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彦龙 副教授 王 健 教授
(1、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浙江义乌 322000 2、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北京 100029)
来自《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09-2019)》的数据显示,截止到2019年,全国25个省市区共存在淘宝村4310个,年销售额超过7000亿元,约占农村网络零售额的50%。从2009年发现最初的3个淘宝村,到2019年的十余年间,“淘宝村”作为一种商业现象,数量激增,模式多样,对区域经济社会产生着显著而广泛的影响。
淘宝村的空间分布以浙江为中心向东南沿海省份扩展,进而延伸至中西部地区。平台赋能小微企业,以“边缘革命”,打破空间限制,在传统商业体系之外找到了模式变迁的罅隙。商品类目从工业品到手工业品,再到农产品,充分发挥着不同区域的要素禀赋与比较优势的作用。淘宝村外溢效应显著,在脱贫增收、返乡创业、带动产业等方面凸显了社会价值。
国内学者对于专业市场的研究包含了概念、动因、条件等多个维度。
专业市场的概念虽表述存在差异,但都从交易批量(批发与零售)、商品类目、市场组织等方面给出了界定。郑勇军(1998)以浙江工业化进程中的专业市场为研究对象,从商品类目专业性、批发为主的模式、卖家群体规模、现货市场、交易与歇业时长五个方面,阐述了专业市场的概念。国内关于专业市场的研究文献基本认同专业市场是以现货批发交易为主,经营某一类目商品,大规模坐商式,具有较强的竞争性的市场制度安排。
改革开放之后的农村工业化进程是我国专业市场发展壮大的大背景。金祥荣、柯荣住(1997)用交易费用理论研究专业市场,认为诱致性制度创新是专业市场突破销售渠道“体制壁垒”的动因。大量中小企业外部共享销售渠道,低成本、高效率地传导市场信息,降低销售渠道成本。专业市场通过外部化过程,表现出了市场对企业的“倒替代”发展特征。这种现象与科斯的“企业替代市场”论点相悖。专业市场的发展与区域产业特色、经济阶段特征紧密相关。例如,在“市场大省”浙江,专业市场在“块状经济”的农村工业化进程中作用尤为显著。
强赤华(1995)、朱国凡(1995)等学者从内在因素与外部环境的角度分析了专业市场的发展条件。市场机制、主体结构、交易规模等是主要的内在因素;产业互动、配套支撑、政府扶持等是关键的外部环境因素。白小虎(2004)用范围经济与规模经济实证了专业市场发展的内在因素。陆立军(2009)的研究认为,专业市场的需求集聚效应带动了产业集群的发展,专业市场为集群企业提供了共享的低成本销售网络,专业市场内部竞争促进了产业集群升级,以此解释了两者的互动机理。例如,浙江省义乌市政府通过建设小商品实体市场,以资产专用性的“锁定效应”扶持市场主体,优化专业市场的外部环境,为小商品专业市场发展夯实了基础。
研究文献给出了我国专业市场的概念边界。市场交易集中在某一特定类目;批发为主的交易方式;贸易商群体的地理集聚;产业集群的支撑与互动;周边要素市场的培育;政府的支持参与。
实现中小企业群体销售渠道的外部化是专业市场的功能定位。对于以价格竞争为主导的劳动密集型产品而言,降低单位成本是短期决策的优化选择。规模化的生产与销售是实施路径。专业市场只交易某一类目商品是实现需求供给集中对接、规模经济发挥效应的高效制度安排。专业市场与相应的中小企业互动、集聚,形成产业集群。专业市场与产业集群总是能够表现出相同的地理集聚特征,相生相伴,以销售外部化的模式,将集群的生产能力对接到供应链中,有效地降低单位成本。
产业集群在供应链的上游,是商品的生产厂商——商品供给方;分销商与零售商在供应链的下游,面对消费者——商品需求方。专业市场在供应链的中游,对接了供给与需求。贸易商群体作为专业市场的主体,将产业集群的商品以批发方式销售给下游的分销商,衔接了生产与消费。
专业批发市场有效地降低商品的单位销售成本。一方面众多的中小企业要素受限,通过规模化生产降低成本,销售渠道外部化是理性选择;另一方面,专业市场在需求供给信息处理中的规模效应,满足了众多中小企业的需求。在中小企业无力自建销售渠道,生产能力无法直接对接消费者的前提下,专业市场的销售体系无疑是有效率的选择。
专业市场的商业本质:衔接规模化生产与碎片化消费,缓解了两者之间的矛盾。贸易商群体作为专业市场的主体,通过批发的模式,将采购于厂商的大批量订单,降解为小批量订单,销售给下游分销商与零售商,从而为劳动密集型产品构建了低成本高效率的渠道体系。
