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红河县至今保持着其巨大的神秘性。表面上看,红河县远不如它所在的红河州那样出名,这个曾经闻名云南和东南亚几国的老县城,被红河州各县市几大文化:个旧锡矿、滇越铁路、建水孔庙、过桥米线、石屏和建水豆腐,以及新崛起十余年的元阳梯田世界自然遗产等遮蔽。外部世界的热情目光从红河县的山峰上滑过,没有停留,伟大的红河峡谷被忽略。红河县远居于高耸的山脊,遗世孑立的石头城堡站在山峰之上,默默眺望着千米红河大裂谷底部时间之河的流淌。
但是,红河县并没有被忘记。以它的县名命名的红河州,正在中国和世界更大范围内引起广泛关注,一百多年前在红河县上演过的众多传奇故事,始终留在后人的记忆中。红河县今天的发展,世居这片山地30 多万人口的生活,一直被中共云南省委省政府及红河州地方党委政府深深牵挂。
2018年2月,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的10 名干部,从约300 公里外的省会城市昆明,翻越群山,来到了云南南部红河县的宝华镇,住进镇上两个村委会的简陋小院,与当地村民共同生活。此前,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的扶贫工作点定于大理市的洱源县,2017年洱源县脱贫,省委宣传部转而来到红河县开展工作。
这批驻村扶贫干部,将在红河县贯彻正在全国广泛推行的精准扶贫政策,帮助当地村民走上稳定幸福的富裕生活之路。因为他们来自于省委,任务就更加繁重,这10 位干部既要承担一个普通驻村扶贫干部必须完成的具体工作,还要做出示范,在工作中体现云南最高级别的扶贫政策理解深度,最高级别的行政办公水平,以及驻村扶贫工作的最好效果。与此同时,他们的领队李荣春,还要参与红河全县的驻村扶贫工作管理,担任全县省州县共398 名驻村干部的总队长。
辛苦可想而知。
红河县的社会发展,受三大困难制约。一是山大坡陡,绝少平地。红河全县的国土面积中,仅北部有几个面积狭小的冲积盆地,其余96%以上为山地。县城建在山顶,村寨建在山坡,稻田和耕地也建在山坡,自然地理条件很特殊。各村寨包括县城内部的道路,都是上坡下坡不断,而且坡度很大。二是现代文明的发展深度不理想。红河县是中国最大的哈尼族聚居县,世居民族为汉族、哈尼族、彝族、傣族、瑶族,少数民族占全县总人口的96%强,其中哈尼族人口为79.5%。当地的哈尼族历史悠久,有极高的古老智慧,可现代文明的发展不足,县域内40 岁以上的哈尼族村民很多人不会说汉话,没上过学或较早辍学。第三,受山高坡陡和长期的交通阻隔影响,村民对外部世界所知较少,眼界受限,脱贫致富的能力有待提高。
所以,1994年,红河县就被列入国家重点扶贫县,改革开放高度发展的2001年,红河县仍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的重点县,又是全国56 个滇西边境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县,位列云南省27 个深度贫困县之中。红河县的8 个贫困乡镇中,6 个为深度贫困乡镇,88 个贫困村中,60 个为深度贫困村,建档立卡的贫困人口高达25100 户共122073 人。直至2013年末,红河县人口中的贫困发生率,仍然高达39.1%,全县近五分之二的人口生活在贫困之中,扶贫任务非常艰巨。
精准扶贫的特点是,目标清晰,操作规范,有完成时限。10 位从昆明来到红河县的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驻村扶贫干部,将在自己负责的村寨陌生山地上,面对一切困难,推进扶贫工作的所有程序,帮助红河县的村民,永远结束贫困历史。
2020年6月2日中午,我走进红河县宝华镇龙垤村委会的小院,对这片土地进行采访。
