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外一首)

2020-10-23 09:12叶华荫
大理文化 2020年10期
关键词:田地藤蔓额头

叶华荫

猶如长年打交道的泥土

父亲其貌不扬

宽厚手掌

垒出茅草房

将我乡野上的童年收藏

一天天

穿着农民这套世袭的制服

从老屋进进出出

蜜蜂似的迷恋阳光

认字不多

但农家残破的院墙

围不住他望子成龙的希望

燕巢上低矮的屋檐

遮挡不了他噙着思念的目光

每回想家

总是最先出现

汗珠子挂在宽阔额头

憨厚羞涩的笑脸

柔软低垂的夜幕

便悬出一滴游子咸涩的泪

用轻柔的光

抚慰浑身疼痛的村庄

收割稻谷的人

收取玉米的人

纷纷从家里涌出

驾着车

背着筐

远远望去

父亲

只是其中一个小黑点

大不过一粒雪白的米饭

乡土读物中会动的名词

飘着淡淡汗酸

曾经饱满的额头

多皱而黑亮

不再强壮的手脚青筋裸露

负重时身子老是摇晃

我是二十六年后

乡土上再次长出的一个你

身强力壮的父亲

侍弄过田地也没法休息

要么握锄

铲除我心底滋生的杂草

要么拿剪刀

修理我行为上多余的枝节

由于怕疼

一提起父亲

我就胆颤心惊充满恐惧

无视你的良苦用心

还记恨过你

后来人们说我

身上有泥土的芬芳

手上有草木的汁液

才看见

父亲的皱纹里

瞬间溢出舒展的笑意

父亲的翅膀

常因我的失意而疲倦

无力庇护我是他的致命伤

那样的日子喉咙里卡了刺

父亲总是疼痛难忍

翻滚哀叹

父亲的面容

常被我的欢悦洗亮

我幸福的河流

必将汇入父亲的海洋

点点滴滴的甜蜜

他都会从我稚嫩的花瓣

小心收进心灵的蜂房

年近八旬的父亲

如今依然每天

置身在子孙的苦乐中间

承接生活的反复锤錾

硬朗如一尊雕像

奶  奶

以血肉之躯死守

温暖着乌黑矮小的茅草房

小村观音河里

那使了一辈子的双手

既厚又大

坚韧粗壮

老茧凸出黄硬刺眼

握锄耕种

挥镰收割

拉孩子

洗衣做饭

喂猪洗碗

不会累似的

眼睛一睁忙到黄昏

晚睡早起养成习惯

年过古稀了

性情不变

除非卧床

从不偷闲

不轻易串门

别家有事才去坐坐

不是自卑

一切在知足中

理所当然地劳作

田地里

屋内外

被要吃要喝的家

紧牵着奔波

七十四年的光阴多么宽松

却习惯紧握

春种

秋收

衣食来自重复耕作

平滑的额头

积聚起越来越多的阡陌

当箐底的石竹棍

拄成第三只脚

已撑不住

飘摇风雨里

你棉纸样的单薄

只要能动

就不停从手里

耕耘出炊烟

爷爷走得早

等一个人熟稔了

那些田地

脸上的地界

随之明显

皮肤翻卷风沙

目光干涩黯淡

芦花开上头顶

转眼已是雪天

老牛老马难过冬啊

带走属于自己的

最后一个冬天

随之而来的春光

将一张沧桑

慈祥的脸

塞进打湿衣襟的冬雨

制成一粒永久怀念

坠在儿孙胸前

爬满藤条的额头和老脸

不断生长的晶莹果子

除了换粮

有时是我的零花钱

有时是书纸笔墨和新衣裳

可有的还没成熟

黑夜的藤蔓

突然就绞杀了你的藤蔓

不得不丢下

难舍的小院

任山雨

在亲人胸中肆意弥漫

你我亲密共处的日子

霎时分出里外

一阴一阳

无所不能的时间隔断空间

我迎接太阳

你跟浓黑阴冷混为一谈

旧衣服烧给了你

就不会再出现

两行清泪点燃一盏心灯

逝者如斯

木框紧咬遗像

疼在后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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