号召全国:“日军侵略决非一省一部之问题,主张全国总动员,与敌一拼。”

此前,围绕中央和四川的权力争夺,蒋介石与刘湘明争暗斗,甚至一度形同死敌,川军也一直面临被裁撤的威胁。川军是四川的地方军队,其内部派系繁杂,防区制盛行,内战之烈闻名全国。与其他地方派系不同的是,川军从来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体系,早期刘存厚、熊克武当权,中晚期刘湘主政。时任川军第1纵队军事联络组长乔诚后来回忆:

1931年2月,蒋介石任命刘湘为四川善后督辦。1935年1月,以贺国光为主任、康泽为政训处长、叶维为副处长的参谋团率领别动队到达重庆。同年2月由刘湘任省主席的四川省政府在重庆成立。6月蒋介石来川,在川康绥靖公署召集川军将领讲话,宣布川军要裁减1/5。

在参谋团的查验下,国民党中央炮制了川军裁军整编计划,将川军由345个团缩减为200个团。整编后,川军数量大减。乔诚说:

8月至9月,蒋介石在峨眉主持军官训练团,调训川军各级军官和团警干部。10月,又将参谋团扩大为重庆行营,并成立行营驻川财政监理处,所有国省两税悉数解存中央银行重庆分行联合金库。还要省政府迁成都,把四川门户重庆让出来。由此,国民党中央势力渗入四川。刘湘遂改变其以往拥蒋反共的政治态度。

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一直没有放弃对川军的统战工作。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朱德、刘伯承、陈毅等都在川军部队中做过兵运工作。红军长征结束后,朱德特别重视对刘湘的统战工作。1936年8月7日,朱德专门写信给刘湘,指出国难当前,红军与川军将领应建立爱国友谊关系,相互不侵犯,保存国防实力用以抗日。

在共产党的影响下,特别是在西安事变发生后,刘湘产生了联共抗日的合作意愿。七七事变后,面对新的抗战形势,各路川军将领集议抗战事宜,决心放弃前嫌。乔诚回忆:

刘湘即放手开展统一军政的工作……聘请教导队,训练抗日骨干;办川康绥靖主任公署军官研究班,对在峨眉军训团受过训的军官进行抗日教育……刘还支持车耀先等办《大声周刊》;又以高兴亚为国民军训会主任,张秀熟为副主任,向青年灌输抗日思想。

1937年6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认为川康军队人数太多,应予缩编。7月6日,川康整军会议在重庆举行开幕典礼。7月8日,何应钦宣布七七事变发生。与会川军将领当即表示请缨抗战,并表示愿在刘湘统率下,同心协力,共御外侮。9日,何应钦提出整军方案,与大家商定,限在一月之内各军整编完毕,即散会。

8月7日,应蒋介石电召,刘湘前往南京出席国防会议。离川之前,成都各界有5000余人前往机场送行。各界抗敌后援会代表向刘湘呈递了抗战请愿书,刘湘当场表示竭诚接受。他随后发表书面谈话:“今日之局势,舍抗战外,别无他途,此次进京,当将此意,陈诸当道。”

在南京的国防会议上,刘湘慷慨陈词,力主全国团结一致对外,并表示抗战局面开展后,四川的人力物力都可贡献国家。会后,朱德、周恩来、叶剑英到刘湘住地与之会晤,就抗战问题交换意见。

为了抗日,川军执行了蒋介石“军队国家化”的指令,接受了国民政府整编。1937年8月,国民政府正式命令川军参加抗战,川军奉命分三路开赴抗日前线。

第一路由第22集团军总司令邓锡侯率领(辖第41军、45军、47军);第二路由第23集团军总司令刘湘率领(辖21军、23军、44军);第三路由川军将领杨森率领第20军,从贵州出发,直接开赴上海,参加淞沪会战。而一心想插手四川的蒋介石以几道军令,把刚出川的川军分得个七零八落。据乔诚回忆:

10月15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改任刘湘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为副司令长官。刘湘命令东路的148师先行,其余各师随148师之后,到指定地点集中。

10月中旬,148师刚到汉口,即接到由武昌行营转来蒋介石手谕,将23集团军拨归第一战区战斗序列,由程潜司令长官指挥。

41军、45军、47军(第22集团军)原定在西安补充武器装备,然后向郑州集中。哪知火车刚到西安车站,忽接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转蒋介石手谕:命令原车东开。41军参谋长章雨初问蒋鼎文:原定在西安换武器装备,再向郑州集中,听候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指挥,怎么叫我们原车东开?

蒋鼎文说,请示后再答复。军事联络组长王海平和我也去询问,蒋鼎文答称:委员长来电,改变指挥系统,22集团军划入第二战区序列,受阎锡山司令长官指挥。10月22日,孙震(41军军长)赶到西安,部队已过黄河,孙即转飞太原。邓锡侯(兼45军军长)随后亦赶到西安,只留住一日,亦到太原去了。第45军陆续开往山西。第47军由李家钰(47军军长)率领到达西安后,行营亦转达蒋介石的命令,一部分开往山西长治、长子受卫立煌指挥,一部分开往河南新乡受程潜指挥。至此,出川的两个集团军,全部脱离第七战区建制。

从此,七零八落的川军足迹逐渐遍布全国的抗日战场,几乎所有的对日大会战中,都有川军将士的身影。

淞沪血战:“14个营长,伤亡13个……全师4000多人,仅剩下600多人”

川军出川第一战,是淞沪会战。1937年10月,第一批出川抗战的川军20军和43军26师抵达淞沪战场。

此时,淞沪会战已经进行两个月,日军加上调遣来的伪满军总兵力已达20万人,海、陆、空齐备,武器精良。与日军相比,川军被认为是当时中国“最糟的军队”。他们装备低劣,战力低下,弹药奇缺,给养和医疗设备几乎处于空白。每个川军士兵仅有粗布单衣2件,绑腿1双,单被1条,单席1张,草鞋2双,斗笠1顶。所用步枪80%系川造,质量差。每个战士配备子弹三五十发,手榴弹2枚、大刀1把,一个团仅有几挺机枪。

20军特务连连长张文治后来回忆:“我们20军是川军最穷的部队,官兵装备差、生活苦。长途行军,每天翻山越岭走100多里山路,晚上宿营还要连夜打草鞋。”张文治说,他已经记不起到底穿破了多少双鞋,“反正20军是最会打草鞋的部队”。但是,官兵上下没有任何怨言。他们说:“为了抗战,杀日本鬼子,我们吃点苦也愿意。”

20军担任的是大场镇附近桥亭宅、顿悟寺、蕴藻浜、陈家行一线的防守任务。当时登陆日军将主力集中于南线,重点向南进攻蕴藻浜南岸的大场镇。大场镇一线成为淞沪抗战第二阶段的主战场,敌我双方拼死争夺阵地,一片尸山血海,大场镇战场也被称为绞肉机。

杨森后来在回忆录中如此描述,大场附近河流纵横,一片平阳,除了沙包战壕根本没有掩蔽,而双方火力之炽烈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一进战壕枪炮之声就震耳欲聋,漫天匝地硝烟弥漫,弹道如织。

张文治说:“每天天亮后,日方战场上就升起日军观察气球,侦察我方动态。气球一升起,日本飞机就分批轮番出动,轰炸我方目标!”

在日军的大炮、坦克、飞机、军舰来自地面、空中和海上的炮火面前,守卫阵地的川军官兵常常整连整营地被敌人的炮火毁灭。曾任第三战区司令官的冯玉祥说:“我们的部队每天一个师又一个师地投入战场,有的不到3个小时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持5个小时死了三分之二,这个战场就像大熔炉一般,填进去就熔化了!”