此时,距离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的10 名驻村扶贫干部入驻此地,过去了两年多。驻村扶贫干部们一望而知的最大变化是,全都晒黑,中年领导和年轻干部,或者是有博士学历的青年,全都皮肤黝黑。他们衣着朴素,动作利索,在小院里出出进进地忙碌,外表与当地村干部相差无几。中午的强烈阳光明晃晃地投下来,热气弥漫,村委会小院的白色瓷砖和灰色水泥地反光强烈,刺得我眯起了眼,我走进小院的一间会议室,坐在省委宣传部的领导、红河全县的驻村扶贫工作总领队李荣春面前,听他讲述如电影般演进的扶贫故事。
三年前,一位湖北作家也来到云南。当时,他对红河县一无所知,寻访目的地是大理。来到大理后,为寻找更有安静纯正的白族文化,他又继续前进,到达了大理市的洱源县。洱源被称为高原水乡,河流众多,是大理的洱海之源。眼前的景致,很像这位作家的湖北故土,苍山的雄奇险峻,又带给他极大的新奇感。
他的故乡湖北,众多地区海拔很低,湖光闪耀,湖泊聚积,是万湖之地,生长着茂盛的荷藕。长江水从武汉三镇流过,水天一色,映照出苍茫久远的历史。相比湖北省,大理洱源县的独特生活方式和奇异风光,激发了这位湖北作家的想象力,让他产生创作一个以云南大理生活为背景的扶贫电影剧本的冲动。
他就这样出现在云南大理的土地上,四处游走考察和采访体验,收集素材,思考人生与社会发展,构思剧本创作,后来,他写出了扶贫电影剧本初稿,但自己并不满意。因为,随着云南扶贫工作的深入推进,越来越专业的旅游开发已在大理产生良好效果。这片风花雪月之地,正引起国内外游客的浓厚兴趣,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进步很快。这位湖北作家创作的云南扶贫生活电影剧本,选择大理为故事背景,并不理想。
他陷入了苦恼中,闻知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的定点扶贫点设在洱源县,他赶去请教,想获得启发和更多创作资料。可时间到了2017年,大理洱源县已经脱贫,云南省委宣传部的扶贫工作,转移到了滇南群山之中的红河县。这位作家第一次听说红河县,查资料获知红河县自然地理与民族文化的独特,非常兴奋,想象力洞开。他就离开大理,来到昆明,与云南省委宣传部取得联系,再重新出发,沿另外一个方向,辗转到达红河县,拜访云南省委宣传部的驻村扶贫干部总领队李荣春。
李荣春告诉我,红河县的高山之险峻,哈尼族文化之深厚久远,梯田农耕文明的悠久成熟,村民脱贫愿望之强烈,以及省、州、市县近400 名驻村扶贫干部的辛苦工作,让这位湖北作家惊叹。相比大理洱源县,红河县的扶贫工作更有特色,更加生动,也更富有戏剧性。
于是,这位湖北作家充满热情地在红河县住下,每天走村串寨,调查寻访。他在日积月累的走访中,学习到了闻所未闻的哈尼族民俗知识,了解到了当地村民独特的生活方式,见识了省州县三级驻村扶贫干部认真工作的辛苦,看到了当地村寨日益发生的变化,收集到足够多的创作素材,创作热情高涨。
他每天晚上回到旅店小房间,详细记下当天所见,写下最新的创作构想,不知疲倦地伏案疾书。他原来写成的大理扶贫故事,已经有了越来越清晰的修改方向,一个哈尼村寨的扶贫电影故事,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构思成形。
他在写作电影剧本时,脑海里始终回响着山上清澈响亮的风声,眼前一直浮现深不见底的红河大裂谷。风声是自然的呼号,也是人类渴望幸福的呐喊。驻村扶贫工作队员的背影,在他的剧本字里行间穿行,村民辛勤劳作和盖新房的欣喜表情,摇晃在剧本欢快推进的情节中,一个名为《风吹红河谷》的哈尼族扶贫电影剧本,终于写成。
采访李荣春结束,我去找杨新刚。他是村委会的扶贫工作第一书记,也是村里的扶贫队长,48 岁,2016年从部队转业,到云南省委宣传部工作一年,就告别妻儿,远离昆明,来到300 多公里外群山中的红河县驻村扶贫。
