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爽
在互联网研究的语境里,“网络”曾一度是“虚拟”的代名词。然而近年来,网络及其带来的一切,已经逐渐成为人们工作和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智能手机的全面普及,依赖互联网的生活方式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趋势。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将这种趋势加速推进,直播、网课、视频会议、网购、健康码等,都成为让日常生活和工作顺利推进的必要解决方案。虚拟现实本身已经成为现实生活的构成部分。
随着现代信息技术的深入发展,人们已经不再刻意区分“线上”与“线下”用户体验的实质差别,数字化生活逐渐成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传媒学者麦克卢汉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经预言,电子化过程将所有的艺术和科学转变为反环境的样式,整个世界通过媒介变成了综合的艺术形式。反环境是一种艺术的探索,驱使我们产生新的感知体验,让我们把整个世界看作是一座“没有院墙的博物馆”——世界处处充满了艺术,世界本身也是艺术。这种探索是通过经验与新技术的融合而产生的,新的感知与旧的美学在数字化时代达成了新的平衡。
由于科技、网络和数字传媒的迅速普及,数字化时代的“真实性”备受关注。很多人对于真实与虚拟持有一种简单的二元论,认为虚拟世界带来的观感和真实体验截然不同。事实上,真实的事物并不是一直真实的,而是包含着虚拟性的成分;虚拟事物里也包含着真实性因素,而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虚拟物。康德曾解释说,真实性只是现象的真实性,而不是物体自身的真实性。尼采也一直在试图提醒人类,真实性就是虚构的诞生,是一个社会参与虚构的产物;为了不断创造新的事物,虚构足以创造新的名称、评价和可能性。这种交错与渗透造成的结果是,对于人们每天接收的资讯、从事的工作、生产的物品以及各样的体验来说,真实性和虚拟性越来越难以区分。“现实增强”和“虚拟现实”技术已经进入日常生活,成为帮助理解和增强记忆的新方式。
这一点在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成为线下教学替代的“网课”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其实,现实的虚拟化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对生活的简单复制再现,而是意味着一种新“真实性”的诞生。正如“虚拟现实”技术,借助VR眼镜,人们既可以看到新的事物,又可以把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事物看得更清楚、更立体。在过去,学习立体几何,或者了解一个立体物的方式是要先把它平面化,在黑板上用实线、虚线、参考线去建立对于“立体”的认知,利用平面化的视觉语言去理解。现在,戴上VR眼镜,通过设定好的程序,可以通过双手去控制角度,全方位地实际观察到立体的几何图形。这也给“网课”等看似虚拟的行为提供了极大的发展空间,它并不是线下课堂的简单替代,而更像是一种互补,提供了借由新兴技术和工具去认识世界的更多方式。
以往人们对于真实性的印象,是建立在“符合基本的历史事实与物理规律”基础上的。直播为人们提供了另一种确切的真实感体验,它穿越时空,以“真实”的方式呈现在受众眼前。于是在疫情肆虐、人们被迫与外界隔离时,“看直播”成为人们重新与外界取得联系的重要方式。在疫情初始阶段,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实时建设直播最高有上千万人在线观看。它并不是一种完全基于娱乐的观赏性行为,而是让直播观众通过目睹微变化(云监工们实时监控建设进度)、参与微创造(为所有直播出现的人、设备、设施取名字),获得一种对正常生活秩序可以逐步重建的信心。随着疫情得到控制,网红老师出圈、县长直播带货、央视主持人为湖北代言等,对恢复经济、促进民生、鼓舞民心也产生良性引导,2020年因此被称为“全民直播元年”。
直播成为政治生活的重要参与方式。受疫情影响,今年上半年“三会一课”的开展十分困难。但“隔离病毒,不隔离爱”的理念深入人心,如何在隔离的限制中将思想、观点无差别地传递,成为提高党员干部政治生活质量的关键。于是,“直播”成为了党课的创新形式,多地利用“互联网+”、新媒体平台等方式进行党课宣讲,整合了党员干部的碎片化时间,提升了党员干部的参与度和党课的学习效果。
直播成為经济生活的重要补充方式。疫情期间线下的消费行为受阻,但线上直播销售活动热闹非凡。无论是新品牌还是老字号,都积极投入直播的怀抱。各地政府、企业推出专门针对直播电商发展的政策,如广州市商务局印发《广州市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2020-2022年)》,提到要将广州打造成为全国著名的直播电商之都;阿里巴巴打造全新商业IP——淘宝直播购物节,将全民的直播购物热情推向高潮。
直播成为文化生活的另类展现方式。因疫情隔离而受到重创的文化娱乐市场也在直播中寻找新的出路。网络音乐人带领粉丝“云蹦迪”,网易云音乐开展“云演出”,湖南卫视歌唱类节目也进行了“云录制”。这不仅是行业自救,也为宅居在家的社会公众提供了娱乐休闲的新路径。
直播成为教育教学活动的自我拓展方式。以往在线教育被认为是线下课堂之外的辅助教学方式,但疫情期间,课堂从线下转移到云端,2.65亿在校生创造了“停课不停学”的教育奇迹。在线教育并不是线下课程的线上照搬,而是针对独特的线上沟通方式,在内容、互动、测评等方面进行创新,发展成为另一种形态的“教学相长”。
过去认为带有真实性的实践活动可以促进主观幸福感,因为它们通常是能够帮助实现自我认同、促进自我和谐的活动。比如在衣橱中选好出门的服装搭配或为聚会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都是一种通过改善自我控制状况以促进自我和谐的努力。疫情期间这些能够因其真实性而带来主观幸福感的审美活动被迫中止了。但是,通过观看直播、欣赏Vlog、上网课,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重建了另外一种真实性。作为一种持续的、自我控制的、自我和谐的日常活动,它仍然能产生主观幸福感,因为它所传播、承载的内容是真实的日常生活。同时,迅速地在“网课”和“直播”中重新建立正常的生活秩序,也是一种对真实性的突破。
因此,“网课”和“直播”不应被当作对现实的复制或显现,甚至是线下实体生产或者经济行为的替代品,而是应该探索其背后的社会发展价值。它们可能更像是波德里亚所说的“拟像”,即一种没有原物的现实模式;也正如海德格尔的阐发,把它们理解为“此在”,即在世界中存在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它不仅具有特殊的物质载体、特定的自然规律,还有特定的时间和空间结构,而且能产生与以往经验截然不同的个人体验。两者不是简单的线上与线下对应,更不可以简单地互相取代。虚拟现实中所包含的一切事物都是与“虚拟现实中的存在”密切相关的组成部分,对于提升信息传播、促进人际交流、增进社会和谐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虚构领域里技术与理念的新发展,正在改变真实性概念的外延;如果虚拟性世界也正在提供人类超越自身经验的机会,那么这也是真实性的自我超越。在这个意义上,“网课”和“直播”等沟通形态带来的生活方式转向,正是带来“可靠性”的器具或者载体。它们通过虚拟现实日常化,来恢复日常生活的秩序,帮助人们进一步认识生活、理解生活,重新找回真实性本身。
①[德]西皮尔·克莱默尔编,孙和平译:《传媒、计算机、实在性》,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
②李西建、金惠敏主编:《美学麦克卢汉——媒介研究新维度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
③李沁:《沉浸新闻模式:无界时空的全民狂欢》,《现代传播》,2017年第7期。
责编/李丹妮(见习) 美编/王梦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