15日,友军防守的顿悟寺阵地失守,20军奉命连夜组织反击收复顿悟寺,杨森将这个任务交给408团,该团实际只有2个营。团长向文彬深知川军装备低劣,在火力上根本无法和日军对抗,只有和日军展开近战。夜幕降临后,向文彬率部冒雨发起冲锋,最前面的尖刀排冲到日军阵地前时仅剩一人!后续的官兵紧跟着冲入阵地,和日军展开了白刃战,并一举夺回了阵地。围绕顿悟寺阵地,敌我双方反复苦战到17日凌晨,直到408团撤出阵地时,全团只剩下120人,连长全部阵亡,排长也只剩4人。40多年后,向文彬回忆此战仍然含泪:“当时战场上遗尸遍野,受伤者还在血泊中辗转呻吟,我们便踏着先烈的血迹、勇往直前……”

杨森后来在回忆录中说,顿悟寺之战,敌人受到重创,日本鬼子斗不过人,就斗狠,不晓得集中了多少门大炮,一刻不停地向我们的战壕猛轰,一炮就要死好几十人,我们没有饭吃,没有水喝,还是一寸一尺也不退,死死坚守。

除了20军,川军中参加淞沪会战的还有43军26师,该师被誉为参加淞沪会战的70多个师中成绩最好的5个师之一。当时,26师一个连仅有士兵八九十人,“只有1挺轻机枪和五六十支步枪。有的枪使用过久,来复线都没有了,还有少数步枪机柄用麻绳系着以防失落,武器之窳劣,可以想见”。

26师官兵就是在这种劣势下,在战场上和敌人鏖战了7个昼夜,工事被摧毁殆尽,仍坚守阵地,多次击退日军的进攻。军士“刘芳负伤不下火线,第2次重伤时还在说:‘为抗日牺牲,死而无憾!他一直坚持到停止呼吸”;155团中校营长、代理团长强兆馥左腿被敌弹打穿,颈部亦中流弹,仍继续和官兵一起坚持战斗。全师“4个团长,2个阵亡……14个营长,伤亡13个……全师4000多人,仅剩下600多人”。

拱卫南京城:“每牺牲一人,拖延一分钟”

1937年11月13日,淞沪会战以中国军队失利宣告结束。从11月8日开始,中国军队分两路向南京撤退。12月初,南京保卫战打响。川军第22集团军124师740团团长何煋荣之子何允中后来说,川军是以血肉之躯,以“每牺牲一人,拖延一分钟”的惨痛代价,来拱卫南京城的。

浙江泗安、安徽广德是通往南京的咽喉,奉命镇守此地的是川军第21军145师,师长饶国华。据21军营长吕伟权等人回忆:

1937年10月初,饶将军率部快速徒步行军2000余里,经川北、转万县乘轮东下。时至11月中旬,淞沪沦陷,苏常二州相继失守,形势已急转直下,日寇组成有力兵团,对我军采取战略包围,在海空军掩护下,从金山卫海岸登陆,以快速部队直趋长兴,主力指向安徽芜湖,威胁南京侧背。

(1937年11月,饶国华受命率部固守安徽广德以拱卫南京)将军亲率435旅之刘儒斋团,于广德前方5里之界牌,冒着弹雨指挥战斗,将士奋勇争先,以一当十,虽死亡枕藉,仍前仆后继,不稍退却。将军目睹此状,热血沸腾,乃振臂高呼:这是我们军人报国的严峻时刻到了,一定要为国争光,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惜增援中断,刘儒斋团孤军奋战,几被全歼,阵地被占,广德亦告失守。饶将军本已下定“与城为殉”的决心,乃亲率仅有的一营官兵反攻,终因寡不敌众,被敌人重重包围于据点。

敌人不敢进逼,一再劝降,饶将军威武不屈,紧握雪耻刀对左右从容讲道:“我从七七事变发生之日起,就渴望能到前线杀敌,洗雪国耻,收复失地。八一三事变后,国共合作抗日。我幸能如愿以偿,奉命出川抗战,引为生平快事。诸君还记得吧,我们离川时,蜀中父老兄弟姐妹曾举行盛大仪式欢送。潘文華军长(23军军长)代表我们川军将士致答词,表示我们一定要血战到底,收复失地,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做到胜则生,败则死,不成功便成仁。我们要牢记当时的誓言,绝不能在敌人面前屈膝示弱,给中国人丢脸呀!”

当晚,在弹尽援绝、困乏已极的情势下,饶将军以守土无能自责,致通宵不寐,洒泪写下绝命书:切望部属官兵努力杀敌,拼死收复,俾上报国家培植之恩,下副国人期望之切,进而驱敌出境,苏我国魂!自决与城共存亡,虽死无恨。然后开枪自尽,以死报国,时年仅43岁!

饶将军以身殉国后,官兵无不痛哭,一致高呼:“要继承饶师长遗志,驱逐敌人出境!”“不惜任何代价消灭倭寇,为饶师长报仇!”据1937年12月3日《新民报》报道广德战情称:“此役战事之激烈,为我军退出淞沪以后所仅见……我饶师将士,同仇敌忾,俟机还击。此时我吉安守军,乘敌立足未定之际,北进突击,敌仓皇应战……泗安赓即收复,敌腹背受击……向长兴溃退。于是,沦陷敌手一昼夜余之广德,于一日午完全克复。”

饶国华率部抗战有翔实的文字记载,而跟随第七战区参谋长傅常在南京城内参战的宪兵1营,在南京保卫战史中却一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后来,据傅常之孙傅饶后来回忆:当时的战斗异常激烈,日军把城墙炸开一个缺口后,战士们把手榴弹绑在身上,一个班分成三个小组埋伏,日军冲下来,士兵们就一个个往下跳,与日军同归于尽,最终一个营的战士基本都牺牲了。“当时由于我军武器不足,爷爷就下令肉搏,到后来,战士的尸体堆得与城墙一样高”。

金村南山阻击战:“一名连长被敌人击中头部,子弹从耳打进,面部穿出,他竟能走下火线,还能说话”

全面抗战爆发后,林华均时任第23集团军144师参谋长,他后来回忆:

1937年8月,上海战场正在激战时,蒋介石要四川出兵,刘湘随即派主力部队出川。我时为第144师参谋长,随部乘船东下。我师从南京出发几天来,郭勋祺师长没有同部队一路行进,全师由我负责率领。

当我们部队进入阵地时,友军炮2旅有两连山炮在南山。经郭和我晓以大义,强留阵地,协助作战,在26日这天的战斗中,给我们一次很大援助。

11月24日下午,中央部队不断撤走,其后尾部队仅约一团多人,像是打过仗退下来的,非常狼狈。在当天晚上,我夹浦的警戒部队,与敌人少数部队有接触。

25日晨,敌机3架,在我阵地上空投了十几枚炸弹,就朝宜兴方向飞去。我与郭、谭等同到南山指挥所叫各团加强工事,作好准备;叫炮兵务必沉着,非到最有把握、最有效力时,绝不射击,以免暴露企图,徒耗弹药。当天,敌人有小部队向我们警戒部队进行侦察射击。他们十分谨慎,并未冒失进攻。

26日清晨,夹浦方面打得十分激烈。不多时,受伤官兵被陆续送下。记得有一连长被敌人三八式枪击中头部,子弹从耳打进,面部穿出,他竟能走下火线,还能说话。其他伤手伤腿的甚多,只觉担架太少(每团仅10至20副)。

10时左右,敌步兵七八百人向我猛攻。待敌到阵地前1000米以内,我们的机枪才开始猛烈反击。这时,炮2旅也对准敌人的火力点——机关炮、步兵炮、装甲车和密集部队进行破坏和歼灭性炮击。果然打得好,敌人两三个大队完全被我近距离的机炮火力击溃。打到午后2时,双方成停止状态。以后敌人未敢向我阵地再行攻击。

当天夹浦这营步兵,除公路两侧被敌人冲垮外,夹浦仍在其手中。不过,这营官兵伤亡很大,据当晚师卫生队统计,负伤官兵已在100人以上,阵亡官兵尚未统计在内。敌人伤亡若干,无确切数字,因各团只报“敌伤亡惨重”,敌军番号,主官姓名,我们也不知道。郭非常生气,当晚电话告知各团,要求“活捉日本官兵,决予重赏”。

27日早饭后,郭上山对各团、营长说:“你们昨天打仗没有俘虏,不知敌人番号、主官姓名,是打混仗!”并说:“打仗不只是打退敌人了事,硬要俘虏敌人,夺获武器,才能算数!”