我在村委会小院二楼的会议室里,开始了对杨新刚的采访。他打开手中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条理清晰地向我介绍工作经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了已经消逝的一部分辛苦日子,那些日子具体、丰富、独特,每天都有变化,他的介绍,让我大长见识。
我曾以为助人脱贫,会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没想到,现实的独特性,永远超出人们的想象,驻村扶贫队员们最初遭遇的工作难题,竟然是村民的不理解。
这里,云南省委宣传部驻村扶贫队员进驻的宝华镇,距离县城约50 公里,不算太偏远,仍然山高坡大路险。我乘车去采访,汽车绕盘山路不断拐180 度的掉头弯,我被晃得几次快要晕车。时光推移到扶贫驻村干部进入的2018年,宝华镇的很多村寨,40 岁以上的人口,仍然只会说哈尼话。村民从未接触过大量外地干部,从未见过村寨里长期进驻大批外地人。村民不知道城里的干部来干什么、要住多久、也不知道扶贫是一个口号、还是必须做出实效的工作。扶贫干部在村委会小院住下,每天赶往各村寨,村民投来的目光冷静淡漠,透出几分疑惑。
所以,杨新刚告诉我,第一步的工作,是扶贫宣传动员。
省委宣传部的干部,有丰富的宣传工作经验,他们打开思路,调动资源,研究方案,开展了全方位的扶贫动员工作。
一是利用小广播系统,定时宣传讲解扶贫政策。所有村寨,早在很多年前,就已建好连通各户的小广播,最初效果很好,后来因缺少人才,小广播未能长期定时播放,有事开广播说一声,无事就长期闲置,喇叭沉默。于是,驻村扶贫的第一项工作,是推行小广播“村村响”,扶贫工作队的队员们,从相关部门找来了录制在U 盘上的哈尼语扶贫政策播音稿,每天早中晚三次,每次半小时,在小广播里向全村人定时播放,反复讲解,并及时在小广播里向村民发布各种扶贫工作的活动通知。
二是在各村开辟板报、墙报,制作展板,悬挂标语,利用路边、院墙的各种位置,见缝插针地介绍扶贫政策,宣传扶贫法规,营造扶贫攻坚的舆论气氛。
三是巧妙利用村里放电影的时机,宣传和介绍扶贫工作。县上的电影放映队,每月进入各村放露天电影一次,村民很喜欢看电影。电影放映队进村,村民就纷纷涌出,坐满了村内的小广场。于是,驻村扶贫队员利用这个村民聚集的机会,在放电影之前,先进行半小时的扶贫政策演讲并发布扶贫工作通知。
四是推行了“小手拉大手”的扶贫宣传活动。这是一个具有创造力的发明。驻村扶贫队员发现一个现象,40 岁以上的村民大多数不懂汉语,交流困难,对扶贫政策的交流理解困难。可是,他们的孩子都在学校读书,孩子们能听懂汉话,还会说流利的普通话。用孩子们的小手,拉住家长的大手,走向脱贫致富之路,岂不效果更好?于是,扶贫队员与学校取得联系,共同开展扶贫宣传工作,让老师给哈尼族孩子讲解扶贫政策,再给孩子们布置宣传扶贫政策和介绍扶贫法规的“家庭作业”,请孩子回家说给家长听,这种通过家庭内部成员宣传扶贫工作的方式,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五是推广“姐妹手拉手巾帼脱贫行动“的创举,这个办法与“小手拉大手”如出一辄,哈尼族村寨中,女性在家庭内部的作用很大,于是驻村队员专门组织和培训村民妇女,通过她们,在家庭和家族内部宣讲扶贫政策。
六是组织村里的文艺演出队排演扶贫宣传节目。很多哈尼族村寨,都有村民自发组织的文艺演出队,闲暇时,爱唱歌跳舞的村民,会聚在一起休闲娱乐。镇上和县上开展节庆活动,村文艺队会外出参加表演。这是一份成长于本村生活土壤中的重要文化力量,与村民在感情上有最亲近的血肉联系,心灵沟通全无障碍。所以,扶贫队员就给予了村里的文艺队大力支持,参与他们编排节目,安排他们向村民进行表演,宣讲扶贫工作的内容与意义。
诸如此类的宣传办法,收效很好。各种扶贫政策与法规操作,渐渐在村寨深入人心。
于是,驻村扶贫队员开展的实质性工作,即进村入户的调查登记,也就越来越顺利。他们遍访了村寨里的每户村民,讲政策、填表格、统计数据并汇编成册。
掌握了确切数据,才能有针对性地展开惠及所有村民的脱贫致富项目操作。
