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名方式、地域变化与穿着群体:中国古代“襜褕”服制考究①

2020-10-20 17:16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上海200444

周 方(上海大学 上海美术学院,上海 200444)

引 言

查考现有相关研究论题来看,针对襜褕的论述与论证大致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认为襜褕是深衣袍服的一种,如周锡保认为,襜褕有直裾和曲裾二式,并引马王堆出土的曲裾、直裾袍为例;[1]76-77王树金直接指出,马王堆出土的直裾丝绵袍即襜褕,并认为襜褕是直裾式深衣的专用名词;[2]30-39陈高华、徐吉军[3]159亦认可襜褕是袍服的观点。二是在《汉书》师古注襜褕为直裾衣的基础上,结合其他考古材料做进一步阐释,如孙机指出东汉画像石中人物穿的宽大直裾长衣就是襜褕;[4]145周汛、高春明认为东汉时男子穿深衣者已经少见,多穿直裾之衣,又称襜褕;[5]38黄能馥、陈娟娟指出,深衣中无衬里的单衣叫禅衣,直裾而宽大的禅衣称作襜褕;[6]91王方延续了前人的观点,认为汉代襜褕是一种宽大、直裾、长度至膝下的宽大长服。[7]80-86这些研究关注了史料中对于襜褕“直裾”“禅衣”形态的描述,笔者在查对文献资料后,发现还有其他与襜褕有关的形态描述被长期忽视,有待梳理论证。三是对出土衣物疏、简牍中与襜褕有关的字词进行考证,在目前考古发掘中有《居延汉简》《侍其繇墓衣物疏》《西郭宝墓衣物疏》《凌惠平墓衣物疏》《君兄衣物疏》《三羊墩M1衣物疏》《海曲汉墓衣物疏》《武汉大学藏衣物疏》等材料含有“襜褕”或相关词汇,如孙欣认为:“褕”即“襜褕”,并对江苏汉墓遣策、居延简牍与《四库全书》中襜褕的记录情况作了分析整理,[8]120-124窦磊认为,“䘥屬”又作“䘥襡”,形制与襜褕同为连腰长衣,[9]116-121钟如雄持不同观点,他认为“革倉䩱”是“襜褕”的初文,指古代已婚女子做事时穿的围裙。[10]345-357目前尚没有学者对“襜褕”这一名物词本身进行深入分析,关于襜褕的命名、别名、内涵、服用人群、形制特征等问题还有研究探讨的空间,本文将从这些问题出发,在前辈的研究基础之上,尝试对襜褕的形制问题进行探讨。

一、襜褕的命名

首先,需对襜褕之名做考证。一是因为中国人造字取象万物,被称为象形字,造词也延续了象形的思维特征,名物词中含有与形制相关的信息。二是中国古代服装的命名是有规律可循的,服饰名与形态特征有内在关联,举《仪礼》中记述的古代服装为例,“有以采色命名的,有以材质命名的,有以形制命名的,还有以冠名来命名服装的”,[11]2-3襜褕当属按形制命名之类。

襜褕之“襜”字单用,见《诗经·小雅·采绿》:“终朝采蓝,不盈一襜”,毛传曰:“衣蔽前谓之襜”,类似蔽膝。《通雅》曰:“襜褕,敞衣也。禅衣,單直身也……蔽膝,鞸也……孔文举以边文,礼为九州被则不足,为襜褕则有余,言遮一身也,启蔽膝乎?”[12]437此处阐释了两个问题:一、襜褕为敞衣,这个形制特点此前较少被关注;二、“襜”字单用时为鞸,即蔽膝,与襜褕含义不同,襜褕为蔽膝的观点可排除。

“襜”字叠用时作“襜襜”,多用来描述服装飘然浮动的形态,《楚辞》曰:“裳襜襜而含风”,师古曰:“衣裳之貌通作襜”,韩愈诗曰:“日萼行铄铄,风条坐襜襜”,《说文》曰:“子路盛服,孔子见之曰:‘襜襜者何也?’”《急就篇》:“襜褕,直裾禪衣也,谓之襜褕者,取其襜襜而宽裕也。”那么,襜褕之襜然飘逸的部位具体指哪里呢?指的是“衽”部,“衽”指衣服的前片,特指前胸左右衣襟交合的部位,《释名·释衣服》:“衽,襜也,在旁襜襜然也。”言襜者须有较为宽松的外观,开阔而不拘身,襜褕应是较为宽松的外衣。