淘宝村是以行政村为地理集聚点,众多网店销售某一特定类目的商品,衔接供应链上游的生产能力与下游电子商务市场中的消费需求。淘宝村表现出了一些与专业市场相同的商业特征,但也存在诸多不同之处。
淘宝村与专业市场在商品类目专业性、地理集聚、产业集群互动三个方面表现出高度相似性。例如。2019年全国十大淘宝村集群,商品类目的专业性显著,如表1所示。众多商户围绕在某个商品类目的产业集群周边,以地理集聚效应对接了电商市场的需求与供给。
淘宝村与专业市场也存在一些不同之处。首先,淘宝村的交易规模、市场主体数量远小于专业市场,两者不是一个数量级。大部分的淘宝村年交易额在千万、亿元数量级。淘宝村集聚的市场主体商户在百、千数量级。专业市场的交易规模则大很多,年交易额超过百亿、千亿。市场主体商户众多,可以达到万、十万数量级。传统专业市场以批发为主,衔接上游供给端与下游分销商。淘宝村则以零售为主,衔接上游供给端与终端消费者。
其次,交易规模与市场主体数量的差异,引致了周边要素集聚规模的差异。在传统专业市场周边,金融、物流、劳务等周边服务行业,大规模地集聚,由“量”引“质”,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商业生态体系。淘宝村由于交易规模的限制,很难支撑多样化服务的平均回报率,因而以维持店铺运营的周边服务为主,例如快递服务。
最后,政府参与力度的不同。传统专业市场往往有政府的大力支持。政府在传统专业市场的发展中具有很强的主导性,投资、政策力度大,参与度高。这与交易规模、市场容量紧密相关。政府的参与源自于实体市场的资产专用性。例如,义乌市以“兴商建市”的城市发展战略高度来定位与建设小商品专业市场。淘宝村的商户们往往以租住的方式分布在行政村里。基层村组织是参与管理的主体。淘宝村与专业市场的各项对比指标如表2所示。
实体专业市场是地理集聚的载体,其资产专用性特征与巨额投资,需要地方政府的参与。为数众多的中小企业群体、市场主体、政府共同参与到了这个外部性的销售体系中,再加之周边产业的集聚,形成了规模巨大的商业生态体系。诸多参与主体与要素投入,需要市场交易达到相当的规模,才能分摊各方的成本,维持专业市场的运转。这也决定了传统专业市场生态体系具有显著的马太效应。
传统市场以客流带动商流、物流,衍生出了信息流。电子商务市场中,信息的数字化,将信息流前置,在虚拟市场中传导,带动了商流与物流。电商平台赋能网店,具备了低成本的碎片化订单处理能力。因而,淘宝村能够以零售的方式将商品直销给消费者,跳过传统市场的批发环节,缩短了供应链。这也解释了淘宝村能够以极小的交易规模维持供应链运行的机理。
表1 2019年全国十大淘宝村集群
表2 淘宝村与专业市场对比
图1 电商与传统贸易对比
图2 东部沿海6省份占比
衔接规模化生产与碎片化需求的外部渠道是专业市场的商业本质与功能定位。如图1所示。基于电子商务模式的淘宝村基本以相同的功能定位立足于电商生态体系中。淘宝村与传统专业市场的不同之处,本质上源自于交易规模、商业模式的差异。规模不同引致了市场主体群体、周边服务、政府参与的差别;电商模式推动了信息流的分离与平台的参与,使得交易方式与功能定位出现差异。
淘宝村既有传统专业市场的商业本质与功能定位,又因为电商模式,表现出了与传统专业市场不同的制度创新。淘宝村表现出了“小微型”的专业市场特征与商业属性。
十多年的发展显示,淘宝村的空间分布以浙江为中心,向东部沿海省份延伸,再到中西部地区。浙江省的淘宝村数量在全国总数中的占比稳定,一直保持在35%左右,如图2所示。浙江、广东、江苏、山东、河北、福建6个省份的淘宝村历年占比总数均在95%以上。2019年,25个省市区均有淘宝村分布。近年来,“淘宝村现象”开始在中西部、东北地区出现、增多,分布范围不断扩大。
浙江省的传统专业市场在农村工业化进程中萌芽、发展、壮大与成熟。其规模经济效应与范围经济效应,带动了各种要素的集聚,最终形成了基于专业市场与产业集聚的“商圈”。分布在省内不同地区的“商圈”构建了浙江省典型的“块状经济”结构。浙江省发展成为了全国的“专业市场”大省。电子商务基于传统产业集群的商业功能,嵌入式地构建了电子商务产业集群。两种集群共享一些功能模块,竞争、合作与互动。淘宝村即是电商群体在传统专业市场中由产品集聚引致的地理集聚的表现。因而,淘宝村以浙江为中心,向东部沿海省份扩展,是传统专业市场与电子商务融合的高效路径选择。
淘宝镇是中西部地区电商发展的核心单元。淘宝镇以镇、乡为核心集聚范围进行认定,不局限于范围内是否有淘宝村。2019年的数据显示,“淘宝镇”现象在中西部地区更为显著。
为了更好地用数据展示各个省份淘宝镇与淘宝村的比例关系,定义:
倍率=淘宝镇比例÷淘宝村比例。
倍率趋向于1,则表示淘宝村与淘宝镇的发展趋同;倍率小于1,则表示电商群体的地理集聚趋向于“淘宝村”;倍率大于1,则表示电商群体集聚更趋向于“淘宝镇”。