杨新刚告诉我,村民的生活来源,主要依靠农业耕种提供,但是,这里缺少平地,村民的稻田全是梯田。因为山的坡度大,很多梯田面积窄小,最小的一些梯田,长几米,宽不到一米,只有一两张桌子大,跟我所熟悉的汉族梯田有很大区别。加之土质特殊,哈尼族村民在这里开垦的梯田,必须全年泡在水中,否则会坍塌。所以,村民春天栽秧,秋天收割,稻田不能接着耕种小麦、玉米或豆子之类旱季作物,只能让稻田泡上水闲置,等次年春天降临,才再次栽秧种植。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红河州的哈尼梯田为什么风光美丽奇异,因为梯田冬天闲置,没有农作物生长,放眼望去,只见豆腐山坡上,田埂弯弯曲曲,一派水色天光高高低低,映照出朝霞落日和蓝天白云。
风景美丽神奇,却难以开发观赏性旅游。因为,云南红河州元阳县的哈尼族梯田声名远扬,吸引了大部分游客。尽管红河县集中连片的哈尼族梯田更多,这些梯田,却只能用于农业耕种,暂时难以开展旅游观光农业。
但农业耕种收益较低,哈尼族梯田所处的位置海拔较高,大多数梯田只能种植红米稻谷,这种稻谷产量低,村民的耕种所得,只能获取裹腹的口粮。日常生活中的住房修建、交通出行、求医问药、孩子上学等大量生活内容,都面临无钱支持的困难。
驻村扶贫队员,将帮助村民改变这个现状。
贫穷来自于社会历史渊源和自然环境,也来自观念和由此形成的生活习惯,所以,扶贫不是单纯的增加收入,是改变观念,树立信心,重新塑造人的精神。实现这个愿望,要从改造大环境入手。于是,驻村扶贫队员们在统一部署下,先后修建了村内道路,修建了连通村寨各户的生活排污沟渠,修建了各村的现代公共冲水公厕,点亮了村中的路灯,组织村民集体打扫村内的卫生,设置了长期的村内卫生保洁员等等。
为了鼓励村民参加集体清扫卫生的活动,建立全新的生活观念,扶贫队员们又创造性地推广了集体活动奖励办法,用记分的方式,每次组织村内的集体打扫卫生活动,都给积极参加的村民记分,按季度向村民公布分数,按获奖的分值,发放食盐、毛巾、洗衣粉和肥皂等生活用品。这些奖励充满人情味,趣味性和实用性,很受村民欢迎。
公共环境方方面面的全新变化,让村民生活舒适,出行便利,关系融洽,精神面貌改变,有了脱贫攻坚的信心,从而激发出了创造新生活的热情。
我在采访中,结识了龙玛村一家农村客栈的老板李威。他40 多岁,精干结实,跃跃欲试随时想干活的感觉,说话信心十足。李威从25 岁起担任村长,为村民服务了很多年,两年前,《风吹红河谷》的电影摄制组来龙玛村拍摄,李威帮助剧组,协调了很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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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玛村,是云南省委宣传部驻村扶贫的众多工作点之一。那位花几年时间创作电影剧本的湖北作家,来红河县寻访,调整剧本内容、改变剧中的环境,写出了全新的哈尼族扶贫故事电影剧本,获得云南省委宣传部的支持,还得到云南省扶贫办、中共红河州委宣传部、红河县委县政府、云南茉莉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云南银鹏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等机构的协助,于是,梦想变成现实,电影《风吹红河谷》准备开拍。
拍电影并非易事,承担拍摄的云南茉莉影视文化公司请来了导演,开始在红河州选景。他们走遍各村寨,最后来到自然地理独特和民族风情浓郁的红河县,再来到了龙玛村,认为这里的自然面貌和村子结构,最能体现典型的哈尼族文化特色,也最符合剧情要求。
导演还认为,村长李威聪明能干,适合出演剧中的哈尼村寨干部。
李威以为是开玩笑,没回应。
导演说,演你自己,不用害怕。
李威说,有困难我帮你们解决,其他就不用客气了。
导演笑着说,困难就是需要你来演村干部。
李威听懂了,哈哈一笑,赶紧摇头。
我问,你害怕吗?
