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新第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提要 依据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借助两类材料三个层面的类比,可以确信:五代时期的汉语西北方音虽然尚未完成全浊清化,但也已经行逾半途。两类材料分别显示全浊清化已经处于完成状态与正在进行状态。三个层面的类比是:已经完成状态与正在进行状态的类比;处于不同演变阶段的浊擦音字清化程度的类比;几种敦煌写本材料所见全浊清化状态的类比。
上世纪60年代,邵荣芬先生以当时已经出版的《敦煌变文集》《敦煌曲子词集》(以下简称《变文集》《曲子词集》)等材料中的别字异文为观察对象,作《敦煌俗文学中的别字异文和唐五代西北方音》(以下称邵荣芬1963),为唐五代汉语西北方音的研究作出了卓越贡献。上世纪90年代,又有项楚《王梵志诗校注》(以下简称《梵志诗》)、黄征和吴伟编校的《敦煌愿文集》(以下简称《愿文集》)与宁可和郝春文的《敦煌社邑文书辑校》(以下简称《社邑文》)出版;进入新世纪,又出版了徐俊纂辑的《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以下简称《诗残卷》)。四书所收敦煌愿文、诗集残卷(含王梵志诗)以及社邑文书中,亦广有别字异文。
然而,就笔者闻见所及,近年除杨同军(2003)、王新华(2008)、唐浩(2010)、李海玲(2013)等为研究敦煌变文语音或敦煌语音,对敦煌变文及愿文中的别字异文材料有所涉及外,迄今未有全面搜集整理此类材料以深入探究唐五代西北方音之作。这很可能是因为已有经典之作在前,即使探究,也很难出新的缘故。
笔者则以为,随着同一性质研究材料的大量增加,未必就不会有新的发现;即使没有新的发现,也可为前人的结论补充证据,使之更为可信或将结论引向深入。因此笔者不揣冒昧,对《愿文集》《诗残卷》与《梵志诗》《社邑文》所见别字异文中的音同(或音近)代用略作梳理,并引述前修与时贤的研究成果予以探讨。
本文集中探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全浊清化程度问题。为此,笔者总体认同邵荣芬(1963)的研究观点与方法,于取材上也只取从《切韵》音系乃至宋元韵图音系看并不同音的例证。但有两点不同:一是举凡可能为形近、形似所致或义同、义近所致的别字异文,或者对构成原因尚存疑问的别字异文,本文一概不取,以消除纷扰;二是全浊清化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为了能够较为准确地估量研究对象所显示的清化程度,本文既穷尽统计所据材料中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代用例,也穷尽统计全浊声母字与全浊声母字代用例,以用于分析比较。
早在上世纪30年代,罗常培(1933)即已论及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全浊清化问题,只是依据的材料与本文总体不同,主要是当时西北地区出现的四种汉藏对音材料与《开蒙要训(注音本)》。邵荣芬(1963)虽已就《变文集》《曲子词集》中的别字异文进行梳理和分析,但尚未使用愿文、诗集残卷与社邑文书等材料,发现的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代用的例证数量较少,所得结果也仅限于同罗文比较。
同样涉及探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的全浊清化,杨同军(2003)、唐浩(2010)、李海玲(2013)依据的材料与邵文大体相同或性质一致,但结论不尽一致;高田时雄(1988)、王新华(2008)、史淑琴(2013)依据的材料也主要是汉藏对音材料,但在数量上均较罗文大有增加。近年来,涉及此一问题的还有其他一些学者,只是或者所涉不深,或者止于对前述诸作,又特别是其中几位大家论著的分析、评论或介绍。
下面首先列举诸家对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全浊清化程度的代表性认识。
罗常培(1933:16,75)指出,1)就四种藏音而言,一般是摩擦音的浊母禅邪匣变入清母审心晓,特殊的是《大乘中宗见解》的全浊大部分变成次清;2)《开蒙要训(注音本)》中的全浊声母有与全清混淆的现象。
邵荣芬(1963:199)专立“浊声母的消失”一节,共举出非奉代用2项2例,敷奉代用4项4例,心邪代用4项5例,心常代用1项1例,书常代用1项5例,晓匣代用3项8例;帮並代用6项10例,端定代用2项3例,精从代用1项1例,清从代用1项1例,章崇代用1项3例,见群代用2项3例。参考例未计。其结论是1)浊音清化的趋势比较明显;2)浊擦音当时大概全都并入和它相对的清擦音了。
高田时雄(1988)指出,在唐五代的河西方言中,塞音、塞擦音的浊音尚未消失,还存在着全清、次清、全浊三类的区别(转引自蒋绍愚2005:37)。认识仍与罗常培(1933)一致。
蒋冀骋(1997:24-25,29)认同罗常培(1933)的认识1),并在审视罗书列举的《开蒙要训》中的例证后说:“全浊声母有与全清混淆的现象”,是客观的,也是比较谨慎的。我们只能说,清浊有相混的趋势,不能说它们已经或开始合流。 对于邵荣芬(1963),蒋氏也在审视其全部清浊代用例后认为,据此以论“浊声母的消失”,似乎例证太少,也不带普遍性;还认为在表述上应作点修正:浊声母有开始混入清声母的现象。
杨同军(2003)、唐浩(2010)论定全浊声母消失或清化,但也只是列举了若干清浊代用例证。
王新华(2008:67)指出,敦煌对音的情况表明,当时的音系存在浊音清化的趋势,这种趋势主要表现在擦音上,而塞音和塞擦音还没有形成浊音清化的现象。
朱丹(2008:67)认为唐五代西北方言中,全浊声母已开始清化,这是肯定的。
