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艳
父亲说,每天早上起来,都直不起腰,要先在客厅里走两圈,活动活动,然后才能慢慢得直起身来。
前一段时间,父亲腰痛得厉害,即使白日里也佝偻着,弯着腰的父亲,行走在客厅里,时时刻刻刺痛我的心。听同事说有一种膏药治疗腰痛效果挺好,我买了几盒给父亲贴,据父亲说效果还行,多少舒服一些,不那么紧梆梆的了。
几年前,父亲踩着凳子从高处取东西,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来,腰敦了一下,疼了有半年多,当时去医院做X光,大夫说没什么大事,腰肌损伤,只能回家慢慢养。
父亲身上的伤痛,没有什么具体的名词,也无法指出具体的哪一处,那是经年累月操劳过度的岁月之伤。
父亲是个农村人,但却不擅长农事,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庄稼人,因此干活的时候没少挨冤枉累。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没有实现机械化,也罕有农药,基本上都是靠牛马与人力的结合,来完成从种到收的自然轮回。那时的农活很多且重,从春到秋忙个不停,父亲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劳力,就更辛苦了,所有吃重的活都落在他的肩上。
在农村,每天忙活的都是力气活,还有些活计是不仅仅需要体力,还需要人力,需要大家相互帮衬。比如说种地,需要前面的人牵着牛,后面要有人扶犁,还要有人跟在后面撒种子和化肥,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撒种子和化肥,小小的身影磕磕绊绊的走在田野上,前面是父亲和母亲,影子被阳光拉得短短长长。那时最感激的就是来帮忙的左邻右舍,真的是雪中送炭啊。
父亲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相互帮忙,家中又养了一群丫头片子,实在是无人帮衬。别人都不太喜欢和我家合作,因为我家没有能吃硬的劳动力。最苦的收秋了。丰收固然让人欢喜,但过程却很是辛苦,我们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把粮食运回家。那时候装粮食的袋子都是90公斤的,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咬着牙把它们从场院一袋一袋扛回家的。
那么多年繁重的劳作,父亲却从没有喊过累也没喊过痛。
我一直不太愿意写我的父亲,因为一提起笔就感觉我的心疼。每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都是父母劳心劳力的过程,那么漫长的荒芜岁月,父亲是凭着怎样的心气儿打拼过来的。
后来我们都工作了,父母也从农村搬到城里,生活条件好了,每年都会给父母做体检,总体来说身体状况还都是很好的。可是大半生的辛劳,还是侵蚀了他曾经健壮的身体,看似光鲜的外表下处处潜伏着恶魔和暗疾,好在父亲一直坚持锻炼,精神状态也很年轻。
大约是五年前,父亲在一次锻炼的时候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肋骨骨折两根,在家躺了半年多才下楼。父亲这一摔,把一直绷着的精气神和雄心壮志都给摔没了,感觉一下子衰老了十多年。活动的范围也只限于方圆两三道街,再远些就走不回来了。
父亲,真的不再年轻了,衰老从耳聋开始,然后眼花,然后白发,现在是腰。每每看见父亲躬着腰的模样,内心总是隐隐作痛,我那山一样巍峨的父親,我那岩石般倔强的老父亲,从不曾被生活打败过,结果却输给了岁月。
选自《作家导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