李威说,不是害怕,我在外面正有工作要干,演电影会占用时间。
不过,最终李威还是接受了电影演出邀请。他告诉我,拍扶贫电影,宣传红河县,宣传自己的家乡,是大好事,剧组请他演出,实在不好拒绝。
剧组来龙玛村拍摄电影《风吹红河谷》时,时间是2018年,红河县的精准扶贫工作,正紧锣密鼓地全面铺开。李威作为村长,早就配合驻村队员,做了很多事。他聪明能干,读过初中。接受电影角色的客串演出安排后,就认真对待,把对扶贫工作的理解与期待,带到摄影灯照亮的场景中,演得情绪饱满,赢得了导演的夸奖。李威还帮助剧组,安排大量村民,参加了剧中的劳动场面、开会场面、节庆场面的群众演员表演。
村民的表演有报酬,李威出演,为剧组工作,却没领取劳务费。他说,我作为村长,那个钱就没要了。宣传我的家乡,宣传扶贫,是好事啊!我参加表演,是帮助剧组做好工作,要什么报酬呢?
有村长李威的协助,有村民支持,电影《风吹红河谷》剧组,在很多村民不会说汉话的哈尼族村寨工作,身处三十几度高温的热带气候环境,演职人员每天爬坡下坡,工作却一帆风顺。男女主角的表演进展平稳,职业演员与非职业演员友好相处,村民与剧组配合融洽。上百名村民出演的哈尼长街宴场面中,村民兴致勃勃地做出几十桌饭菜,表现极好。
《风吹红河谷》的剧组在村里拍摄了两个月,当时的龙玛村,还没有能力接待剧组入住和用餐,剧组成员住在县城,每天早出晚归,用餐也由县城宾馆运送。现在,生活条件完全改变了,李威已经建成自己家的民宿客栈,开了农家餐馆,拍电影时剧组中使用过的农家餐馆小木牌道具,被李威原样保留,悬挂在了自家楼下的门框上。
李威告诉我,投资建客栈的想法,曾遭到家人反对,他很犹豫,过好久才下决心建成。客栈与餐馆的修建,也许是受了电影剧情启发,也许是游客的建议起作用。拍电影前,李威曾与自驾进村的城里人相识,人家建议他盖客栈和开餐馆,他动过心,却没敢付诸行动。电影拍摄结束,剧组离开,李威大胆尝试,在村里建成了第一家客栈和餐馆。
事实证明李威的选择很正确,世界正流行绿色生活,中国各地,尤其是城市,环保概念深入人心,城里人越来越喜欢驾车出游,欣赏纯美的乡村风景,享用村民的农家饭菜。李威的客栈和餐馆建成后,马上有城里的游客闻讯赶来,节假日,入住和用餐的客人更多。
在李威的带动下,龙玛村其他村民动心,又建起村里的第二家客栈、第三家和第四家客栈。电影与生活融合,真实与想象混杂,李威和他的同乡,在自己的人生中做出了成功的表演。
扶贫工作,有硬性效果的要求,具体内容,归纳为“两不愁,三保障”,即通过扶贫工作的推进,实现村民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结果。并在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三个方面,让村民的生活都有保障。
不愁吃穿,并非送钱赠物,一走了之。在改造了生活环境,树立起脱贫致富的新生活观念后,就要投入扶贫资金,开发生产项目,深度进行农村产业研究,提高劳动价值,创造更大收益,并为农村的富余劳动力安排就业,长期稳定地保障村民衣食无忧。
为实现这些结果,扶贫队员帮助村民,做了很多极富创造力的新项目,比如稻田养鱼、稻田养鸭、山羊养殖、山地鸡养殖、良种猪养殖。还在推广牲畜养殖的同时,为村民培养了兽医,以便及时提供牲畜病害治疗和卫生防疫服务。新培养的村民兽医,能防治牲畜的各种疾病,还能做良种猪的人工授精业务,最新生物科技,走进了村民的生活中。
扶贫队员为村民建立了产供销一体的完整产业链,广泛联系,协调各方社会资源,及时收购村民的稻田生态鱼,并开发电商营销,通过活鱼包装技术,把稻田生态鱼的市场拓展得更广,价也卖得更高。