下午3时左右,接张昌德团电话:“唐旅徐元勋团受敌人大部队攻击,战斗很激烈。徐团似已稳不住,已向后撤退,以致本团侧背受到威胁,不能支持,请想办法。”同时,张定波团也来电话报:“敌人已向本团进攻。”郭同我研究后决定:一面叫张定波团死守阵地,一面告张昌德团,立即派唐映华团增援。

唐映华团从右翼增援上去,打了两三个钟头,即来电话报告:“敌人大约两三百人已被本团包围在朱砂岭的夹沟中。”郭听了电话非常高兴,说:“打了几天,没有见着日本兵什么样子,我今天非去活捉几个日本兵来看看不可!”6时稍过,师部炊事兵从十几里的后方把饭送来,摆在桌上,我叫郭吃过饭去,他高兴得饭也不吃,就随身带几个卫士上山去了。

川军将士回忆向八路军学习游击战:邓锡侯经常请朱德来讲课

全面抗战后,邓锡侯被任命为第22集团军总司令,他率军先后参加了徐州会战、太原会战,战功卓著。他曾说:“我们四川人是具有爱国传统精神的,黄花岗烈士有四川人;辛亥革命有四川人;护国之役也有四川人。当前国家民族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我们身为军人受四川人民20余年的供养,当然要拼命争取历史的光荣,藉以酬报四川人民。”“我们只有长期抗战,才能取得最后胜利!川军出川以后,如战而胜,当然很光荣的归来;战如不胜,决心裹尸以还!”邓锡侯的妻子田德明后来回忆:

锡侯出川临行前对我说:“我走了……放心,这回是去打日本人,不打倒他们,大家都不安宁!”语气十分坚定,我说:“何必你亲自去嘛?”他愤然说:“我是总司令,不亲自上前线,何以对国人,对士兵,对川中父老?!”

抗战初期,邓锡侯奉命率第22集团军前往第二战区参加山西保卫战时,驻防山西的阎锡山拒绝川军入晋,指斥川军“武器不好,作战不力,是不会打仗的叫花子部队”。邓锡侯的部下陈仕郡等人后来回忆:

其时战局非常紧张,黄河边已成兵山一座,输送部队极为繁忙,秩序很乱。潼关警备司令樊崧甫为防止士兵逃亡,坚定军心,规定任何部队只准渡过去,不准渡回,违令者斩,他本人手提马刀,坐镇河边,监督部队过河。

邓锡侯等人到达太原后,当即命令部下协同友军堵击敌寇。当时川军武器窳劣,步兵只有一支步枪和两颗手榴弹,而且步枪种类又极复杂,有成都、重庆和湖北汉阳几处兵工厂造的。口径也不一致。如此劣势的武器与日寇机械化部队的现代武器飞机、大炮和坦克作战,怎能抵擋得住。

川军健儿完全凭着血肉之躯,在枪林弹雨中与强敌鏖战,故伤亡特别惨重。122师王志远旅在阳泉与日寇激战了半天,因伤亡过重,被迫撤退。张鹏翼营陷入敌阵,下落不明。

后来,张鹏翼营在敌占区受到八路军游击队的掩护,提供给养和医药,白天潜伏,晚上护送,辗转回到洪洞,全营官兵和枪支完好无损,归还建制。我军官兵看到张鹏翼营能在敌占区安全回来,对八路军的游击战术,深为信服,增强了抗战必胜的信心。此后,邓锡侯专门派张鹏翼等到延安学习。

11月5日,18集团军(即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乘马来到马首村总司令部,要会邓总司令。邓和朱在20余年前护国战役中就已结识,本是故人,见面特别亲切。朱总司令向邓说明,现在情况严重,太原危急,他接到电话,阎锡山已离太原,由傅作义留守,特来通知,当前的紧急任务是回援太原,嘱邓锡侯赶快准备。又说:“火车不通了,装甲专车不要了,你只能骑马走。”临分别时,朱总司令说:“时间紧迫,我先出发,你随后赶来。”邓锡侯鉴于战局突变,即同孙震、陈离等会商决定,命令部队火速回援太原。

……由于战局急剧恶化,22集团军转移到洪洞县城,八路军总司令部驻洪洞县东关外八九里远的一个村庄。从此邓锡侯经常与朱总司令会晤,并多次请朱德给22集团军团级以上军官讲游击战术。士兵看到八路军战士与当地人民群众水乳交融,也深受影响。八路军和川军还经常开展联欢活动,两军官兵团结合作得比较好。

1937年12月,邓锡侯受命率军经陇海路前往徐州。当我军部队从山西出发进入山东地区时,邓总司令指示全军说,这是孔孟礼义之乡,从上到下,都必须尊重当地人民的风俗习惯。由于军纪严明,我们受到当地老百姓的欢迎,在侦察敌情和部队后勤工作方面,都得到当地群众的积极支持和合作,为以后对敌作战创造了有利条件。

我部125师76团在一次战役中,奉命突击两下店的战略据点。在当地民众帮助下,侦知日寇两下店兵力布置情况后,该团决定组织敢死队,采取夜袭近战,遂动员民众星夜赶制马刀备用。执行战斗任务时,夜间忽降大雪,将士们将棉衣反穿(因里布是白色,与雪相似),突入敌阵,用马刀及手榴弹与敌人拼搏。是役,完全是白刃血战,敌我双方伤亡奇重,敌不支后撤,我军占领砖房。战斗结束,该团两个营,只剩200多人,阵亡和负伤将士500人左右。战场上抢运伤员,都是民众主动冒雪进行,不要报酬。

这次在山东境内作战,能够取得较好战果,首先是本军学习八路军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优良作风,其次是部队由本集团军邓、孙两位总司令统一指挥,不受任何牵制,所以打得灵活,打得顽强。

邓锡侯在山东白沙河召集连长以上军官训话时说:“我军在山西作战时,阎锡山说我们武器不好,作战不力。武器不好,虽是事实,只怪没有给我们配备新武器;作战不力,就不是事实,我集团军官兵伤亡3000多人,连我本人在南畔村也几乎死于敌人炮火之下,能说作战不力吗?这是他对川军的诬蔑。”

滕县战役:万箱手榴弹向敌人扔完了,就用迫击炮弹代之猛掷敌群

第22集团军打的最激动人心的一仗是滕县战役。此役122师师长王铭章将军孤城喋血,全师就义,以身殉国。

出师前,王铭章慷慨誓师:“我王铭章此次出川抗日,不成功,便成仁。成仁就是壮烈牺牲……”“我过去不知为谁而战,为谁而死,我率领你们参加过多次内战,都是互相残杀,给地方老百姓带来了多少灾难和痛苦……今天我们奉令出川抗日,是为了挽救国家危亡、民族生存而战。愿与诸君,共赴时艰……”并预立遗嘱:“誓以必死报国。将积年薪俸所得,酌留赡家及子女教育之用,余以建立公益事业。”随后率全师士兵,执粗劣枪械,负粮秣给养,着单衣草履,背竹席斗笠,徒步奔赴战场。他号召全体官兵要“受命不辱,临危不苟,负伤不退,被俘不屈”。

王铭章的部下熊顺义、王铭章之子王道鸿等人后来回忆:

1938年二三月,敌军板垣第5师团3万余人沿潍台公路南犯,妄图一举攻下徐州,进窥武汉。王铭章将军以122师师长,临危受命,担任41军代军长,指挥全军固守滕县城……

