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树逃走

龚房芳

草原上新来了两位客人：一个女孩和一棵树。他们的打扮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女孩穿着轻盈的纱裙，树的叶子是很大的。

女孩显然没想到这里的夏季不仅不热，反而是凉爽的。她肯定不知道，到了晚上温度会更低。

“欢迎来到这里！”草原上的主人和老少客人都很热情。

一只兔儿双臂交叉，他的一只脚尖不停地敲打着地面，眼睛注视着远处的女孩和树，很肯定地说：“他们是城里人！南方的，南方的城里人！”

旁边一条狗赞同地点点头：“没错，而且我敢说他们是逃出来的！”

大家都回头看向兔儿和狗，这两位可是有过城市生活经验的，别人无法反驳，只想听到更多的解释。

然而兔儿和狗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并不接着说下去。热情的草原立即接纳了女孩和树，这种热情是由那些招待他们的动物替草原表达出来的。

“你是愿意住在树上还是洞里？或者草窝子里？”刺猬翻着跟头到了女孩和树的面前，很关心地问。

女孩有些发愣，兔儿笑着从远处走过来，解释说：“如果住在树上呢，就相当于你们的洋房;洞里呢，就是你们说的地下室;而草窝子嘛，就是你们的——咳咳，独栋别墅。”

狗也跟了过来：“啊哈，你们就别操心了，人家是自带洋房来的呢。”

原来是这样啊！老鹰和猫头鹰兴奋起来：“敢情我们都是住洋房的啊！”还没等住在地下室的鼹鼠得意起来，女孩就说：“我会建一座房子来住，真正的房子。”

兔儿愣住了：“那会需要很长时间的，你不是来短期旅游的么？”

“当然不，我们要长期住下来。”女孩把“我们”二字说得很重，还紧紧地拉住了树的枝条。

狗马上关切地说：“小姑娘，这里可比不得城市里，吃的、住的、穿的……”

“就因为这里和城市里不同，我们才来的呀！”女孩说完这句话就把嘴巴抿得紧紧的，不再说了。

她开始在周围仔细地看，附近有个不大的浅坑，让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跑过去跪在地上，马上用双手挖起来。

这是要挖宝吗？大家都围拢过来看热闹。然而女孩用稚嫩的双手来挖土很吃力，尽管这里刚下过雨没两天，土相对还算松软，可没干过活的女孩没有经验，那双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泄气地坐在地上，默默掉下眼泪。

鼹鼠站出来，用有点磁性的嗓音说：“姑娘别哭，我来帮你，多大的地下室我都能造出来。”

对啊！大家都松了口氣，女孩这是又想住地下室了，那鼹鼠可就真的是最好的帮手了。

鼹鼠双手挥舞不停，坑在不断加深，土在他身下往坑外翻。“把需要的深度告诉我，保证精确到厘米。”鼹鼠边干边说，声调还很平静，说明他并不觉得吃力。

女孩回头看了看树，树动了动枝条，树叶哗哗地响着。她的眼泪还没干，却微微一笑：“我看差不多了，现在请上来吧，谢谢你，鼹鼠。”

“不客气哦。”鼹鼠拍拍双手停工了，好像他还没挖过瘾呢！

“请吧！我的树。”女孩优雅地做了个手势，伸手拉着树，一步步朝坑里走。

鼹鼠有些着急：“姑娘，如果你和树一起住在地下室，会不安全的，树干就像一条路，通到地下……”

女孩友好地笑笑：“请不必担心，这只是树的住处，我的嘛，不用着急。”很显然，比起自己来，女孩更关心这棵树。

树站在了坑里，女孩和鼹鼠连忙把坑边的土往里推，大家也都帮起忙来。

当树稳稳地扎根土里时，女孩拉起大家的手，围着树跳起了圆圈舞。他们一会儿手拉手转着，一会儿竖起两根手指举在耳朵边学兔子跳，一会儿又叉腰朝着中间高高地抬起脚……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像是涂了一层亮亮的金红色。

天一黑，大家都感觉到了寒意。女孩完全不习惯这些，她翻出背包里的外套穿在身上，腿却瑟瑟发抖。如果到了深夜，她不被冻坏才怪呢！

大家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然后就各自散开了。女孩抱着树干，抚摸着，嘴里小声说：“你冷吗？”树叶哗哗响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哆嗦。

两只羊抬着一筐干草，大步朝这儿走来，身后是三只捧着羊毛的羊。月光下，羊毛发出银色的光，干草发出清香的味道。“草用来做垫子，羊毛盖在身上，很抱歉，还没到剪羊毛的时候，这是我们平时脱落的。”领头的羊挺不好意思地向女孩解释。

女孩还没来得及客气，兔儿也背着一大捆干草来了：“哟！说好了你们出羊毛，我去拿干草，怎么把我的这份活也干了呢？哈哈！”

头羊也笑：“怕你的存货不够多呗，我们刚好也有，就一起拿来了。瞧，我们还有好东西呢——”

又一只羊走上前来，端着一大杯羊奶：“姑娘，快趁热喝了吧，管饱，还能驱寒。”女孩感激地接过来，她确实饿了：“谢谢你们，从离开城市到现在，我只吃了七块饼干。”

四周很安静，听得见女孩喝羊奶的“咕咚”声，为了不让她觉得难为情，兔儿故意用手搭起凉棚朝远处看：“咦，那些家伙怎么还没到呢？”

就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依次出现了送干树枝、浆果、清水的。狗是带着图纸来的，虽然画得歪歪斜斜，但是大家都能 看明白，在他的指挥下，一个简易的棚子就在树边搭起来了。