黑山羊养殖,是云南山区少数民族的传统项目。从前黑山羊售价低,随着绿色环保生活观念在国内外的广泛普及,云南山区村民养殖的黑山羊,售价越来越高,是脱贫致富的好项目。扶贫队员鼓励村民多养,帮助村民联系了外县的黑山羊养殖公司,让公司为村民免费提供小羊,小羊养大,公司收购,再做结算。村民投资压力减小,产业风险降低,收益却加大好几倍。
扶贫队员还帮助村民做成其他绿色养殖项目,诸如山地圈养鸡、梯田圈养鸭,还培育了生态鸭产出的富硒红心蛋,以及人工授精养育的良种生态猪,这些绿色环保食品都供不应求,有公司高价收购。
红河县的哈尼族村民,都会用玉米自己酿酒。以前酿酒只是自饮,村民经常喝酒过量,影响生产和生活。现在,在扶贫队员的鼓励和帮助下,村民扩大酿酒业,对外销售,自饮酒有了克制,因为喝掉的是钱,舍不得。村民卖玉米,每斤1 元,用玉米酿酒,能多赚取三倍的利润,创造了更高的粮食深加工产业价值,酿酒之后的酒糟可以喂猪,转化为新的财富。
扶贫工作中的一个重要计划,是安排村民中的富余劳动力外出务工就业。从前村民外出务工,缺乏技术,只能干最苦最累却报酬较低的力气活。扶贫队员驻村后,请来师傅,对准备外出务工的村民进行了职业技术培训,教村民砌砖,教村民扎水泥浇灌的钢筋等。技术培训在本村进行,扶贫队员把泥瓦师傅和钢筋师傅请来,在村内的空地上堆起砖头,铺开钢筋,给村民现场授课,让村民不出村子就能学到技术。掌握了职业技术的村民,在村内为盖房子的人家做工,工资就增加一半,外出务工,报酬更翻倍。
对村里有老弱病残或缺乏劳动力的特困家庭,扶贫队员专门研究,提供村里的公益岗就业,比如安排保洁员服务,或协调林业机构,安排护林员工作。2019年,红河县全年开发乡村公共服务岗位2474 个,发放补贴1435.86万元,增加了贫困户就地就业的收入。
贫穷时缺吃少穿,富裕会铺张浪费。扶贫队员还引导和帮助村民,改变不良风习。从前,村民的婚丧嫁娶大操大办,经常宰杀过量的牲畜,聚集吃喝很多天。现在,扶贫队员协助村民,制定了新的村规民约,各家的婚丧嫁娶宴请,都有村里的专人协助,既尊重传统,又防止了不必要的浪费。
我在采访李荣春总队长和杨新刚时获知,扶贫队员还要对扶贫工作实效和村民接受扶贫帮助后的感受,进行定期跟踪随访,各扶贫队员,有自己的扶贫承包村和承包户,他们要定期进村,入户调查,向工作队报送各种阶段性的扶贫效果数据。
扶贫队员进村入户,会面临一个困难,那就是白天进村找不到人。并非村民避而不见,而是村民早晨起床,匆匆吃过早饭,就上山劳动了,下午五点左右回村,吃过晚饭,才能接受扶贫队员的访问。
所以,扶贫队员大多是晚上进村。黄昏的模糊光影中,扶贫队员们各自从村委会小院出发,前往村民家,晚上调查结束,夜黑风急,月亮高挂山岗,盘山公路模糊不清,返回村委会的小院,有些麻烦。
我问,晚上怎么回来?有车子接送吗?
杨新刚笑着说,没有呀,都是开自己的车。
我问,自己的什么车?
杨新刚说,驻村干部从昆明开来了自己的私车,所有驻村的工作出行,都驾驶自己的车。
2019年9月,制作完成的电影《风吹红河谷》正式上映,开始在网上流传。2019年11月19日,第28 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在厦门闽南大戏院开幕,《流浪地球》《红海行动》《地久天长》《古田军号》《送我上青云》《风吹红河谷》等影片参展。电影《风吹红河谷》进入了本届电影节少数民族影片单元的展映,并以绝美的红河谷自然风光、轻喜剧的叙事风格和独特的哈尼族村寨生活内容,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问李威,你看过《风吹红河谷》这部电影吗?