王铭章早怀以不成功则成仁,以死报国之志,出师前已对家人预立遗嘱。王铭章命令把南北城门封死,只留东西城门暂作交通道路,师部也由西关移进城内。将士万众一心,以仅有川造步枪、少数土造轻重机枪、迫击炮、手榴弹和大刀的4000步兵奋力抵挡拥有飞机几十架、坦克二三十辆、山野榴弹炮几十门的日军3万余人,浴血奋战4天半,战至弹尽援绝,流尽最后一滴血。

3月14日至3月17日,自攻城战开始,日军向滕县炮击达4万发以上,敌机轮番轰炸,城墙轰塌十几处,我军民用粮袋、盐包抢堵,敌步兵在机枪火力和坦克的掩护下发起上百次冲锋,登城攻入之敌,均屡被消灭。由于我军武器装备窳劣,乃充分发挥近战武器的威力——手榴弹、大刀。我守军将战区拨来的手榴弹万箱(每箱50枚)全部耗尽后,乃用迫击炮弹抽去保险针而代之猛掷敌群。

王铭章向第22集团军司令孙震发出了最后的电文:“17日晚,我援军尚未到,敌大部队冲入城,即督所留部队,与敌作最后血战。”不久城破,守城官兵几乎全部殉城,而残余守军和未及运出的伤员,均各自为战,直至18日上午,最后洒尽热血,无一被俘。是役,川军全军伤亡官兵达5000余人,122、124两个师部的全体将士除少数人外,均壮烈殉国。

在滕县战役中,张宣武任第122师364旅727团团长,他后来回忆:

夜9时,我北城墙上的守军共二三百人,有组织地逐次掩护突围出城。彻夜枪声未停地与敌对抗,直至18日午前。敌人包围了滕县后,只有一条可与后方(临城、徐州)联系的通路。

到后方去的人,出城后向南行。黄昏以前,出城的伤员和突围的部队,在途中又遭到敌人炮兵的火力拦击,被打死、打伤了很多人。有一支突围的部队和伤员共200多人,在17日的下半夜,走到夏镇附近微山湖东岸的渡口上候船,因疲劳至极,都睡着了。18日天亮后,突遭敌骑兵和战车的追袭,大都被打死或被逼到湖里淹死。16日、17日两天以来,滕县城关落下3万余发炮弹……

在滕县战役中,许许多多的重伤官兵,他们是万分艰苦地爬出了战场或者是由战友们背扶下了火线。沿途各村镇的老乡们热情地把他们收容,隐蔽起来,给他们洗血裹伤,烧茶做饭。等到入夜之后敌人停止活动的时候,有车的就套起车来,没车的就用门板或小床捆成临时的担架,老乡们争先恐后地把那些伤员们运到临城或者沛县。我自己就是其中身受其惠的一个。

第122师364旅旅部少校副官鲁福庆,于18日上午在城内巷战时,被日军拉到城外用刺刀戳死。入暮之后,附近的老乡们前往收尸掩埋时,发现鲁福庆尚有一丝气息。老乡悄悄把他抬到村子里隐藏起来,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弟一般千方百计地为他治疗。这个九死一生的人,竟然一天天好转起来,两个月后,伤势好转已能行动,老乡们派青年人把他护送到后方。鲁福庆辗转到了汉口,回到了自己的部队。第127师师长陈离负伤后也是多虧当地的老乡们予以掩护,始得脱险回到后方。

滕县一役,开创了川军以寡敌众、以弱敌强的光辉战例。这一战役我军以巨大牺牲迟滞了日寇南侵,为中国军队在台儿庄与日军会战赢得了充分的准备时间。

此前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认为:“川军习气较坏,官长均视物质享受为当然,不能与士卒共甘苦,各将领间因为省内长期互战的结果,彼此均积不相能。”滕县战役后,李宗仁对川军刮目相看:“若无滕县之固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滕县一战,川军以寡敌众,不惜重大牺牲,阻敌南下,达成战斗任务,写出了川军抗战史上最光荣之一页。”

群众支援抗战:“有的农民大爷把自己的寿材、房料都献出来作军用物资,毫无吝惜之心”

1938年3月中旬,第22集团军自山东邹县、滕县保卫战后,收容余部,重新整编,据守微山湖畔之南的韩庄,保卫徐州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策应台儿庄会战的进行。时任41军124师744团团长熊顺义后来回忆在微山湖畔与日军的交战:

在韩庄附近的日军抓捕我临城、沙沟、韩庄一带的劳动人民滥伐树木,修筑据点工事,数日之间,建成纵横交错的战斗堡垒群,形成一个完整的阵地体系。

各种战斗堡垒的火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从前后左右向四面八方张着吃人的血口,构成严密的交叉火网。各个据点的外围,安设铁丝网和鹿砦。韩庄铁桥北岸桥头堡等地带的各据点增设三四层铁丝网。日军在这些铁丝网外埋设地雷,在运河北岸水段偷布水雷,在微山湖岸边除布水雷之外,还安设电网。经常杀死我田间干活的和平居民和牲畜。

3月16日,第22集团军总司令部收容沿津浦线撤退下来的残余部队,组织新的战斗队伍。根据前敌指挥部的作战命令,3月25日晚上各部队即到新地区,执行战斗任务。

第一线之两个地区队,与敌竞相争筑各种高堡、低堡、地面堡、地下堡,人人都想利用各种智慧,各种物质条件,多消灭几个敌人,减少自己的伤亡。

在当地人民的帮助下,数日之内挖起了各种机枪掩体、交通壕和人员、弹药掩蔽部,编成极为严密的地上、地下各堡垒间的火力网与日军对峙。我军还在微山湖上,运河南边,设置了一些水上障碍,防止敌人偷渡。在微山湖南岸,利用湖岸大堤与小山向北构成据点工事,大多数逐步转入地下,构成层层的火力网,以控制湖面及运河南大堤,防止敌人水陆两方面的进攻。

预备队则以利国驿附近高地与蔡庄中间各村庄构成互为犄角之纵深据点,作为万一敌人突破第一线阵地带,便于逆袭、反攻,或作持久的第二抗敌地带。

我苏、鲁边区英雄的人民纷纷与我军配合,做了许多侦察、防奸、反谍、带路、修筑工事、挖交通壕的工作,支援了我军的防守,打击了敌人。记得利国驿以东张山子有一农民领袖杨大爷,经常带领着三四十名人民武装,渡过运河,深入到沙沟附近,破坏敌交通联络线,袭击敌人后方辎重等。

在南韩庄、利国驿一带的人民群众给予我军很大的物质帮助。有的农民大爷把自己的寿材、房料都献出来作军用物资,毫无吝惜之心。还有许多少年儿童、青年学生,经常担任对空监视哨、放警报、防敌机轰炸等工作。

川军将士讲述阻击战:“吓得日本侵略军靠念咒吃符水,或者带着‘天皇护佑袋等迷信东西,祈祷菩萨保佑不死”

据熊顺义回忆:

自3月20日,日本侵略军窜到北韩庄附近,与我军隔运河对峙之后,我军即陆续与之展开了激烈的阵地宣传战、炮战、堑壕战、阻击战等各种形式的政治、军事斗争活动。

关于宣传战。我军本着去年在山西洪洞县朱德总司令所率战地服务团教育的方法,用日语在战场喊话,不论白天黑夜都不断地向敌军展开强大的宣传攻势,收到一定的效果。

听韩庄逃出来的渔民杨万方说:“由于我军展开了强大的宣传攻势,敌军经常有想家和厌战等事情发生。偶尔他们也喊‘我们都是穷朋友,穷人不打穷人的口号。”