“襜褕”之“褕”有三层含义,一指华美的衣服,如“褕衣甘食”,《周礼》中皇后六服之一有“褕翟”,指画有雉鸟图案的华美礼服。二指短袖,《方言》曰:“褕谓之袖”,[13]37清代钱绎《方言笺疏》中指出,通行本《方言》中“褕谓之袖”应当校正为“褕谓之半袖”,[4]141王力《古代汉语》引《集韵》曰:“褕,䙈褕,短袖,一曰近身衣。”[14]1227又引《广韵》曰:“䙈,䙈褕,小衫。”[14]1228䙈指近身小衫,褕指短袖。三、褕与襦有时通用,襜褕与襜襦或为同物。

当“襜”“褕”二字连用时形成了一个多音节名物词,构成方式为“形态+类别”,综合“襜褕”之字意,似应具有直裾、敞口、宽裕、短袖等外观特征,这与前人的研究结论很不相同。当然,仅从襜褕字义及构词方式的解读显然不足以支撑对其形制的判断,还需要从更多维度加以论证。

二、襜褕的别名

中国地域广博,语言形态丰富,杨雄编撰的《方言》反映了西汉时丰富的语言存在,以《方言》所载:“襜褕,江淮南楚谓之褣,自关而西谓之襜褕,其短者谓之裋褕。以布而无缘,敝而紩之,谓之褴褛,自关而西谓之䘪䘿,其敝者谓之緻。”说明古时不同区域对襜褕的叫法各有不同,这些襜褕的别名中包含了与形制有关的信息,值得梳理一番,值得注意的关键词分别是“褣”“裋褕”“褴褛”“䘪䘿”。

图1 童容《洛神赋图》(局部),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图2 帷裳《洛神赋图》(局部),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图3 东汉庖厨俑《中国美术全集·雕塑卷2》第116页,图版一一二

杨雄言:“自关而西”地区延续了襜褕之称。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关而西”地区包括“京兆、扶风、冯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陇西,南有巴、蜀、广汉、犍为、武都,西有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又西南有牂柯、越巂、益州,皆宜属焉。”[17]1641这些是使用“襜褕”之名的主要地区,并将短襜褕称为“裋褕”,《说文解字》:“裋,竖使布长襦”,《汉书·贡禹传》:“裋褐不完。”注:“裋者谓僮竖,所著布长襦也。” 关西地区短襜褕为“裋褕”,“裋”为长襦,可知长度在膝盖以上,长襦又曰“襡”,《释名·释衣服》:“襡,属也,衣、裳上下相连属也,荆州谓禅衣曰布襡,亦曰襜褕”,[18]253说明“裋褕”与“布襡”有紧密的关联,长度至少在大腿上下处,不算很短。那么,长襜褕又有多长呢?《太平御览》引《东汉观纪》言:“段熲灭羌,诏赐钱十万,七尺绛襜褕一领”,[19]3096据孙机考证,两汉之世尺度变化不大,一尺长度为23.1厘米,[20]35如此算来,七尺襜褕的长度非常可观。1985年,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锦屏山陶湾村黄石崖西汉西郭宝墓出土了两枚遣策木牍,上有“缣单短襜褕”“缣单长襜褕”[8]120-124的记录,2017年,山东青岛土山屯M147汉墓出土的“堂邑令刘君衣物名”木牍上有“大襜褕二领”“小襜褕一领”[21]43-45的记录,这些材料说明襜褕的确有长短大小的区别,尺寸似乎无复一定。

关西地区“裋褕”若是布质而无缘,破旧有缝补,唤做“褴褛”,与现在所言“衣衫褴褛”基本无异,反之,说明襜褕带有缘饰。“裋褕”另外又叫“䘪䘿”,“䘪”为无边缘的短单衣,“䘿”本作“镼”,《后汉书》:“……诸于绣镼”,注云:“諸于,大掖衣也,如婦人之袿衣,字书无镼字,《续汉书》作䘿……杨雄《方言》曰:‘襜褕其短者自关而西谓之䘪䘿’,郭璞注云:‘俗名䘿掖,据此则是诸于上加绣䘿,如今之半臂也。’”[13]37史料中关于“诸于”的信息非常少,仅知是大腋衣,又类似妇人的袿衣,袿衣又称圭衣,源自周礼三翟遗俗,[22]101-106王力《古汉语词典》引《广雅·释器》:“袿,袖也。”又与袖有关,“绣镼”是有绣花的半袖衣,穿在“诸于”之上,再次把视线聚焦到了袖部。