唐作藩(2011:125)指出,全浊声母的清音化自9世纪就已显露端倪,比如反映唐末西北方音的《开蒙要训》的注音,就存在清浊声母相混的现象……但这种相混的现象还不成系统,到了宋代,北方话的全浊声母才表现出成系统的有规律的变化来。
李海玲(2013:48,51)以敦煌愿文别字异文所见为据,以为“唐五代时期浊擦音清化趋势比较显著,已经大都转化为清擦音”“塞音、塞擦音的全浊声母已经全部清化”。
徐朝东(2019:58)以敦煌世俗文书所见为据,判断“唐五代敦煌方音”“全浊声母已经开始出现清音化的倾向”。
要之,大都认为在直到五代时期的汉语西北方音中,全浊清化这一重要的声母演变仍然处于起始阶段,但也有笼而统之地认为唐五代西北方音全浊声母已经全部消失或清化的。
本文则明确主张,汉语西北方音发展到五代时期,全浊清化已行逾半途,并不是刚刚开始,也不是已经完成,而是正在积极进行。
认识的分歧与模糊应当来自两点:一是依据材料的性质与数量不同,二是统计与研究的方法有异。尝试重新论证如后。
论证共分三部分。在论文第2节,穷尽式列举符合本文取舍标准的见于《愿文集》《诗残卷》与《社邑文》《梵志诗》的全部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代用的例证和全浊声母字与全浊声母字代用的例证。在论文第3节,抽样列举其所记录语言已经实现全浊清化的《新校经史海篇直音》(以下简称《海篇》)直音材料和《金瓶梅词话》(以下简称《金瓶梅》)中的全部谐音字材料。论文第4节统计、分析第2、3节两部分材料以及相关材料。第5节在第4节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讨论。
本文所用的基本研究方法是类比,而类比的对象是从不同材料、不同层次中得出的全浊清化概率,据以推断其所依据语言的全浊清化程度。概率只是意味着可能性,抽样更增加了其不确定性。但当众多可能都指向或佐证着同一个全浊清化程度和它所隶属时期的时候,其可信度也就大为增加了。
说明:1)《愿文集》简称“愿”、《诗残卷》简称“诗”、《社邑文》简称“社”、《梵志诗》简称“梵”;简称后面是该项代用在书中出现的页码,同一页出现两条以上的相同例证也在页码后标明。全浊与清均据《切韵》音系,后同。2)如“弁[并]”“从[众]”之类,“弁”为“并”之形误字,“从”为“众”之音讹字,此类为数甚少,皆本文所订。除此而外的其他代用例则悉数依据各书校注者所校注。3)代用字声类归属据丁声树和李荣《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代用字中有清浊两读而又无从辨别者,没有录作例证,后同。
並帮:耙灞(诗700)霸罢( 愿058、085、605,社650)贝背弃~( 愿001)辈背弃~(愿204)便遍(愿141)频鬓(愿400)崩蓬(诗846)并病(愿681)弁[并]並(愿129)迸[并]並(愿275):並滂:捕普(愿709)雹扑(诗764)品平(愿411)
奉非:复否(诗380)赋负(诗439)福复(诗849,梵396)馥福(愿627,社629)分坟(愿583,诗149)焚分(诗149)风蓬(诗300):奉敷:范泛(诗849)峰冯(诗504)
定端:徒都(诗251)戴代(愿304)到道(诗595四)代旦(诗701)殿电(愿798)段断(愿001、592、623、709、949)栋洞(诗910二)冻动(社692):定透:土度(愿644,诗851,社515)掏咷(愿798)坦淡(诗739)坦惮(诗739)淡怛(诗739)怛惮(诗739)荡傥(愿684)同痛(愿709)
澄知:筯著(诗364)筑捣也逐(诗649)琢浊(诗733)缀坠(愿152、211)镇阵(社552):澄心:赐滞(社081);澄庄:查茶(梵493):澄章:治至(愿321、327)除至(社628))志值(愿787,社024、055)值止(238)铸住(社650)重众(梵536)
从精:财灾(愿581)在再(诗934)最罪(梵862)坐作(诗868)接楫(愿682)疾即(梵262):从清:慈此(社594)酢措(愿157);从章:从[众](愿299);从知:自知(诗016);从见:计尽(诗715)渐见(诗714);从溪:愆潜(愿217)
群见:骑姬(诗400)具居(愿269)劫碣(愿459)极劫(愿592)军郡(愿087、092、098、620、622、842)谨近(诗156)穷宫(诗848);群溪:炬起(诗470)亏期(愿727)岐泣(诗152)祁泣(诗152)鐱黔(愿560);群精:极接(愿592)
崇生:事使(愿220、诗149、848)使仕(诗149、921二,社064)俟使(诗169)始士(诗784);崇庄:查闸(社398二、852二);崇清:骤凑(愿487);崇心:事司(社295)
邪心:四似(诗473)随须(愿780)昔席(诗784);邪书:始似(诗737)
禅书:始是(诗737)释氏(社587)是释(社587)殊施(愿634)试树(愿085)树水(愿545)时室(梵159)室石(诗547)暑竖(诗615)守受(梵002)身甚(梵091)臣身(诗150)城声(诗154)圣诚(愿635)胜盛(愿531);禅昌:善阐(社696、867)1-2;禅生:树数(愿545);禅心:须谁(诗802,梵317、496)1-3;禅彻:怅偿(社196)
船书:世示(诗767)释实(愿155)神身(愿359二、360,诗475,梵809)3-7;船生:神生(愿690)
匣晓:瑚琥(愿099)呼弧(诗157)华花(愿492、644,诗168、452、454,梵355)灰廻(诗165)辉廻(诗469)会晦(诗701二、794二)火祸(诗470)悔廻(梵486)
匣心:幸信(诗380)行信(诗380)笙[星]行(愿653)
並並:被备(愿184、196、257、400、555)避被(诗150,梵502、614)步部(愿325、334、952)慕[暴]抱(愿662)弁辨(愿158)弁辩(愿263)辨抃(愿727)病並(愿263、580、582) 脾皮(诗153)毗皮(愿416)凭贫(诗150)凭平(诗761)平瓶(社485九)评凭(愿841)朋凭(诗151)