曾经有一段时间,敌人前线士兵不向我方放炮,多半朝着天放。后来,我们在反攻战斗中俘虏的日军供称,他们的军官很怕我们的战场喊话和各种宣传活动。

关于每天的隔河炮战,我军以压倒优势的炮火,经常在激烈的炮战中,打得敌炮兵销声匿迹而后已。敌人据点一有炊烟,也立即予以炮击,打得敌人吃不上热饭、热菜,喝不上热开水。敌人后方的火车也被打得不敢靠近韩庄车站,不得已被迫停于沙沟车站或沙沟、韩庄之间,增加了敌人运输上的困难。逐渐逼得敌人白天不敢出来行动,晚上出来又易遭受潜入敌后军民的袭击。

敌人炮兵很狡猾,往往乘我不打炮的瞬间,偷击我阵地内各个村庄,一个月内,即将我大小陈庄、小白庄、蔡庄、南韩庄等村民房轰毁,弄得几百户和平居民无家可归,更激起了我军的仇恨。我军迅速将难民安置在柳泉车站以南及微山湖南岸各村,还经常带武装掩护渔民出湖打鱼。

敌人的飞机不断轰炸我利国驿、蔡庄、柳泉、贾汪、清山泉等地,造成很大损害。

关于对阵中的堑壕战。敌步兵经常在运河北岸大堤各据点,用轻机枪、步枪,阻击我军前后方往来人员,经常打死打伤我军班、排、连、营长。敌人还利用短距离的有效曲射兵器,经常向我后方死角射击,曾打击过一班、一排集合在堤后休息、吃饭、开会的队伍,伤亡损失也不小。

敌军还有时以轻机枪对准我堡垒的火口、展望孔、瞭望哨所等处射击,常常造成意外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我军前线部队,也越打越灵活,逐渐由地面战斗转入地下战斗。经常以机枪、步枪的特等选手阻击运河北岸敌人各据点暴露目标的官兵,或修补工事的人员,在大堤后方晒太阳的人员,以及白天通信联络、送饭、换防的人员等。

据了解,在对阵战中被我零碎打死打伤的连排长和军曹、兵卒相当多。据俘虏反映,吓得日本侵略军靠念咒吃符水,或者带着“天皇护佑袋”等迷信东西,祈祷菩萨保佑不死。敌人最卑劣的做法是,常把我爱国人民逮捕起来送到前线,故意一隐一现,让我军狙击手射杀他们。

徐州會战:手无寸铁的川军新兵徒手和敌人拼命

1938年夏初,41军124师744团团长熊顺义暂时调任第41军前敌指挥部代理参谋长职务,参加了徐州会战,他后来回忆:

5月17日,日侵略军所发动的钳形攻势的两个钳头,卡住我军徐州以西之黄口、萧县两个战略要点的时候,我第32军商震部队,立即予以反击。于是,徐州外围的争夺战展开了,两支日军的来势都很猖狂,我军的反击亦很猛烈。

日军被我军反复冲杀,势渐不支。又见我军攻势越来越猛,害怕招架不住,影响他们的所谓胜利的局势,便穷凶极恶地向我张二庄、严寨旁边的一个小庄的重点攻击部队,大量施放毒瓦斯。由于敌人使用毒气战,更加激怒了我军官兵的民族仇恨,愈发猛打猛冲。结果敌人施放的毒瓦斯也越来越多。我第39旅的官兵中毒的人员也不断增加,战斗力逐渐减弱。眼看张二庄、严寨附近的和平居民中受到敌人毒瓦斯毒害的人也不断增多。不得已才撤出张二庄、严寨附近,稍向后退,继续抵抗。

1938年3月中旬滕县血战之后,官兵伤亡较多,为了继续抗战,除将各部队残余人员合并整编,立即开赴徐州以北与敌作战外,其余各部组成班长以上的干部队,留在徐州西北之拾屯、敬安集等地训练,等待徐州新兵到来。

4月底、5月初,四川新兵陆续来到徐州一部分,两军的四个师的干部队,各分一个多营的新兵,集中在拾屯、敬安集一带整训。

5月17日,日军来犯,第22集团军总司令孙震(1938年,第22集团军总司令职务由孙震代理)下命令各新兵部队,迅速向后方撤退。但有的新兵部队撤退时遇着敌人大部队,遭受了残酷的集体屠杀。第731团3营营长罗浚曾讲述了新兵惨遭敌人屠杀的情况。

5月17日,第731团新兵营400多人,正向亳州方向转移之际,突然遭遇日骑兵部队猛烈袭击。罗浚急忙命副营长率领徒手新兵隐蔽,再集合拿枪的班、排、连长等五六十人出来应战。

一直打到下午3点多钟,弹药耗尽,又与敌兵肉搏冲锋。在这以前,敌骑兵多已下马徒步战斗,看见我军与他进行肉搏战时,很快骑上马背挥舞战刀向我军冲杀。最后,因敌我众寡悬殊,被敌人骑兵团团围住,含愤作了俘虏。

当日军得到这几百名俘虏之后,更加嚣张不可一世。罗浚一面鼓舞士气,一面观察敌人行动。一名日骑兵中队长,下命令搜俘虏的腰包,几十名敌兵跃身下马,跑向俘虏队前,每个搜10人。不管士兵身上的3元、1元,军官身上的10元、8元,全部抢劫一空。腰包搜光摸尽之后,二三十名骑兵押着我军新兵部队,向唐寨以东走去。

当队伍进入黄河故道以后,敌人军官召集干部开会,准备进行大屠杀。敌人一声令下,四面机关枪口都对准俘虏队休息地点,猛烈射击。

罗浚看见敌人比野兽还残暴,急得蹦起来,高呼“冲出去!”“与敌人拼命!”我军几百名新兵,一哄而起,一面夺取敌人的武器冲杀,一面挥舞拳头与敌军拼命,打得敌人一时混乱,不知所措。但未被冲击部分的敌人,仍然不断猛射。我军官兵奋不顾身与敌死拼,打到黄昏前后,罗浚终于率领虎口余生的10多名战士,钻在茂密的小麦田中逃脱。

他们慢慢绕到梁寨以西第三个村庄,村民迅速募集一部分便衣,叫罗浚等人化装成老百姓,并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好饭好菜,休息一夜,次日设法送他们偷越砀山、黄口之间的铁道向夏邑方向前去。

脱险后,罗浚等10多人分为3人一组,分散在田野上的小道行进,以防再遇敌人突然袭击。沿途全靠爱国的人民群众,给吃给住。

10多人中,罗浚左手指被敌人砍断两根,另有好几个人受了不同的轻伤,走得很慢,到了5月底,才抵达河南潢川,终于获得治疗和招待。此后,他们逐步转到信阳、襄阳整训,全军官兵对同日军浴血奋战的几百名手无寸铁的战士,都表示无限钦佩!

常德会战:“我的热血要洒在这里。这里是祖国的土地,我要誓死保卫它,死了也是我的光荣”

《川人大抗战》作者郑光路曾说:“淞滬会战是川军开始伤亡高级将领的开端。”全面抗战8年中,出川军人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据何应钦的统计,抗战期间,四川出川将士伤亡人数约为全国的1/5,即阵亡263991人,负伤356267人;失踪26025人,共计64万余人。其中军官有将官4人、校官9人、尉官21人,共计34人。其中,牺牲的4名将领分别是:王铭章、饶国华、许国璋、李家钰。

常德会战中,许国璋时任67军150师师长,受命固守常德的门户陬市。第67军作战科长邱正民、67军483旅971团2营营长段耀章后来回忆:

常德会战是抗日史上一次名震中外的大战役。当时我最高统帅部直接指挥第六、九两战区兵力保卫常德。敌军则在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指挥下,纠集部队约15万人,在大量飞机掩护下,进犯常德地区,企图控制滨湖物资,并牵制我抽调大军增援缅甸战场,破坏我打通中印公路之计划,借此向即将召开的中、美、英三国“开罗会议”示威。

当时许将军所部方撤过澧水,立足方定,敌人也渡过澧水。许将军根据情况,当机立断,决心把敌人引向南去,以减轻对各部的压力。到达陬市后,将军认为陬市是常德之门户,且构筑有工事,可将仅有的兵力就近占领外围各据点。