史料中记录的服装尺寸与式样出现差异需考虑两个问题:一是地域差异问题。关西与江淮南楚地域气候有别,襜褕可能因地制宜,在不同地域有着不同程度的外观调整,如大小厚薄的改变,导致不同地域的人们对于襜褕式样的描述产生了差异。二是时代差异问题。杨雄为西汉人,许慎、刘熙为东汉人,西汉至东汉襜褕形貌或有变化发展,杨雄所见与许慎、刘熙所见或许已非同物。

综合《方言》中的记述,可得一点结论:西汉时,在江淮南楚地区,襜褕或有帷裳装饰,与车舆上“褣”相似;在关西地区,襜褕有长短大小的区别,短襜褕有缘饰,式样近长襦,短襜褕要是破旧无缘饰,就是褴褛之衣,另有一种短襜褕叫“䘪䘿”,指有绣花的半袖衣。这些表述说明襜褕的式样不局限于一种,而是一类服装的统称。

三、穿襜褕的人群

史料、出土简牍、衣物疏中对“襜褕”的记述主要集中在汉晋时期,依据这些材料可分析出“襜褕”的主要服用人群。

(一)宗室高官穿襜褕

《汉书》曰:“林卿(王林卿)廹窘,廼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乘车从童骑。”师古曰:“襜褕,曲裾禅衣也。”[23]3266-3267王林卿官至侍中,侍中是西汉时往来东厢奏事的高官,让仆役穿着他的襜褕,假扮他逃跑,说明西汉时期襜褕的等级地位很高。《汉书》记载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年)武安侯田蚡穿襜褕入宫被视为不敬一事,应不是此前学者所言襜褕为贱服不能面君,要考虑到以武安侯田蚡的身份穿襜褕,襜褕的服饰等级不可能低,至于穿襜褕入宫被视为不敬,应该是指穿着不够正式,不合面君之礼,徐广注:“非正朝衣,若妇人服也”所指也是此意。

(二)男子穿襜褕

《汉书》又曰:“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衣黄襜褕,著黄冐”,师古曰:“襜褕,直裾禅衣。”[23]3037这位穿黄襜褕男子身份无考,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师古所注与上一条出现了不同,周锡保认为襜褕有直裾亦有曲裾应是源自《汉书》中二条师古之注,王方也注意到师古之注存有自相矛盾的问题,并指出:“曲裾之说只有颜注一条,不足为证”,并引劳干《汉代常服述略》言:“直裾和曲裾是不同的……同出一人之手而所指不同,必有一误……应当以《说文》为准,认为襜褕为直裾的禅衣,或者比较好些。”[7]82引用文献做论证时有“孤证不立”的原则,襜褕为直裾应无异议。

(三)将士穿襜褕

《东观汉记》曰:“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人,皆缣襜褕、绛巾奉迎”,门下二千宗族宾客皆穿缣襜褕,带深红色头巾,这种形象非常接近军队中将士的装备。将士的常规装备中确有襜褕,其中貂襜褕是比较特别的一类,是等级较高将领的常服,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意义,据孙欣统计,貂襜褕在《四库全书》中一共出现了57次,远远高于其他材质,[8]123汉唐诗人也不乏对貂襜褕的描颂,汉代张衡诗云:“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唐代李白诗云:“披君貂襜褕,对君白玉壶,雪花酒上灭,顿觉夜寒无”,陆龟蒙诗云:“忽起襜褕咏,因悲络纬鸣”,齐己诗云:“他年遇知己,无耻报襜褕”,贯休诗云:“句还如菡萏,谁复赠襜褕”,可见襜褕多赠与即将征行的将领,是一件凝聚心意的赠品。