“这么娇弱的姑娘不能睡在露天地里的，她也不会爬到树上去的。”兔儿围着树和棚子转了一圈，点点头。

大家坐在棚子里的干草上，听女孩讲述逃到这里的经过：

树是她们小区里的，高度正好到她家所在的三楼。小时候，她喜欢在树下玩。后来，她喜欢站在阳台上跟树叶一起在风中歌唱。女孩有了心事的时候，就跑到树跟前，对着那个有点像眼睛的树瘤说悄悄话。

如果树有眼睛，一定看到了女孩的成长。如果树有耳朵，一定听到了女孩的秘密。如果树有肚子，一定是装满了女孩的故事。

女孩一直觉得，树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永远的朋友，他们会一直互相守护。

可是有一天，这里来了施工队，要把草坪改成停车位。女孩的爸爸妈妈每天也会因为不好停车而烦恼，可是这棵树正好在要改造的停车位上……

施工队的进展不慢，女孩听到电锯切割树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感觉就像是她的树在受苦。对，她一直把这棵树当自己的树一样爱着。

终于在一天夜里，女孩又来到阳台，对树说：“我们逃走吧，越远越好，比如到草原上去。”树也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晃动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女孩转身回到屋里，穿上最好看的纱裙，顺手从衣柜里拿起一件外套，就是她现在穿着的这件。她还从桌子上抓起半袋饼干，也就是在路上吃掉的。她来到楼下，绕到楼前，树已经拔出根在等她了。为了离开，树损失多少细根，忍住多少疼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路上，他们拼命地跑，不敢停下，直到跑进草原，他们才觉得安全了。

“没错，现在你们安全了。明天，我们大家伙儿会过来帮忙，给你建一个像样的住处。”兔儿听了女孩的诉说，沉默一会儿才说，“羊毛和兔毛都可以提前开剪，给姑娘做件兔羊毛大衣，剩下的做羊毛毡垫，用来做房顶，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木材……”

河狸马上接受任务，准备去收集树枝。

還有其他的任务，都一一被大家领了去，他们搓着手，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大干一场。

“不要激动，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说姑娘和树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狗劝大家早点回去。

这个夜晚女孩睡得特别香，她梦见自己在草原的家是圆顶雪白的蒙古包，里面温暖明亮，干净舒适，走出门去，就是她心爱的树。邻居就是那些刚刚帮助她的草原居民，不时送来各种食物，还带着她学习各种草原上的生活技能……

可是第二天一早，兔儿就来找女孩，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段话，让女孩感觉瞬间被扔进冰窟。

兔儿搓着手说：“……咳咳，是这样的，并不是我……们不欢迎你，你想啊，如果你在这里住下来，很快就会引来好奇的人类，他们会把你和你的树还有房子，说成什么特有的风景，然后就带着很多人来参观……以后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模仿你在这里安家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再后来……”

没等兔儿说完，女孩就明白了，她强忍着眼泪说：“我懂了，如果真的出现大批游客，这里的宁静将会被打破，你们的生存会受到威胁，而我，也将成为罪人。”

“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可以朝着草原的深处迁移，但是，人类的侵犯速度会很快很快，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敢想象了。”兔儿抓抓脑袋，“这是我想了一夜的，他们都还不知道。”

真的呢，大家伙儿在早餐后都纷纷赶来，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他们都打算施展才能，为了这个可爱的女孩，为了她心爱的树。

女孩的神情让大家感觉莫名其妙，她喝羊奶的时候心不在焉，完全辜负了母羊的好意，让母羊委屈不已：“昨天她还说羊奶好喝，可你们看，她这会儿好像在喝药。”

送浆果的那位就更想哭了：“我看啊，她并不喜欢这些天然的野果，肯定还是在怀念城市的面包和三、三……”

“你是说三明治吧？”狗笑着说，“别多心了，你们离开自己的父母后，难道不想家吗？”

这么一说，大家又都释然了，更加卖力地逗女孩开心。可是女孩即使笑，也是很短促的那种，不再有开心的大笑。

狗意识到是兔儿跟女孩说了什么，马上要跟兔儿谈谈。他们跑到一边，兔儿严肃地说：“别急啊，老兄，我昨晚通过地道去了城里，和南方城市的兄弟通了电话，知道吗？满大街都是寻找这个姑娘的启事，她的父母深夜里还在寻找，那呼唤，你如果听了也会心碎的。”

“哦？那你一早就来告诉她了？”狗不能不急切，他的脸都要凑到兔儿的鼻子上了。

“当然不能如实说，我只是绕了一圈来提醒她，她倒是很明白。”兔儿有些诡秘地笑着，“不过，因为有个孩子和一棵树同时失踪，她们那个小区的施工倒是停止了。可这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会来。”

狗陷入了沉思，以前狗一思考，兔儿就发笑，这次没有：“必须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办法，既要救了这棵树，又要让女孩……”

“她必须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兔儿很坚决地说。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大家依旧在帮着女孩建房子，不过在兔儿和狗的建议下，房子建得特别小，只够女孩一个人在里面休息，并不是昨天说的那样越大越好。

建好的房子被安放到了树上，在几个粗壮的树杈上牢牢地固定好，在浓密的枝叶掩护下，从外面几乎看不到房子。

女孩倚着树，一直在发呆。那些以为她想家的，都刻意不去打扰她。

第三天黎明，女孩对前来送行的狗和兔儿说：“请一定照顾好我的树，我会再来看他的。”说完，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在她的行囊里，装满了最好吃的浆果和最好喝的羊奶，足够她一路上享用的。

草原，对于她那棵阔叶树来说，也是一种考验。不过，有那些热情的朋友，女孩真的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