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的真实性命题（四首）

赵俊

丽春黄酒：清末南浔的冬夜

清末的一个雪天，红房子里

堆积着从周边村庄收购的湖丝

它们贮存了春天的消息

用无数次的死亡酿造着温热

一部分的它们，兑换出飞檐的棱角、

灯火的焰心和被煤球碳素调和的黄酒

多么寂寞的夜晚。姨太太和长房的小姐

端坐在紫檀木八仙桌之上。抿着小嘴

勾勒出江南女子唇间流苏般的风骨

四季无法消耗的仇恨，在冬夜里

堆积出雪人般的冷漠。又要在西洋壁炉

锻造的暖意中达成表面的谅解备忘录

山区贫穷的少年读过古书，想用

成堆的竹子换取一件湖丝缝制的金缕衣

捂暖那在寒冬将被死神召唤的祖母

驱赶竹子从支流进入大运河，风雪让俊美脸庞

被冰冻起来。像封存古希腊临水的美少年

他死于自己大理石般挺拔的鼻子

而冰雪的古镇的墙壁没有铜镜。命运使他

叩开了红房子的门扉。少年绵软地

倒在小姐的怀中。这是古典中国最后一次

对落魄书生的营救。这是已经西化的小姐

再次投入到秀才的狂欢想象。而晚娘眼神中

喷射的嫉妒毒液，让她成为被农夫捂热的蛇

她现在要用一碗黄酒捂热少年。向人间薄情

交出自白书。每一个字符都将成为他的军粮

在漕运发达的河道，精心烹调的湿润眼神

将为故事的后续增添蚕丝被。在灯火熄灭的刹那

饥饿的麻雀在厅堂中觅食着谷物。而那被礼仪

禁锢的身体，终将投入到起义的洪流

那么少年的身世将如何发展？丝商从巴拿马

带着烫金的证书将重新设置封建的门槛

而革命的炮火正在酝酿。还有晚娘冰冷的身体

已散发出狐狸发情般怨毒的气息。在枕衾中

被豢养的深情该如何发酵？一切都指向

命运的无常。只有这一夜的温存值得被帛书记录

西湖和睡眠

乘坐一辆途经西湖的巴士

去补充睡眠。让机车和

马路摩擦。成为催眠曲中

柔和的尾音。我将自己的

私人事务，融入到公共事件

我并不是电影里，梦游出来

和人谈恋爱的相关少年

《初纏恋后的二人世界》带有

蛊惑的说教意味。在周遭

麻木的人群在重复单调的眼神

没有更多的传奇，为这一幕

加入悦耳的和弦。就像一粒盐

被浪费在烹饪中蒸发。懵懂的湖面

正在欣赏一个人从现实中脱离

被呵护的西湖，会成为反向者么？

数千年来它都是观察者，在暖风中

被灌醉的皇帝和妃子。雨后写诗的太守

为情所伤的名妓。还有那赤足的樵夫

直到有一天，它开始更关心睡眠

与其在懵懂中迷茫，不如让人类沉睡

黄鹤楼的真实性命题

它已退化成一个香烟的品牌

在主任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他和我谈论新闻写作的真实性

而真实的它又在哪里呢？

在崔颢的诗歌里，它获得了

永恒的生命。在李白的离愁中

它成为告别的代名词，甚至为

烟花中的扬州代言。作为

长江脐带中隆起的部位。它

被诗人们观赏着。我们并不知道

兵家有没有通过它来刺探敌情

我并没有查阅文献资料，而在

我的记忆词典里，十年前曾

为它第一次建立词条，一直喑哑

无人去翻阅那不经意的一页

直到这个夏季，在旁人的撺掇下

我又来到它的脚下，像天子门生

又一次被检验。听闻它已在原址上

进行位移。来往此地的文化学者

悻悻然地望着远处的河流。他们并不

思考，珠峰每天也在生长而他们

依然爱他如初。当各人拥有

自己的真实性。旁人的话语总是

被屏蔽的对象。当我此刻望着它

并没有感觉重修是对历史的亵渎

只是感觉它从香烟壳上被抠下

带有魔幻与现实苟合的意味

梦的解析

这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老农

驾驶着汽车送我回家

梦确实是勤劳的工人

为不可能的事开辟了道路

他和我讲述永恒意义的孤独

比如出生和临走时

我们都要独自面对

细胞分裂时。我们将面对

初见光明的无助

这和面临死亡时决绝的孤独有着

同样的命题：全新世界的敞开

类似的命题

生前他只和我谈论过一次

在灶间他告诉悲伤少年

作为九岁失去父亲的儿童

他用所有的办法对抗余生的孤独

比如如何用体力生活

填满日渐干瘪的肚子

并喂养出众多的子嗣

这远比刚才的梦浅显

但足以安慰刚失去父亲的少年

这个梦有一个设定：

他竟不知自己已死去

而我不能说破这个秘密

不然他就将消失

我很想用这个来安慰母亲

她老是因此垂泪

我想告诉她

灵魂永恒存在的事实

在梦中已经完整地展示

我不知道，如果说出这些话

这个梦会否消失

我不知道是否能够安慰她

但至少，在说出的时候

那些话语让我重新拥有

完整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