许将军慷慨地鼓励士兵:“我们为国家尽力的时候到了,我们能多打一个日本兵,就给守备常德的部队减轻了一分压力,以尽我们军人的天职。”

同时分析形势说:“由戚家河方向前来之敌已迫近陬市,桃源县城方面火光冲天,我们已经被三面包围,背后又是深不可测的沅水,既无渡船,气候又冷,与其当俘虏被日寇侮辱、杀害,或落水淹死,毋宁在前线为国奋战,直至战死光荣得多。我们前进才是生路,我决不离开阵地一步,我的热血要洒在这里。这里是祖国的土地,我要誓死保卫它,死了也是我的光荣。”

全体官兵听了将军悲壮的誓言,勇气倍增,都表示决心与敌人作一殊死战。

敌此时已侦知我军守兵薄弱,向常德前进之敌愈益增多,攻势愈猛,轻重机关枪火力交叉发射更为炽烈。许将军在此紧急关头,手持步枪对敌还击,他的身体本已瘦弱多病,兼以作战兼旬,既劳顿疲乏,又身负重伤,在战场上休克多次,直属部队的连排长也相继伤亡,兵员所余无几,师部军佐人员亦多受伤,几个主要据点次第被敌占领。

由于时已入夜,敌未敢进入街市。许将军休克后,部下误认为他已阵亡,将其抬至市街草房。有渔民两人正欲驾舟离开,感于将军忠义,挺身而出,将其“遗体”运送至南岸,并愿将轻重伤员也一一运过南岸。

因值夜间,他们先把将军抬往一农家的小屋内暂时停放,等候天明启渡。次晨4点钟左右,将军复苏转来,神志稍感清醒,发出微弱的声音,问及当时的战况。当他了解到陬市已经被敌占领,自己被抬过沅江,大为震怒,急促地呼喊:“我是军人,应该战死在沙场,你们准备把我运送对岸,这是害了我呀!”语毕,又昏厥过去。过了片刻许将军苏醒过来,夺过身边卫士的佩枪,毅然自戕。

川军将士回忆李家钰将军:“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在各路川军中,李家钰一出川就动用了全部兵力。从出川抗日直至英勇殉国,李家钰参加抗战7年。以下是李家钰部属的回忆:

李将军于1937年7月底发出了“卅电”,敦促蒋介石动员全面抗战:“……窃维国难至此,已达最后存亡关头,应恳钧座立即下令全国,一致动员,挥师应战,还我河山,严惩群奸,以雪公愤。职军正事整编,士气激昂,倘蒙移调前方,誓当执芟赴难。迫切陈词,伫候训示!”

蒋介石虽准其所请,但却指令他将第178师留驻西康,只允率第104师出川。经将军再次代表爱国将士坚请全军共赴前敌,才获电准,并编入第22集团军邓锡侯部的序列,开赴前线。

川军武器十分窳劣,李将军多次与日寇作战,因火力逊于敌人,伤亡较重,认识到自己非蒋嫡系军队,武器装备不可能获得圆满补充,要杀敌致果,必须学习游击战。特别是平型关战役,八路军以近似川军装备的一个师,战胜敌板垣师团之一个旅团,从这个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之敌的典型战例,更加坚定将军学习游击战术的决心。

1939年秋,将军特派10余人,到翼城地区,向第18集团军部队学习游击战术。然后,将军亲自主持在平陆槐树庄开办军的干部班,对本军干部进行游击战术的训练,以后均在实践中收到辉煌战果。

1940年春,李将军驻晋城郝匠村时,曾派人赴第18集团军总部联络。在李军退守北洋泉河时,八路军朱德总司令赴洛阳经过47军军部时,留宿一夜,与将军欢谈至深夜。次日将军派出一营部队,护送朱老总通过敌人封锁区,直至黄河渡口。后来,将军向参谋长魏粤奎说:“我与玉阶(朱德的别号)谈到民主问题,听他说后,受到很大启发,很感兴趣。”

早在1938年1月,第18集团军刘伯承师长参加开封会议回部途中,也曾在长治城47军军部留住一周以上,李将军曾邀请这位著名军事家为全军营级以上军官讲授抗日战争的重要性和战略战术。当时18集团军也有一个连驻长治城内,山西省晋东专署行政专员薄一波亦住长治城,与将军常相往还,军政关系十分融洽。

由于以上因素,李将军的思想认识有了提高,尔后在蒋介石发动3次反共高潮中,他认为蒋分裂抗战阵营,打击进步力量,有碍团结对敌。蒋下令47军进攻八路军太行游击支队,并令将有关共产党的情报、密令等,另立保密专案陈报,将军十分鄙弃这些指令,只是敷衍应付而已。

李将军在晋南指挥作战数年,屡奏战功,1939年冬晋升为第36集团军总司令。

李将军治军,纪律严明。第36集团军在与共军部队并肩战斗过程中,深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宣传教育和政治感染。群众皆说:“川军比阎锡山晋军的纪律严明得多。”

1942年,河南发生蝗灾,李将军下令全军抽出部分人力,协助当地群众消灭蝗虫,保障民食,收效不小,使军民之间的团结益臻巩固。此外,李将军在战场的法纪,更是奖惩分明。

李发生是178师某团3连的炊事员,在晋南毛家山战斗中,送饭到前线,途中偶遇敌人与我士兵在战壕边拼刺刀,他放下饭挑,手持扁担,乘敌不備,猛力打死打伤敌人数名。接着他被敌兵数名围攻,我全线官兵,乘势冲出战壕,打得敌人狼狈逃窜。李此时身负八伤,还夺获敌人三八式步枪3支,亲自背下战场。其英勇事迹传遍全军,受到勋章奖赏,使部队士气为之大振。此后,全军陆续出现不少英勇献身的烈士。

1941年2月,四川省各界抗战前线慰劳团来灵宝县李部驻地劳军,李家钰亲笔书写字幅:“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1944年5月21日,李家钰率集团军总部官兵在秦家坡陷入日军伏击圈。在敌寇密集火力射击下,总部官兵200余人全部殉难,李家钰额头及左腋被子弹和枪榴弹破片击中,终因流血过多而牺牲。

除了上述阵亡的4名川军将领,在抗战中牺牲的川军高级将领还有时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七七事变爆发后,刘湘带病出征,部下多劝他不必出川亲征,他说:“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命,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刘湘最终在前线吐血病发,死前留下遗言:“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川军将士回忆西充“八百壮士”:凡是遇到攻坚战,久战不决,西充壮士总是组成敢死队冲锋,抗战胜利后,“八百壮士”仅一人生还

全面抗战爆发后,除了原本的川军队伍,四川各界人士纷纷组织抗日队伍。西充人民在共产党提出“团结抗日”的号召下,成立了“西充县各界人士抗敌后援会”,领导全县人民开展抗日救亡运动。1937年10月1日,西充县集中了抗日义勇队伍856人,被誉为西充“八百壮士”。李宏毅是西充“八百壮士”之一,曾任连长、营长等职,他后来撰文回忆:

“西充各界人士抗敌后援会”开始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动员和组织西充义勇壮丁队。占山场小学教员李献琛、杨益滋、车龙场王超(后来才知道这些教员都是地下党员)等人的宣传工作最有成效。他们在街上、农村昼夜奔忙,张贴标语、漫画,用说唱表演等方式动员抗日。

1937年阴历八月十九,占山逢场,联保主任办公室门前和戏楼台口边上各贴有红纸告示:“上峰通知,有志抗日的知识青年,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先到南京受训。凡18岁以上,身体健康有一定文化,愿意参加者,请到联保办公室登记。出发日期另行通知。”

杨益滋老师在戏楼边告示下大声疾呼:“同胞们!青年们!日本鬼子占我东北,杀我父老,奸我姊妹,抢我财物,还抓我青年去做苦工,现在他又向我华北进攻,他一心想灭亡我们……我们不当亡国奴!参加义勇壮丁队抗日光荣……”人们连买卖也不做了,把戏楼围得水泄不通,听他演讲。经老师和学生们的宣传活动,现场变成了抗日动员会,当天就有十多名青年报名参加义勇壮丁队。

第二天,何注江(共产党员)也来赶庙会,他和我家是亲戚。他动员我说:“参加抗日是青年报国立功的好机会。各党派联合抗日,一定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你如往东走就到武汉,往北走就到延安,那里有青年抗日组织。目前争取参加义勇壮丁队,出川抗日……”他还向我母亲做动员工作:“青年人要有点出息,让他出去闯,只有抗日才有前途,当亡国奴什么都没有了……”

我当时热血沸腾,便下决心与何注江一起上街报名。专员公署还派人来视察和检查身体,我和几个年龄小的站在排尾。检查人员说:“你们年龄还小,回去,过两年再来。”我们说:“不分男女老幼都要抗日嘛,我们决心已定,当不了战斗兵当勤务兵也要去。”检查人员连连点头:“好!好!”