奉奉:浮夫(愿650)浮芙(愿204)扶符(愿765、773)扶浮(愿515)父负(愿709二)父妇(诗250) 父奉(诗698)复服(愿676、709,梵280,)伏服(梵853)服袱(梵053) 繁烦(愿026、076,诗736)烦樊(诗116)烦凡(社573)帆范(愿086)梵范(愿219,诗704)犯梵(愿537、551,社644)焚坟(愿304,诗149,社657)枌坟(诗388)冯逢(诗769)奉凤(愿964,诗794)20-32;奉匣:复护(愿598,诗148)
定定:弟递(愿492,社086、099、103、112、176、188、272、291、296、345、388)弟定(愿417、568,社161) 递第(愿030、061)定递(社161、374)停递(社286)狄地(诗847)笛狄(愿459)途徒(愿042、188、317、433,诗318、736、746)途图(愿243,诗469)徒图(愿131、132、280、770、973,诗274、698、811,梵015) 屠途(诗151)读毒(愿319)独毒(愿639、642,诗765、802)大代(愿092、125、396、609、770)大玳(愿303)代待(诗798)大待(愿946)驮代(愿582)道蹈(愿945、951)盗道(诗149) 淘桃(社422、440)陶逃(诗273)迢跳(诗400)条调(愿159)头投(愿662,诗828)代旦(诗701)弹但(诗013)但惮(愿153,诗115)潭澹(诗581)填田(愿302,诗286,梵453、592)殿电(愿098) 断但(梵457)但诞(愿194二)佃殄(愿319)电殄(愿459,社514)段断(愿592)堂唐(诗458、764、887二)宕荡(愿724二)亭庭 (愿644、734,诗124、316、401、468)庭停(愿502、803,诗463,梵499)定挺(愿010) 同彤(愿958、970,诗622二、970)同童(愿056、308、526、707)僮同(梵398)铜潼(诗546)动洞(愿041、094、432、765、773,诗036、501、700、740)
澄澄:池迟(诗776) 除池(愿952)直掷(愿784)治值(愿842)宅泽(愿946,梵646)赵召(诗733)陈尘(愿006,诗439、646、794、908)尘澄(诗271)场长(愿610、787,诗210、778,社644,梵558)长肠(诗815)虫重(愿390,诗736)仲重(诗151)
澄禅:酬俦(愿250)呈诚(诗932)
从从:财裁(诗475、699)在材(诗916)才[纔](愿126)寂藉(愿708)前泉(诗481)泉钱(诗881)前钱(诗833)潜前(愿367)秦情(诗445)曾~经秦(诗847)尽净(愿359);从澄:前缠(梵564)秦陈(诗149)场墙(诗470)呈情(诗736)重从(诗149)从虫(诗932);从崇:从崇(愿255);从群:及集(愿558)尽近(诗828,社037)
群群:其奇(愿303二、308、669,诗297、877)其祈(愿660、709)祁祇(愿128、393)祁祈(愿151、152、153、417)祈奇(愿602) 麒奇(愿359)祇耆(诗470)祁歧(诗152)具跪(愿307)其惧(愿427)巨俱(愿156)遽讵(愿720)极及(愿610,诗400)洎及(愿553)咎旧(愿759)桕柩(愿792)其勤(愿371)虔乾(愿052、125、551三、581、642、709、763、794,社522)鐱黔(愿560) 拳颧(梵345)禽琴(诗725)
崇崇:士事(愿086、159、163、166、302,975,诗149、769、887)仕事(诗149);崇澄:状丈(诗436);崇禅:事是(愿076、396、诗440,社025、051、306,梵518)士侍(愿908)士氏(愿151)士是(诗243、879)事视(诗266)视士(梵878)事时(愿033,诗698,梵525)
邪邪:词辞(诗783)随遂(愿400)习袭(愿102)续俗(愿787)邪斜(愿427)旬循(社587);邪从:慈词(愿010);邪澄:词墀(诗741);邪禅:是似(诗647、737)树似(愿317) 隋谁(诗733)瑞遂(社148)囚雠(愿581、582)常祥(愿410、423、502、582)像上(愿435);邪崇:似士(愿968);邪船:序述(愿655)
禅禅:视是(愿773)侍是(诗319)时是(愿131,诗244)视誓(愿148,诗547)视侍(诗124)氏是(愿003、035)谁垂(愿707,梵441)睡谁(愿798)殊垂(社541))殊熟(社576) 熟淑(愿724)竖树(愿003、033、365、551、908)受寿(愿251、319、334、336、359、410、435、445、551、563、569、604、664、683、731、734、754、780、794、798、936,诗294,社625)寿绶(愿619)酬仇(诗306)酬雠(愿024)擅善(愿674、681)上尚(愿078、082、084、099、164、264、268、384、403、513、515、516、531、549、560二、714、745、诗126、163、221、239、273、655、659、744、916,社509、638)上常(诗545)城臣(愿216)
船船:神乘(愿581);船禅:是示(愿026、031、054、319、754、773,社097)示氏(愿035,社619、625)视示(愿692、731、745、773)十实(诗378、823)食石(愿001、003、024、459二、537、681,社645,梵673)述瑞(社577)熟实(诗861)辰神(愿459、513、537、625、798,诗152,社168)晨神(愿384,社638、649)神臣(愿275)丞乘(愿237,诗267)