士兵的襜褕质朴,多以布缯裁制,汉代西北居延地区设有两处军事防御都尉,是汉代最基层士兵的聚集地,出土《居延汉简》中有关于士兵装备的记录中有“布禅褕”“布襜褕”“皂襜褕”和“皂復襜褕”。襜褕作为兵士服的历史非常长,南宋时陆游还有诗云:“粗缯裁制襜褕暖”,兵士襜褕的主要作用是御寒保暖,不具备貂襜褕的象征意义。

(四)庖厨穿襜褕

东汉初期庖膳之人穿襜褕,《后汉书·刘玄传》:“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绣面衣、錦袴、襜褕、诸于,罵詈道中”,注曰:“襜褕、诸于見《光武紀》,《续汉志》曰:时智者见之,以为服之不中,身之灾也,乃奔入边郡避之,是服妖也。”[24]3270服妖乃异像,此处所言应指向特殊性,非普遍性现象,再结合《方言》中的记述,关西地区短襜褕又叫“䘪䘿”,是一种带绣花的半袖衣,图3所见东汉庖厨俑的服装与襜褕应有所关联。

综合这些文献材料来看,虽有宗室高官穿襜褕,但襜褕是非正式服装,属于较为常规质朴的日常装,黄能馥、陈娟娟言“到东汉时,襜褕就可作正式的礼服了”并无明确根据,[6]91其主要穿着群体为宾客、将士、兵卒。另外,没有明确材料表明女子穿襜褕,襜褕“若妇人服”,表明襜褕与妇人的某种服装接近,而不能得出妇人也穿襜褕的结论,认为西汉时女子流行穿襜褕的观点也没有依据。

四、襜褕的形制

(一)形制关键词

以上分析了襜褕之名的内涵、《方言》中隐含的形制信息和主要穿着人群,为了更清晰的说明襜褕的形制特点,现将历代文献中对襜褕形态的描述汇总于表1:

表1 文献中对“襜褕”形态的描述

从表1中可以看出,并没有文献表明襜褕为袍服,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直裾”与“禅衣”,“直裾”指衣襟直下,没有绕身的结构,“禅衣”指无里之衣。袍有直裾与曲裾,但直裾不一定就是袍服。禅衣与袍也不同,袍服最基本的特点是有表有里有夹层,依据夹层填料的不同又有区别,《后汉书·舆服志》记录小吏的朝服为袍、禅衣、皂领缘中衣等,[24]3666明确将袍与禅衣分开记录,《居延汉简》中也将袍与禅衣分开记述,襜褕为袍服的观点可排除。

对襜褕形态的描述词还有:短衣、帷裳、长襦、敞衣、半袖等,这些描述此前长期被忽视,单凭这些词汇很难想象出襜褕的形态特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在图像中找到一些证据?

图4 香山汉墓兵马俑 青州博物馆藏

图5 香山汉墓兵马俑 青州博物馆藏

图6 杨家湾兵马俑 咸阳博物馆藏

(二)图像中的证据

依据前文对襜褕穿着人群的分析,我们已知兵卒是穿着襜褕的主要 人 群,1965年,发掘出土的陕西咸阳杨家湾汉墓属于西汉早期墓葬,是汉高祖刘邦长陵陪葬墓,该墓出土了大量兵马俑,为了解西汉军阵军容提供了重要历史标本。2006年,发掘出土的山东青州杨家湾汉墓也属于西汉前中期墓葬,同样出土了大量兵马俑。综合这二处汉代墓葬出土的兵马俑形象后发现符合襜褕直裾式样的兵卒服有三种,分别是:交领式、偏襟式和对襟直下式(图7)。

三种不同的直裾式样造成了不同的服装外观,从图4-图6可以看出,外衣的长短、门襟的式样都有变化,符合资料中长、短襜褕的记载。图4所示襜褕为直裾敞口的式样,符合《通雅》中记载,襜褕有“大敞”“敞衣”的特征,长度过膝,属于长襜褕。图5所示襜褕衣襟上部偏至体侧后再直裾而下,这种式样在汉代较为普遍,1982年发掘的江陵马山一号楚墓中有同款实物出土。图6中襜褕为交领半袖的式样,长度较短,但依然属于长襦的范畴,与文献记载相符,值得特别关注的是,这身襜褕的袖子为半袖。三种式样的襜褕说明直裾也有不同的形态表现,直裾形态不同,衣襟的式样不同,其服装闭合方式也不同,古人的服装款式远比我们现在所了解的丰富多彩。