李宏毅说,这次招募壮丁,是为川军出川抗日补充所用。“当时的省政府给西充分配的兵员任务是150名,但首批招募,就有856人踊跃参军,后有一人因身体原因被退回。”李宏毅回忆:

不久,我们转到唐家院受训,年底补充到43军26师,编成野战补充营,开赴江西景德镇石门街训练,随即分拨到第一线连。1938年夏,在江西湖口殷家山开始和鬼子兵作战。后在赣江、绍兴等守备战中,壮士们又得到实战锻炼。

西充壮士表现英勇顽强,在历次戰役中,性格火爆的西充壮士敢打恶仗,在激战中带头冲锋,奋不顾身,舍身炸敌堡,舍身炸敌坦克,咬着鬼子耳朵拼命,敌我双方刺刀同时刺入对方胸膛的战例很多。

我们经常看到日本兵的暴行。1940年12月,日军在浙江义乌县用鼠疫和细菌制造惨案,使义乌县炊烟断绝,横尸遍野,有的还在爬动,没人去救护。1942年8月,日军在江西广丰县小南街河坝大屠杀,男女老幼500多具尸体、血肉模糊,一个婴儿抱着母亲的头,其母被日军拦腰砍成两段,惨不忍睹!看了这些惨状,我们都义愤填膺,强忍悲痛宣誓:要为民族报仇,要讨还血债。杀敌决心更加坚定。

西充义勇壮士在抗战中没有一个开小差的,住院治疗时,有的伤还未愈就回队,不管战斗如何激烈,总是冲锋在前奋勇杀敌。我们才到部队时,官兵都说我们这批人“很扯”,开口就是“老子”“锤子”,给我们取了一个带贬义的诨名“锤子”。多次战斗后,“锤子”成了英勇善战的褒义名称。

26师师长王克浚非常欣赏“锤子”,凡是遇到攻坚战,久战不决的时候,总会让西充壮士组成敢死队冲锋。在战斗激烈时,他都要问:“你们那里还有好多‘锤子?”

1945年8月8日,26师进攻昌化县城(杭州西南临安市昌化区),作为主攻的77团尚有两名“锤子”任连长。此战,两名连长都阵亡了,西充“八百壮士”仅剩李宏毅一人,其余人全部为国捐躯。

川军士兵讲述暗杀日本军官:我们的心思全用在如何对付日本人或消灭日本军政重要人物上面

很多四川民众送子上战场的故事亦催人泪下——

安县曲山镇青年王建堂与朋友分头串联了100个青年,向县政府请命杀敌。就在他们开拔前,县政府收到了王建堂的父亲王者成寄来的一面出征旗。当众人展开这面出征旗时,全都大吃一惊——这面由一块宽大的白布制成的大旗,居中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出征旗的右上方写着:“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份上尽忠!”左上方写着:“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匹夫有份。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四川多所大学校园内,宣传从军的标语随处可见,巡回演讲往来不断,操场上的“从军报名处”人头攒动,激昂的歌曲一刻不停,没有一人欲安稳地坐下来去读“圣贤书”。学生纷纷报名从军,已订婚的推迟了婚期,免服兵役的独子坚决从军……一些高官子弟也踊跃报名。

龙治国是参军的学生之一,他后来回忆:

1943年,刚满16岁的我在南充市成达私立中学读书,当时学校内外的墙壁上写了很多抗日口号,老师常在课堂上宣讲抗战形势,号召学生和青年参军杀敌、保家卫国。我和班上一些男同学受到周围抗战氛围的感染,热血沸腾,就自愿报名参军抗日。

因我武功较好,加之有点文化,入伍次年就考入了第86军特务营,任班长。特务营的全称是“特殊任务营”。多年来,人们总是把特务描述得非常坏,其实我们军纪很严,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根本不可能扰民。当时我们的心思全用在如何对付日本人或消灭日本军政重要人物上面。

后来我随军在湖北沙市、宜昌、汉口及湖南等地参加无数次对日作战,特别是参加了多次侦察敌情、搜集情报和刺杀日寇军官的任务。其中,一次杀敌联队参谋长的任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第86军长官派特务营前往宜昌侦察敌情,我们一行10多人乔装打扮,在懂日语的特务营营长张先军带领下进入敌占区。某日晚上,张营长得知日军一名高级军官与两名卫士在一家娱乐场所里寻欢作乐的消息后,马上带领我和另几名战友赶到该场所。

观察后,张营长和我、战友小孙假扮顾客进去,另外几人在外面警戒。我们3人就座后,要了烟酒,子弹上膛,准备寻机击毙日寇。大约1小时,只见一个日本军官下楼进入厕所,张营长示意小孙在外警戒,我俩马上跟了过去,进入厕所后我们就将该军官挟持并缴械。张营长用日语与他简单对话后,方知此人是日军联队参谋长。在一把匕首和一支手枪的威胁下,该军官为了保命,向我们供述了日军计划两日后进攻我军以及兵力部署和进攻路线。话毕,张营长和我用匕首将该军官捅死,然后迅速撤离。

我们星夜赶回军部汇报了杀死日军联队参谋长和了解的情报。军长立即召开团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军事会议,部署兵力,严阵以待。第三天,日军果然向我军进攻,结果遭到我军迎头痛击。虽然我军有所准备,但由于日军武器精良,此战仍然打得特别惨烈,后来连我们特务营也全部投入了战斗,张营长在战斗中阵亡,我手臂负伤,我们营60多名官兵阵亡、100多人受伤。

战斗结束后,我们特务营受到了军部的表彰。我们事后得知,那晚楼上的日本兵发现长官被杀死后,一伙日军驾车赶到,一怒之下放火点燃楼房。可怜周围邻居的穿木结构房屋连带遭殃,半条街成了一片火海……

巴蜀将士回忆远征印缅:战友在战场上受伤、死亡,根本没时间哭喊

1943年,蒋介石为了争取军援,曾给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下了一道手令,大意是:“为了早日组成青年远征军,立即在全国征集10万名知识青年,分批空运印度,接受现代化的美军训练,限三个月内征齐,必须如期如数完成……”

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向各省军、师管区发出了一通重要电令,即著名的《戍微役募》电。四川省军管区接到军政部《戍微役募》电后,四川学生踊跃报名。

从开始征集至结束,全国各地总计征集学生及公教人员志愿从军50865名,四川一省便占据了22022名。后召集入营人数为19048名,四川为7160名。未满17岁的省立绵阳中学高二学生胡茂桐是其中之一。

胡茂桐后来回忆:“从1943年1月开始,我们的地理老师就不再按地理书讲课,而是讲抗战形势,讲我国哪些地方已被日本鬼子占领,中国军队正在哪些地方和鬼子浴血奋战,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四川哪些地方,死伤了多少无辜的平民。”胡茂桐产生了当兵上前线打日本鬼子的念头。