匣匣:贺荷(愿244、268、528,梵533、679)护户(愿582)后~先候(愿164,诗698,社097、207)胡乎(诗124、469)狐胡(愿946)胡壶(诗731、732、738)醐壶(诗639)乎互(诗301)下夏(愿088、148,诗877)侠暇(诗210) 匣洽(愿459)颢浩(愿760)毫鹤(诗827)后~先厚(愿093、095、773,诗124、743,社013、034、050)寒韩(诗703)贤娴(愿197)咸衔(愿014、051、276、498)咸嫌(诗776) 咸函(社515、585)桓丸(诗149) 桓纨(诗302)换缓(梵137)患幻(愿427、432)弦悬(诗736)玄悬(愿010[县]、142、213、639、703,诗734、907[县],社552、585)混浑(诗542)项巷(愿946)黄皇(愿126、216、943,诗243、371)黄篁(愿166) 黄凰(诗794)恒弘(愿513) 横宏(愿470)幸行(愿942三,诗151、242、380、768)红弘(愿011、032、034、036、139、427、945,诗249、319、797,社408、415)洪红(愿154,诗703)虹洪(愿480)红鸿(愿158)37-91;匣群:贤虔(愿635)
3.1 《海篇》直音所见含全浊字互注例证
说明:1)《海篇》直音之字以俱见于《汉语方音字汇(第二版)》者为限。2)先列字条在《海篇》中的页码及位置上下,次列字头与直音。3)举凡以《切韵》音系同音字或异体字作直音之代用,以其无助于显示所据语音全浊清化程度,已悉数略去。
1)全浊与清互注(加粗者为全浊字)
並帮:329下铇报,336下瓣半,370下鲍报,407上迫白,409下避闭,426上北白、八拔、叛半,426上/610下半伴,428下败拜,432下步布,445下绊办,474上罢霸,490上/532下薄拨,528上拔捌,532下撲僕,572下稗拜,591上百白,597下雹剥,607上勃卜,607下办半,627下暴报
定端:329上钝顿,331上锻段,342上/589下凳邓,367上调吊,373下特得,392上地帝,401下/408下答达,408下道到,432下的狄,451上督独,471下队对,529下掉吊,539上淡旦,541下滴狄542上荡当去声,547上殿店,548下盾顿,607上动冻,610下但旦617下兑对
从精:333下凿作,334下截节,334下/385上贼则,386上剂祭,392上在再,404下籍即,418上疾迹,425上贱箭,434下寂即,469上匠酱,474上罪醉,491上藉借,508上集即,530下捷节,611上/626上作昨,621上脊集,627下暂赞
澄知(庄章):394下坠缀,425上质直,433下宅责,485上著柱,531下摘宅,533上择摘,537上治致,541下滞致,543上浊卓,572下稚致,396下重种,407下逐烛,476上赵照,590上郑正
崇知(庄章):331下铡扎,332下镯卓,359下/516上状壮,466下骤皱
群见:325上竞敬,350上/400上吉及,350下/485上局菊,365上共供,386上剧吉,413下妓计,446上/614下结杰,461上柜贵,478下跪贵,497上忌纪,503上惧据,513上轿教,576上巨句,610上件建,613下倦眷、健建,616上俭剑
奉非(敷):386上罚法,411上復付,424下负富,427上乏法,470下附付、父付,501下愤粪,536下泛范,587上覆復,610上伐发
邪心:330下锡习,408下遂岁,432上悉习,434上宿俗441上粟俗,454上析习,498上息习,506上象相,582上袖秀,595下羡缐,626上昔席
禅书:325上甚深去声,325下失拾,353下善扇,366下誓世,368下识石,409上适十,451上睡税,456下植式,520下属束,534下/538下摄涉,543下湿石,548下社舍,558上蜀束,566上熟束;船书:339上式实,385下/607下剩胜,493下射舍,516下食失
匣晓:363上/498下歇协,365上巷向,366上话化,379上现献,428下效孝,452上瞎峡,455下核黑,498下患唤,526上画化,530下换唤,549下祸货,569上/579上血穴,576上项向、系戏,621下胁协,625下旱汉
2)全浊与全浊互注
並並:338上币备,342下弊被,378上/400下朋彭,386上辨便,404上簿步,418上/591上病並,487上蓬彭,504上辩便,504下毙被,528上抱鲍,576上辫便,582上被备
定定:332下/398下铎夺,336上弹谈,339上/397上甜田,367上/454上谈坛,375上/454上度杜,398下弟地,409上递弟,410下待大,460下檀谈,473上毒独,493下导道,497下怠代,506上盗道,529上挺定
从从:375下/392上座坐,382下残蚕,479践贱,482上静净,541下渐贱,543上潜前,543下潜钱
澄澄:325上/610上重仲,454下/611上柱住,471上陈沉,502下惩呈,614下传篆5;澄禅:350下呈城1;澄崇:522下崇虫
群群:325上具巨,329下/344下钳乾,364下/575上臼旧,364下琴勤,400上舅旧,457下极及
奉奉:342下凡烦,343上/387上奉凤,464下冯逢,517上飯范,676下烦帆
邪邪:337下/601上席习,493下寺似,506上夕习
禅(船)禅(船):325上/331上垂锤,326下事示,339上市示,352下售受,404下筹酬,426上赎术,432上/516上受寿,434下实石,448下绳成,449下缠蝉,500下慎甚,516上士事,529下承成、授受,548上/548下是示,549上神辰,551上石十,559上蚀石,572下稠酬,614下传篆、传船,622下肾慎
匣匣:334下/361下或获,335上弘洪,335下弦闲,351下咸闲,369下/575上护户,384下刑行,392下幸杏,410下很恨,416上嫌闲,424下贺荷,425上/435下贤闲,433下宏洪,445上红弘,447下缓患,471上限现,484下茎恒,498下恒衡,507下/576上惠会,542上溃会,570下行型、行幸,574下丸环,586下幻换,591上互户,613上候厚
说明:取舍标准与前述敦煌写本别字异文相同。谐音字条后是该条代用在张鸿魁(1996)中出现的页码。
1)全浊与清代用(加粗者为全浊字)
並帮:剥礡(50)八拔(57)便变(65、77)报抱(76)辨变(77);並滂:扑捕(52)拍排(61)胖庞(78)