淘宝村数量最多的东部6个省份,倍率取值于0.59-1.60之间。浙江、山东、广东和江苏的倍率小于1。浙江的倍率最低为0.59,显然浙江省电商群体集聚以村级为主。江苏省的倍率为0.97,最接近于1,其村级集聚与乡镇级集聚趋同。川、赣、桂、湘、皖、黑、滇7省区的倍率高于9。其中,云南淘宝镇9个,淘宝村1个,倍率为34.9。显然,云南的电商集聚以乡镇级为主。如表3所示。
各省淘宝镇与淘宝村集聚范围的差异是多重因素影响的结果。专业市场发展基础、农村工业化进程、交易商品的类目、城镇化特征、要素配置情况等等都是影响这种差异的因素。例如,浙江的农村工业化进程开始得早,基础厚实。为数众多的中小微企业活跃在“村”这一行政级。“淘宝村”的比例大于“淘宝镇”是区域产业特征的外显。相比之下,中西部一些省市区,乡镇一级都很少经历工业化进程,“村”一级就更鲜有集聚各类要素的能力了。因而,在中西部一些地区,电子商务与区域优势产业结合的过程中,“乡镇”是更为适合的层级。
阿里研究院将淘宝村依照产业类型,分为纯贸易、工贸、农贸三个大类。纯贸易类淘宝村一般分布在传统专业市场周边,共享专业市场的商业资源,另辟电子商务渠道;工贸类淘宝村以工业品与手工业品为主要商品类目,生产、加工与销售并行;农贸类淘宝村主要销售农产品,一般基于区域农业优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将农产品及初加工产品通过电子商务进行销售。
表3 淘宝村与淘宝镇倍率
在市场空间的维度上,淘宝村的商品不仅在全国范围内销售,还销售到世界各地。2019年,有474个淘宝村通过跨境平台将商品销售到海外,年销售额合计超过1亿美元。这些跨境电商淘宝村主要分布在东部沿海省份,例如浙江、广东、山东。开展跨境业务的淘宝村一般拥有传统外贸基础,外贸服务、人力资源、物流体系的积累,为跨境电商提供了模式创新的基础。
产业商业模式的多样化趋势,将更多的商品与服务纳入到了电子商务体系中,打破了时空的限制,从宏观上提高了消费者选择与整体福利水平。多样化趋势是电商平台赋能中小微市场主体的结果。电子商务模式通过信息流的分离与前置,在一个突破地域限制的虚拟市场中,对接需求与供给,为多样化的商品与服务降低单位成本,进入流通领域提供了支持。
2013年,《亚太贸易与投资报告》中提出的“普惠贸易”,已然成为全球贸易关注的焦点。王健(2016)认为,普惠贸易将是国际贸易的发展趋势,中小企业(小微企业乃至个人)参与国际贸易、贸易机会均等、制度创新是普惠贸易的特征与问题。
普惠贸易的研究始于国际贸易领域。借鉴普惠贸易的理论逻辑与研究思路,在电子商务市场中,淘宝村表现出了显著的普惠性特征。这些分布在边缘区位的淘宝村,以边缘化的商业群体为市场主体,经营着小品类的边缘化商品,展现出了普惠性的商业特征。区位、主体、客体的“边缘化”特征,使得淘宝村以一种极其“小微化”的专业市场定位,在电子商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相对于传统专业市场,淘宝村基于电商平台,实现了线上线下的融合,重组商流、物流和信息流,给予了小微市场主体平等的贸易机会。电商平台具备信息流分离与前置能力,对接市场需求与供给,淘宝村的商户群体通过对碎片化订单的处理,衔接信息流与商流、物流,将产品销售给需求者。电商平台对于碎片化订单的处理能力,赋予了市场主体以较小的规模进行运营的成本-收益平衡点,降低了市场的准入门槛。
传统专业市场与产业集群一般基于区域大产业的比较优势。淘宝村的电子商务模式将手工业、农业集群融入到市场中。例如,很多基于村落一级的“非遗”商品得到了市场机会,淘宝村与手工艺产业的互动,驱动了生产技术创新与创业升级,进而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传统手工业文化的复兴、发展与迭代。这种商业现象是普惠贸易趋势在淘宝村模式中的实证。产业集群的小微化给予了贸易主体更多的商业机会,也提升了市场商品类目的丰富化程度。
传统专业市场很难在区域之间复制的原因在于投入规模、先发优势与马太效应。各方要素的参与市场规模,将商业模式的复制成本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传统专业市场主要分布在农村工业化与中小企业经济繁荣的省市区。产业经济欠发达地区复制的门槛很高,难度很大。这也是传统专业市场不能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普遍推广的重要原因。淘宝村则表现出了东部沿海带动中西部、东北地区的趋势。这得益于淘宝村商业模式复制的门槛成本低,难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