他的想法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但胡茂桐并没死心。同年3月初,在国民政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口号的鼓舞下,四川各地掀起了抗战从军的热潮。3月中旬,中国远征军到学校征兵。胡茂桐瞒着父母和老师,毅然报名参加了远征军。

在成都皇城坝集中后,次日晚上胡茂桐隨队乘飞机到印度阿萨密省。胡茂桐说,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到印度后,才知道他们这批学生兵已编入新一军教导总队。上战场前,要到缅甸北部边陲重镇密支那接受两年正规军事训练。“我们当时都想不通,吵着要直接上战场杀鬼子。一些家在重庆,在鬼子大轰炸中失去亲人的学生兵更是慷慨激昂,不上战场就不上车。”胡茂桐说,来接他们的长官解释说,远征军第一次出国时,武器装备落后,现在全是美式装备,如果没有良好的军事技术,就不能更多地杀鬼子。他们这才上了军车。

1945年3月底训练结束后,胡茂桐被分配到新1军90师平射炮连,成为一名炮兵瞄准手。3月中旬,因缅甸八莫战事紧张,他们被提前送到前线。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艰苦。胡茂桐回忆,日本鬼子冲锋前,都是先飞机轰炸,再重炮轰,最后才在坦克掩护下冲锋。经过飞机和重炮轰炸、打击,阵地上早已是一片焦土。战友在战场上受伤、死亡,根本没时间也容不得你去抱着哭喊,因为在你哭喊、生死离别的时候,鬼子的炮弹、子弹已经打来了,那样伤亡会更大。

胡志成也报名参加了远征军,他后来回忆:

我当时只有16岁,不够当兵年龄。我去报名时,一再向负责人表明决心,经过填表、检查体格后,我被批准了,心里真高兴。全县共批准200多人。

到了印度利多后,当时是雨季,我们学步枪射击和接近敌人阵地的各种方法,成天在地面上滚爬,弄得满身都是泥浆。如在森林里训练,手、脸被各种棘刺划得鲜血直流。特别是出公路时,主要任务是修路和推汽车。树林里的汽车路都是刚把树、杂草等除掉后修的临时车道,加上雨水又多,运物资的大汽车常被陷入泥坑里,推车时,汽车轮子飞转,溅出的泥浆把人的眼、口都敷满了,车也推不出泥坑。

入伍军训约两个多月就结束了,我被分到50师通信营学习步骑无线电机,地点在孟拱。约两个多星期,我就毕业了,和另一位同学一人背电机、一人背电池箱,被分配到该师148团2营5连负责连与营的联系。

从这时起,我们就随连队步行于缅北野人山丛林中,不知东南西北,不知走过的是什么地方,也没有正规的路走,有些地方还要人工挖掘才能通过。过一些悬崖峭壁的地方,时有骡马滚入深谷中。士兵(包括我们)每人在行军中的负担(生活用品、枪支、弹药、三到四天的粮食等)约六七十斤,每天行军100多里。穿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天一黑,就地宿营。

由于森林中的蚊虫和一种褐色旱蚂蟥特别多,睡觉时凡是露在外的皮肤都要注意防蚊虫,头戴蚊罩,脚穿鞋、袜,打绑腿,不脱衣裤。不知行军多少天后,我们才走出丛林。不知在什么地方,50师将所有学生兵集中于师部,成立教导营,使学生兵继续受军训。我被编到教导营2连4班当轻机枪手。我们的任务除受军训外,还要作师部的保卫。

一次我们随师部行军至班海过公路桥到南坎地区时,日军用速射炮火不断袭击,封锁该桥阻止我们大部队向南坎地区前进。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我军全歼南坎地区敌军,我们师部进驻南坎。各团、营、连,清除南坎周围残敌后,就地驻防、休整。我们教导营就在该地区军训了一段时间。

后全师主力部队又攻下了一座城市。该地区日军早就建筑了不少的钢筋水泥地堡群,杂草和荆棘把地堡掩盖得严严的。我们的搜索兵走近地堡不见地堡,10个搜索兵9个被打死。

日本鬼子大部队退了,但每个地堡内还留一两人,一到晚上就出来到处打枪,作扰乱性射击。我们用喊话方式,叫他们出来投降,但他们始终不投降。

一天夜晚,在我们驻地的河对岸约250公尺的地堡内的日本鬼子出来在河边打水喝,在月光下被我发现了。我架起轻机枪,按学的射击要领,对打水喝的鬼子,打了三发点射,鬼子被击中了,躺倒在河边。这是我亲手打死的第一个日本鬼子兵。

由于堡内日本兵不投降,司令部叫放火烧,这样才把残留堡内的鬼子兵肃清。不多久,整个印缅的日本军被全部消灭,印缅战争宣告结束。

周恩来谈四川:抗战最后根据地,联结西北和西南的枢纽,两个民主运动中心,坚强的战斗的西南党组织

四川,是长达14年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四川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

据统计,8年中共有350余万川军先后充实到抗战队伍中。也就是说,大约每15个四川人中,就有1人上了抗日前线;全国抗日军人中,每5人中就有1人是四川人。川军伤亡总人数约64万,这意味着在全面抗战的8年中,川军每天牺牲200人。

根据国民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公布:四川一省征兵,无论配额与实征数额,均约占全国总额的1/5,居全国第一。因此中国军队有了一句俗语——“无川不成军”。

全国抗战14年时间里,四川人民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的冯玉祥,曾以“中国国民节约献金救国运动总会会长”身份,从重庆出发,走遍全川20多个县市,进行为期一年的巡回演讲,掀起了四川民众爱国募捐的高潮。

在泸县献金会上,一群乞丐捐出了用破碗盛着的活命钱;一群断手残脚的伤兵相互搀扶着,捐出了他们靠编藤椅、制雨伞义卖得来的1万多元钱……刚毅耿直的冯玉祥,双手接过这些钱时,忍不住热泪滚滚。

自川军出川抗战以来,四川各界组织的各类募捐活动从未间断。据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不完全统计,仅四川民众前两次献金总额就达6亿元至7亿元。这笔巨款,多用来购买了战场急需的各类武器。

随着黄河、长江、珠江等流域产粮区相继沦陷,四川省还承担了国民政府主要的粮食负担,仅1941年至1945年,四川共征收稻谷8228.6万市石,占全国征收稻谷总量的38.75%、稻麦总量的31.63%。

全省人民還担负起了“大后方”的建设重任。四川是日军战略轰炸的首要省份,但大轰炸并没有摧垮四川人民的意志,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反抗精神和凝聚力。

虽然轰炸频仍,但工厂不停工,工人们加班加点为前线赶制被服和武器弹药。藏匿山中的工厂更是夜以继日不停运转,每到夜晚,厂房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隆,这一景象构成了“中国工业史上的壮丽诗篇”。

为打通抗战交通线,四川200多万民工担起了川陕、成渝等公路的修建和空军基地的赶修任务。150万四川人半年时间建起了德阳、广汉、温江等十几个机场,盟军第一批B29轰炸机就是从成都起飞轰炸日本本土的。他们衣衫褴褛,风雨无阻,硬是凭着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和简单原始的工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交通史上的奇迹。

曾管理修建温江黄田坝机场的黄维德回忆:“应征民工抗日情绪甚高,不少是自愿要求参加的,开工你追我赶,工效很高……我去工地听见黄龙溪来的两个女民工,边挖边说:‘我家男人当壮丁走了,保上没有喊我,是我自己要来的。另一个说:‘修机场是从天上打日本,让日本人也跑跑警报!大家多凑一把力,早点把日本人打跑!”

四川在整个抗战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为抗战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周恩来曾用四句话高度概括四川的重要作用:抗战最后根据地;联结西北和西南的枢纽;两个民主运动中心;坚强的战斗的西南党组织。★

(责编/袁栋梁 责校/王文彩 来源/《将领讲述:川军抗战》,中国文史出版社编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1月第1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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