定端:道捣(18)冻动(33)头朵(55)待带(62、75)吊调(63)吊掉(63)斗逗(54)诞旦(64)啖旦(64)代带(75)对兑(76二)道到(76);定透:突涂(54)
澄知:治置(49)宅摘(75)摘择(75)坠缀(76);澄章:祝逐(16)陈真(20)箸炷(55);澄初:创撞(15)插搽(57)
从精:灶皂(62)匠将(66)纵总(68)接褯(74);从清:翠萃(36)冲匆(68)撮捽(73);从章:自只(68)
群精:近进(78)
奉非:法伐(72)
崇书:世事(19)屎事(35)事试(69);崇知:撰转(65)
邪心:絮续(56)谢卸(61)絮绪(72)相像(78);邪晓:向像(78)
禅书:势侍(49)胜盛(79)
船书:食世(70);船昌:唇蠢(34)
匣晓:化话(16)霍获(20)夏吓(21)化画(58)喝贺(59)汗汉(77)献现(77)
2)全浊与全浊代用
並並:皮貔(25)
定定:菪荡(37)调掉(63)啖但(64)待代(75)
崇禅:侍事(54)是事二(70)
澄澄:宅择(75);澄崇:床噇(48)
群群:勤擎(66)
奉奉:饭烦(29)、饭犯(29)犯烦(51)服伏(54)服扶(54)伏扶(54)筏罚(57)佛扶(71)
邪邪:斜邪(36)续叙(56);邪禅:是似(69)谁随(76);邪崇:寺事(30)
禅禅:石时(37,69)是时(49)2-2;禅澄:陈成(79)
匣匣:华画(21)、何葫(21)、华滑(21)行刑(25)咸闲(29)胡核(31、71)画话(35)何胡(71、73)河湖(71)、何和(73)合荷(73)后候(77);匣邪:畦席(28)
4.1 基本认识
面对唐五代汉语西北方音全浊清化程度认知中尚存在的诸多纷歧与模糊,如何利用现有的材料加以适当厘清呢?一个办法是类比。将能够反映唐五代时期全浊清化程度的别字异文材料所见同其他材料所见进行类比。其他材料可以大体分作两种,其一,或者同为别字异文(含谐音字),或者是直音,但所据语言都已经完成全浊清化;其二,也是直音,但所据语言全浊清化尚在进行。
就具体语言的书面形式而言,无论其所反映的语音处于全浊清化进程中的哪一阶段,都可能在别字异文或直音中有所表现。后边将首先选择前一种材料所见作类比。在邵荣芬(1963)中,为了论证敦煌俗文学中因语音条件而产生的别字异文,具有与正字正文声母、韵母基本相同的关系,邵先生抽样统计分析了说现代汉语北京话的中学生作文中因为音误而产生的别字。这在方法上就是一种类比。
本文则是进一步发挥类比的作用,具体说来就是,首先拿所据语言已经完成全浊清化的《海篇》直音字以及《金瓶梅》谐音字所见同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进行类比,比较二者在清浊互注或互代程度上的差异,以判断后者距离完成全浊清化尚有多大距离;然后,再将同样显示全浊清化正在进行的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和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所见与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进行类比,以相互佐证,确认汉语西北方音中的全浊清化发展到五代时期已经行逾半途,但又尚未完成。
当然,类比需要保证材料同质,具有可以互相比较的性质。就本文用于类比材料所依据的语言而论,无论是唐五代的汉语西北方言,《海篇》所依据的明代后期官话,还是《金瓶梅》所使用的语言,都属于近代汉语,并且共同具有官话或其基础方言(北方话)性质。它们虽然清化程度不一,出现的时期与地域亦或有异,原全浊声母字的最后归宿也不尽一致,不属于同一语音系统,但全浊清化都已经进行到由单纯擦音扩展到遍及塞擦音、塞音的程度,而且都使用着同一个汉字字符集,哪些字是原来的全浊声母字,哪些字原来就是清声母字,二者的比重如何,都是基本相同的。
除此而外,直音乃是用一个字为另一个字注音,两字必须同音,比构成别字异文的条件更加严格,因而具有同等效用并且更为可信。至于《金瓶梅》谐音字也与敦煌写本别字异文一样,都是两字代用,而代用的取舍标准,在本文中也完全一致。循此认识,下边分作三项统计、分析与讨论。
如后所示,全浊清化已经完成状态,可以《海篇》直音等两种材料所见为代表,而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则显示着全浊清化正在进行状态。
既然用于比较的材料所依据的语言同质,又特别是其中原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所占比重都大致相同,那么,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完成全浊清化或距离完成全浊清化不远的语言,在使用中因为音同音近而造成原全浊声母字与对应清声母字互注或互代的情形时,只要有足够的数量以构成随机抽样的样本,其清浊互注或互代在含有原全浊声母字的全部互注或互代项中,都应当自然而然地达到或接近某一概率。这一概率可以通过统计已经实现全浊清化语言的清浊互注或互代样本加以计算。样本越大,所得概率就越精准。而且只要是全浊清化程度相似的语言,样本大小接近,所得概率就应当趋于一致。只是,由于材料本身的局限,获取的样本大小不一,所得概率不可能全都达到精准的程度,但这并不妨碍忽略误差,在比较中相互印证。与之相反,倘若同质的某一语言距离完成全浊清化尚有明显距离,其清浊互注或互代的概率,就应当明显小于已经完成全浊清化的语言。
依据第2、3两节列举的全浊字互代或互注的例项,我们很容易以之作为样本,分别计算出《海篇》直音等两种材料所见与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清浊互注或互代的概率。如果在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反映的唐五代汉语西北方音中,仅仅是“清浊有相混的趋势,不能说它们已经或开始合流”,那么,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清浊代用,就应当基本局限于擦音字范围,未可与《海篇》直音等两种材料所见相提并论。反之,如果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清浊代用已经遍及塞擦音、塞音,清浊互代的概率又已经与《海篇》等两种材料所见接近,但又还有明显距离,那么,我们就可以据此推断,晚唐五代汉语西北方音虽然尚未完成全浊清化,但也已经行逾半途。