他说,看过呀,很喜欢!
我问,是因为你在里面演了角色才喜欢?还是拍了你们村所以喜欢?
他说,拍了我们村,大家都高兴。
我问,什么叫大家高兴?村民看到这部电影啦?
他说,都看到了,放映队来各个村子放过。每家村民出来看,一边看一边笑,电影里演的扶贫故事,就在村里发生过,每家人的生活都变好了。
银幕上的电影完成,生活中的村民生活,也升级改变。
现在,龙玛村哈尼族村民李威家的客栈和餐馆,已经声名远扬,客栈的全年入住率约50%,年收入10 余万元,餐馆的饭菜也很受欢迎。节假日,客栈按行情适当调价,游客仍要提前预订。李威变得更自信,对生活充满展望,满脑子工作计划。
从李威家楼上的小露台往下看,村中路边山坡上的一户村民,正挖出一块平地,大兴土木,浇灌水泥,据说准备投资数百万元,在龙玛村盖一个豪华客栈。这样的事,几年前,即使在电影里,作家也不敢写,因为离现实太远,现在,村里的生活进步,村民的富裕程度,远远超出了电影故事的虚构讲述。
我手中的一份“杨新刚的先进事迹教材”材料,提供了一些数据,2018年2月,云南省委宣传部的驻村扶贫工作队来到,制定了目标明确的“脱贫攻坚工作方案”,就开展入户调查和走访座谈,先后为村民协调各类资金100余万元,在村民的产业扶贫、住房保障、教育扶贫、健康扶贫、村寨的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带来了完全彻底的变化。
以住房建设为例,在扶贫队员帮助下,已完成计划内146 户村民的C 级危房改造、102户村民的易地搬迁、150 户村民的D 级危房拆除重建、发放危房拆除重建补助款260 万元等等。
还有一个故事,杨新刚和他的扶贫队员,发现一个村民小孩没去上学,去家中探视,获知小孩患重病,生命垂危,立即进行协调,把小孩送去县医院,再转送省会昆明的医院。并为小孩办理了大病商业保险赔付,协调了民政救济金和组织了捐款。最终,被诊断为身患“骨髓性白血病”的小孩治愈了,重新返回学校读书。
2018年底,驻村一年时间内,期垤村委会67 户共335 人脱贫,村民的贫困发生率下降一半多。2019年底,驻村近两年,期垤村委会116 户共433 人脱贫,贫困发生率降至1.7%,接近于无。驻村扶贫队员们的工作实效,接连两年全部通过省、州的抽查考评,村委会的驻村扶贫第一书记杨新刚,2019年获云南省脱贫攻坚“优秀驻村扶贫工作队员”称号。
那天,我采访归来,已是下午五点。乘车返回县城途中,我看到车窗外的盘山公路上,哈尼族女人包着头巾,骑着一辆接一辆的摩托车,绕着弯曲的公路从山下归来。我不知她们从哪里来,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多村民女人骑摩托车。问同车的当地人,才知道这些女人是从田里归来。从前她们出村,只能在山间徒步攀爬,现在,最朴素的田间劳作出行,也骑上了摩托车。
驻村扶贫队员,两年多来辛苦奔忙,用自己的智慧、情感和汗水,撰写成一部发生在大地上的真实扶贫故事。这部村中的真实故事,与那部银幕上的电影相遇,场面更动人。
我忽然想起大学时代看过的日本电影《浦田进行曲》。在那部电影中,演员在真实行动与虚构表演间任意穿越,自由出入,使电影叙事呈现更大空间。这里,我所见识的红河县扶贫工作,也与同样诞生与红河县的电影《风吹红河谷》完美组合。扶贫工作中的真实人物,真实事迹,真实的曲折事件和真实的巨大变化,跟传遍各村寨的虚构电影《风吹红河谷》相配,生活与艺术结合,期望与现实融汇,虚实相生,天衣无缝对接,构成了另一部容量更大的全新电影,这部大电影,为哈尼族村民送上了更美好的祝福,为人生与社会,描绘出了更宽阔的悦人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