图7 直裾襜褕式样示意图(笔者绘制)

(三)襜褕与半袖

长期以来,学界多认为,中国境内的半袖源自西域游牧民族服饰的影响,少有学者关注汉代半袖衣图像,更鲜有人注意到半袖与襜褕的关系。

据文献记载,秦二世时已有半袖,《事物纪原》中“背子”条曰:“秦二世诏衫子上朝服加背子,其制袖短於衫,身与衫齐而大袖”。[25]150从考古发掘的情况来看,三星堆出土的铜人身上已有明确的半袖衣,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彩绘雕衣木俑也呈明确的直裾半袖衣式样,长信宫灯持灯宫女和西汉驮蓝山乐舞俑则为我们展示了交领绕襟式的半袖,说明西汉时期半袖在深宫中十分风行。到了东汉,深宫女性已不流行穿半袖衣了,改为在民间较为流行,如庖厨俑、伎乐俑身上所见(图3),这种现象是符合服装流行上行下效传播规律的。

杨家湾汉墓兵马俑和香山汉墓兵马俑中也有许多半袖式样的襜褕(图8-图11),说明襜褕中的一类为半袖。半袖直裾长襦式的士兵服从西汉延续到东汉,如出土的东汉部曲俑的服装均是这种式样。另外的两个例子,一是在山东省东平县物资局1号汉墓中,前室南侧门楣上有彩绘六人,其中有一人穿交领半袖衣,衣襟敞口较大,式样宽阔,衣缘处皆有黑色缘边,人物赤臂露膊,表现了行走江湖的侠义武士形象;二是在陕西省旬邑县百子村东汉墓中,墓门外甬道东壁有一头带红巾,身穿黑色半袖衣的武士,表现的是墓葬的守门武士,此二例说明寻常江湖武士也有穿襜褕的惯例。

以上材料表明,秦汉时期半袖衣不仅存在,而且较为广泛的流行,中国古人穿半袖的时间最迟不晚于战国,并非源自西域服饰的影响,据文献记载,秦二世时的已有半袖的信息完全可信。《通雅》言:“……襜褕大敞,无两腋襞积,故曰:似妇人服也。”可能正是因为古人男女都穿半袖之故。

图8 杨家湾兵马俑 咸阳博物馆藏

图9 杨家湾兵马俑 咸阳博物馆藏

图10 香山汉墓兵马俑 青州博物馆藏

图11 香山汉墓兵马俑 青州博物馆藏

结 语

本文通过对襜褕命名方式、地域名称变化与穿着群体的梳理研究,主要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一、襜褕是一类服装的统称,也是一个有变化的服装概念,依据地域和穿着人群的不同,式样不断有所调整,其幅度有大小、尺度有长短、缘饰分有无,无复一定,基本特征为直裾禅衣,式样近襦(或长或短),而不是袍服。

二、在对襜褕研究梳理的过程中,发现襜褕中的一类为半袖,西汉时江淮南楚地区襜褕袖口应有帷裳装饰,取其象得“褣”之名。出土材料表明至迟在战国时期我国已有半袖衣,半袖衣是我国历史上固有的服装种类,并非是受到西域服饰的影响。

三、西汉杨家湾兵马俑、香山汉墓兵马俑外穿的直裾衣即文献中记载的布襜褕,按直裾式样的不同可又分为交领式、偏襟式、对襟直下式三种,这是对中国古代直裾衣形制的细化补充。

四、徐广注襜褕:“非正朝衣,若妇人服”,一是指“襜褕”是当时生活中比较基础的非正式服装,受众十分广泛,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庖膳厨人、边陲小卒都穿,按社会等差色彩、款式、面料各有不同。二是说明襜褕与妇人服接近,这可能与汉代男女都穿半袖有关。

五、汉晋以后,襜褕的相关记录逐渐少见,并不是说襜褕就此消失在历史之中,而是与类似的襦、袄、半袖等服装品类相融,并逐渐被这些服饰名词取代。历史中任何事物都不会凭空而生,也不会突然消失,服饰亦是如此,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服装形态必然会随着地域、气候、材质、穿着人群的变化而变化,不能因为换了一个名称就视为新事物的产生,忽视了它在原先基础上改良发展的过程,以及其中保留的一些早期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