下面,先看从前文(第3节第1部分)所归纳出来的《海篇》直音数据(见表1):
表1 《海篇》直音所见数据
同一代用例,无论出现多少条,都只计作1项(后同)。合计浊清150项,浊浊101项,由此可计算出:
浊清互注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150÷(150+101)≈60%。
由于所取材料只是《海篇》所见含全浊字直音的一个随机抽样样本,此一占比实际上就代表着概率。我们还能够根据以上数据估算出抽样误差。
设置信水平为90%,则相应参数为1.64。抽样误差即为:
据此,则此一概率的置信区间约为:60%±5%。
无论从《海篇》直音自身的表现看,还是从汉语共同语中的全浊清化发展到明代的成熟程度看,《海篇》直音所依据的语言都已经完成全浊清化进程。(1)另详黎新第《<新校经史海篇直音>所见明代后期官话》(《中国音韵学会成立大会暨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8,济南)。还不仅如此,据张鸿魁(1996:187-190),大约同时的《金瓶梅》所据语言也是已经完成全浊清化的语言,因而其谐音字所见能够作为佐证,见表2。
表2 本文所归纳出来的《金瓶梅》谐音数据
合计浊清60项,浊浊39项,由此可计算出:
浊清互代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60÷(60+39)≈60.6%。
设置信水平仍为90%,则相应参数亦仍为1.64(后同)。其抽样误差即为:
则置信区间约为60.6%±8.1%。
现在再将本文第一部分的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含全浊字代用归纳为表3,以计算出浊清互代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用于类比。
表3 本文所归纳出来的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数据
合计浊清122项,浊浊234项。由此可计算出浊清互代项在出现总项数中占比:122÷(122+234)≈34.2%。
设置信水平仍为90%。其抽样误差即为:
则置信区间约为34.2%±4.1%。
显而易见,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代用,不仅已经全面扩展到塞擦音、塞音声母字,而且在含有全浊声母字的全部代用中所占比例已经是一个较大的值,因而不仅已经远离全浊清化进程的初始阶段,而且与《海篇》直音等两种代表全浊清化已经完成的材料所见已是较为接近,但又还有明显距离。如果仍旧加以量化,并以《海篇》为基准,则是其接近程度,大约已经达到57%(34.2÷60)左右。此一全浊清化状态,形象地说,也就是已经行逾半途。
无论是唐五代关中方言还是中原方言,在梵汉对音材料中,“到玄奘以后,晓匣都对h”(储泰松 2005:170);罗常培(1933:自序3)所论《千字文》《阿弥陀经》《金刚经》等三种汉藏对音中,“摩擦音的浊母禅邪匣变入清母审心晓”;即使是敦煌写本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浊擦音的清化程度也较塞擦音、塞音为深,(2)浊擦音全部清化,塞擦音、塞音並母、从母、群母字全部清化,但奉母5字2字未清化,定母12字8字未清化,澄母6字1字未清化。详见4.4。而且在现代汉语方言中,也都还能够屡屡见到类似的情形(杨秀芳1989)。因此,有理由认为,在包括西北方言在内的汉语共同语及其基础方言的全浊清化进程中,浊擦音的清化要先于浊塞擦音、塞音。而这也就意味着,越是处于全浊清化进程的早期阶段,在已经清化的字项中,浊擦音字项的占比就越高。
黎新第(1999)曾论证全浊清化音系中擦音字在全部已清化的全浊字中所占比例,可以大体显示全浊清化的程度。在论证中,还举出了《中原音韵》《中原雅音》《蜀语》音注以及丁声树和李荣《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中,原奉、邪、禅、船、匣(禅、船限清化后读擦音者)各声母字在全体已清化的全浊字中所占的比例,作为完成全浊清化方言的正常比例的代表:516÷1355≈38%(《中原音韵》),202÷565≈36%(《中原雅音》),164÷8≈33%(《蜀语》音注),6581÷744≈37%(《古今字音对照手册》)。
再看看前述反映已经完成全浊清化音系的两种材料中浊清互注或代用中擦音字项占比。依据近代以来汉语共同语语音实际,这里将范围限定在奉邪崇禅船匣六母字中与清擦音字互代、互注各项。计算依据均见上文4.2。
《海篇》直音:55÷150≈36.6%;《金瓶梅》谐音字:19÷60≈31.7%。
虽然《中原音韵》等所见,是全浊清化音系中擦音字在全部已清化的全浊字中所占比例,而《海篇》直音与《金瓶梅》谐音字所见,是浊清互注或代用项中擦音字项所占比例,但二者基本一致,可以互相印证。
回过头来,再审视反映全浊清化初阶的语言材料中擦音字占比。这可以拿罗常培(1933:17-25)所论三种汉藏对音作代表。仅以其中《千字文》所见为例,见表4。
表4 汉藏对音《千字文》所见浊清互对数据
均为1项1字。合计46项。
浊清互对项中,奉、床二母字皆不读擦音,读擦音的禅邪匣等擦音字项所占比例为::43÷46≈93%。(3)《千字文》材料也如同《海篇》直音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等材料一样,都是一种随机抽样的样本。所见浊清互对项中奉邪禅(含床)匣等擦音字项所占比例,也如同浊清互代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一样,存在因抽样而带来的误差问题。但从上文4.1的讨论中已可见,抽样误差无碍于宏观的类比,兹略去擦音字项占比抽样误差及置信区间不计,后同。
93%的占比表明,已经清化的全浊字项,几乎全都是浊擦音字。后来的研究(如王新华 2008:67; 史淑琴 2013:68-69)虽然审视了更多的同时期汉藏对音材料,罗先生的此一观察结果仍然反复得到验证。
而在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中见到的是:全浊与清代用项中擦音声母(奉邪崇擦5禅船擦18匣)字项所占比例为:51÷122≈41.8%。
此处浊擦音声母已兼取奉母字项,是因为在所举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中,奉並二组声母字已经绝无互代之例而奉母字与非、敷二母字又皆可互代(见上文2.1),与《海篇》直音等所见相同。
拿四种敦煌写本所见的41.8%的占比,同《千字文》的93%相比较,前者仅大约是后者的2/5。(4)《千字文》对音中的汉语音虽然也是汉语西北方音,但对音材料既有别于直音材料,也有别于别字异文材料,能够直接将前者和后二者放到一块,作浊清互对项中擦音字占比程度的比较吗?答案是可以的。这是因为,虽然《千字文》之类浊清互对项中擦音字占比反映的是所据语言中全部全浊清化字中的擦音字占比,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等浊清互注或互代项中擦音字占比反映的只是所据语言中部分全浊清化字中的擦音字占比(参看下文第5节第4)点)。但浊清互注或互代因之而缩减的幅度,同样也是其中擦音字缩减的幅度,因此,只要反映的是同一程度的全浊清化,无论是见于浊清互对项还是见于浊清互注或互代项,擦音字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二者都应当趋于一致。但此一占比却与上举已经完成全浊清化的《中原音韵》等音系和《海篇》直音等材料所见,已是相当接近。如果仍然加以量化,并仅以《海篇》所见36.6%为基准,则其接近程度更高达87.5%左右(36.6÷41.8)。据此,同样可以认定在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中见到的全浊清化已经行逾半途。其所以显得接近程度更高,则很可能是因为,在全浊清化进程中,擦音字不仅率先清化,而且其清化的扩展速度,也高于塞音、塞擦音字的速度。
具体说,就是拿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和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所见全浊清化程度,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相互比较,其结果是三者能够相互印证。
讨论至此,有两个问题需要澄清。有没有可能在汉语西北方音中,全浊清化在唐代虽然尚属初起,到五代时期却已完成?由于四种敦煌写本中不少篇章的确切抄写时期不明,其别字异文所见全浊清化行逾半途而又尚未完成的状态,会不会只是初始状态与完成状态的一种叠加,并不反映汉语西北方音在某一确定时期的真实情形呢?值得庆幸的是,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和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材料可以帮助解决此一问题。
先看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写本中注音,也是直音。其含全浊字注音状况,概括如表5。
表5 《开蒙要训(注音本)》含全浊字注音数据
据罗常培(1933:75-94),均为1项1字,合计浊清35项,浊浊42项(可疑者2项未计)。
由此可计算出浊清互注项在出现总项数中占比:35÷(35+42)≈45.4%。
设置信水平仍为90%,则其抽样误差为:
置信区间约为45.4%±9.3%。
浊清互注项中擦音字(奉邪床禅匣母字)项所占比例为14÷35=40%。
擦音字已取奉母项,是因为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中非组声母字与帮组声母字已无互注之例(仅1例可疑)而且“非敷奉不分”(罗常培1933:76-79)。罗先生还特为指明,敦煌写本《开蒙要训(注音本)》所注音“代表的当然是后唐明宗时代的敦煌方音”(罗常培1933:13)。
再看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5)罗常培(1933:8-9)推断其“时代大约是第八到第九世纪”。内中全浊字对音状况,可概括为表6所示。
表6 汉藏对音《大乘中宗见解》全浊字对音数据
据罗常培(1933:17-25),均为1项1字,合计浊清75项(“全浊声母的字”“大多数变成次清”),浊浊11项(又音5项未计)。
浊清互注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75÷(75+11)≈82.5%。
设置信水平仍为90%。则其抽样误差为:
置信区间约为82.5%±6.7%。
浊清互注项中擦音字(奉邪禅床匣母字)项所占比例为39÷75=52%。
擦音字也已取奉母项,是因为藏文无f声母,而对音中汉文非、敷、奉三母字的声母藏文皆已以清辅音ph对应。
统计分析至此,已经可以看到,无论是浊清互注项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还是浊清互注项中擦音字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开蒙要训(注音本)》和《大乘中宗见解》所见都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接近一致,(6)对于浊清互注占比中,《大乘中宗见解》所见似乎过高另有解释,见下文第5节第4)点。能够相互印证,见表7。
表7 三种敦煌写本材料所见全浊清化占比的比较
这也就意味着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的全浊清化状态确实反映了汉语西北方音在在唐五代时期的状态。换一个角度看,这又足以表明,无论是《开蒙要训(注音本)》注音,还是《大乘中宗见解》对音,在其所依据的语言中,全浊清化也都在积极进行,而且行逾半途。
1) 既然无论是浊清互注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还是浊清互注项中擦音字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都与《开蒙要训(注音本)》所见接近一致,而《开蒙要训(注音本)》已明确其为后唐明宗时代的敦煌方音。以此,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显示的全浊清化状态,至少从大体上说,也同样应当属于当时的汉语西北方言,并可将其所属时期进一步收窄到五代。
2) 当然不能排除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含有早于五代时期的例证,但此类例证应当数量不多。如果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真的只是全浊清化初始状态与完成状态的一种叠加,其浊清互代项中奉邪崇禅床匣等擦音声母字的占比(41.8%)就应当远高于《开蒙要训(注音本)》所见(40%)而接近《千字文》所见(93%),但事实并非如此。
3)仅就浊清互注在出现总项数中的占比而言,《开蒙要训(注音本)》所见同《海篇》直音所见的距离,明显要小于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同《海篇》直音所见的距离。据此,应当认为《开蒙要训(注音本)》所见全浊清化要比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更加积极,更加接近于全浊清化的完成状态。而其中缘由,很可能正是敦煌写本别字异文多少包含了早于五代时期的例证,而《开蒙要训(注音本)》反映的只限于五代时期的敦煌方音。
4)《大乘中宗见解》对音中浊清互对项同样已经遍及塞擦音、塞音,而且浊清互对项在出现总项数中所占比例更高达87.2%±5.9%,但这并不意味着其所依据的语言全浊清化程度比《开蒙要训》注音所依据的语言一定更高。原因在于,同可以直接比较的浊清互对项中的擦音字占比和互注、互代项中的擦音字占比不一样,此二者虽然能够比较,却不能够直接类比。直音的互注也好,别字异文的互代也好,其清浊互注或互代具有或然性。在已经或正在全浊清化的语言中,一个已经清化的全浊字既可能与对应的清声母字互注或互代,也可能与另一个已经清化的原全浊字互注或互代,因而一个原全浊字与另一个原全浊字互注或互代并不一定意味着该字尚未清化。对音则不然,总是按照两种语言的对音规则进行,必须是以浊对浊,以清对清。以藏文浊辅音对汉语全浊字声母,这个汉字就应当是仍读全浊声母,以藏文清辅音对汉语全浊字声母,这个汉字的声母就应当是已经清化。因而《大乘中宗见解》对音中浊清互对项87.2%±5.9%的占比,其实际含义是,藏文所对汉语中全浊清化可能已达87.2%±5.9%的概率。而《开蒙要训》注音所据语言的全浊清化程度,则须是在将注音所见浊清互注占比和完成全浊清化的同质材料所见占比两相比较后才能确定。从上文4.2中已可看到,相对于完成全浊清化的《海篇》的60%±5%的概率而言,《开蒙要训(注音本)》的45.4%±8.2%也已经达到其大约76%(45.4÷60)的程度。《大乘中宗见解》87.%±5.9%正好与之接近一致,因而其全浊清化的程度也依然与之相去不远。
5)《大乘中宗见解》浊清互对项中擦音字在出现总项数中占比为52%。此一占比无论是同《开蒙要训(注音本)》的40%相比较,还是同《海篇》的36.6%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的41.8%相比较,《大乘中宗见解》的占比也同样偏高。虽然如此,但仍旧如同《开蒙要训(注音本)》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一样,既远低于《千字文》的93%,又同《海篇》等所见有距离,因而仍然显示其所据汉语西北方音同《开蒙要训》和四种敦煌写本别字异文所见接近一致,只是其浊擦音清化的发展,有可能稍稍滞后于《开蒙要训》所见而已。
6) 罗常培(1933:15)在论及所用到的几种汉藏对音材料的时代早晚时,已经说到“《大乘中宗见解》比较最晚”,虽然没有明确晚到什么时候,但从全书所论即为唐五代西北方音看,“最晚”可能也就晚到了五代。日本学者宫本正尊则根据《大乘中宗见解》用语,将其形成年代考定为宋代(转引自史淑琴2013:23)。但如果从上述《大乘中宗见解》在类比中一再表现出全浊清化程度与《开蒙要训(注音本)》接近一致的情形看,窃以为其标注对音的年代仍旧可能是在五代,其对音所依据的汉语应当是与当时敦煌方言平行的另一种西北方言。现代山西方言汾河片全浊塞音、塞擦音清化后读送气(乔全生2005)正与之一致,可以作为佐证。但无论此一推测是否成立,如前所述,《大乘中宗见解》所见都能在相当程度上支持本文的见解。
有鉴于以上分析讨论,再联系到在四种敦煌写本体现全浊清化的别字异文中,读塞音、塞擦音清声母字一方,无论平仄,读送气和读不送气的都有(见上文2.1),似可认为,本文研讨的结果与唐作藩(2011)所论最为接近,但一些认识已更为清晰。以此,主张在晚唐五代汉语西北方音中,或者说,在当时敦煌一带的说话音中,全浊声母只是有开始清化的倾向,是否过于谨慎了一些?笼统地说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全浊声母消失或全部清化,又是否显得含混或过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