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宏
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不断加速,特大城市[1]根据国务院《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特大城市是指城区人口数量为500—1000万之间和城建规模达到一定数量级的城市。快速、大规模地发展。城市扩张带来人口加剧增长、资源供给不平衡等 “城市病”的同时 〔1〕,也促使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观念发生巨大变化。近年来,在 “城市病”外在反映出的各类城市社会不平等现象中,性别不平等是长期存在且不容忽视的问题。性别平等问题不仅是道德层面的,而且直接作用于经济层面。性别不平等作为当今社会存在的一种相对普遍现象,既源于私有制的出现和阶级社会的存在,也源于现代化过程中市场失灵与文化失调的综合作用。受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历史文化等因素影响,推进性别平等的任务仍然繁重而艰巨。自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建立以来,我国城乡地区间形成了一堵无形之墙,影响着城镇两性居民的职业发展、收入水平、教育获得等多个方面。〔2〕相较于城镇地区,由于农村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发展都有滞后性,很多传统的男尊女卑性别观念——父权制意识——更为严重,国外的相关研究也证实在大都市或是高教育的群体中,父权制的影响较小。〔3〕
性别观念作为一种个体对性别角色的身份认同和社会认同,一直受到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双重构建。一方面,基于生理性别的 “公领域”和 “私领域”的社会性别划分影响着性别文化的构建;另一方面,女性在 “公领域”的广泛参与和男性在 “私领域”的投入增加也反过来重塑着人们的社会性别期待。已有研究虽然对于性别观念的影响因素、变动趋势进行了较多的探讨,但是对目前特大城市中性别观念的特点及差异却鲜少关注,尤其是对于 “公领域”如收入分层、职业阶层和 “私领域”如闲暇时间的社会网络关系对民众性别观念的影响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收入分层和职业阶层可以反映出社会性别文化及价值体系的差异,而闲暇时间安排以及社会网络关系对性别角色定位亦具有重要影响。理论上讲,特大城市的市场化水平普遍较高,两性的性别平等意识普遍较强,因此在特大城市中性别观念是否受到 “公领域”和 “私领域”的影响而出现回潮是一个值得深入讨论的问题。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已经进入城市化高速发展阶段,发展的目标既要扩大人们的选择范围,又要使所有人都拥有平等的发展机会,共享发展成果。世界经济论坛引述的数据显示,若中国能够在2025年提升25%的女性经济参与度,则中国GDP可增长2.5万亿美元。〔4〕性别平等并非追求男性和女性的绝对一致,而是基于两性的天然差别,在权利、责任和机遇中消除性别歧视,实现两性平等,最终促进经济发展,推动社会进步。然而,我国鲜有在社会性别视角下讨论经济建设的研究成果,且现有的在社会性别与宏观经济发展领域的研究与国际社会学领域的研究相比尚有较大差距。布迪厄在讨论场域时指出,“社会并不只是由个人组成的,它还体现着个人在其中发现自己的各种联系和关系的总和”〔5〕。关于性别不平等的表现场域有两个:一个是 “公领域”的性别不平等,主要指劳动力市场中的职业分层、职业流动及收入回报等;另一个是 “私领域”的性别不平等,主要指家庭中的无酬劳动,如家务分工、家庭责任等。
关于 “公领域”的性别不平等现象讨论已久,研究主要集中在性别的职业分层、职业流动和性别收入差距两个领域。相较于世界其他国家,计划经济时期中国女性的劳动参与率和收入已经达到相对较高的水平。改革开放以来,两性的收入差距开始拉大,伴随着生育政策的调整,女性的劳动参与率将进一步受到影响。总体上,中国的市场化进程也带来了更大的性别隔离和性别收入差距。〔6〕
关于劳动力市场中的职业分层、职业流动和职业隔离有五种理论解释。新古典经济学认为,一方面基于理性选择理论,劳动者在进行职业选择时会主动理性地追求利益最大化,女性由于需要更多地兼顾家庭,因此会理性地选择那些投入相对较小的工作,从而在家庭与劳动力市场中合理地分配她们的时间和精力。〔7〕基于统计歧视理论,雇主由于无法预先准确地评估每一位求职者的综合素质和对工作的投入程度,因此在雇用职工或是安排岗位时会遵循统计学的大多数原则,忽视女性体质、家庭等方面的需求,从而形成对女性求职者的歧视。社会心理学研究认为,社会和文化的因素会对两性社会性别角色的认知和定位产生不同的影响。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两性在择业时会出现男性偏好和女性偏好。女权主义理论则认为,受男性控制的社会主流意识对女性存在歧视。〔8〕社会网络效应理论认为,人们的非正式社会网络是有性别分化的,女性社会网交流的信息更多与家庭或亲情有关,男性社会网交流的信息则往往与赚钱和升职有关。而社会网对于找工作也有一定的影响,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两性的职业期望性别化。〔9〕
多项实证研究结果表明,中国劳动力市场长期存在性别职业隔离现象。在改革开放最初的十年间,女性劳动力在就业竞争中处于弱势地位。在1990—2010年间,职业内部的性别构成趋向平衡,大量男性职业和女性职业开始向中性职业转变。〔10〕尽管如此,改革开放以来,性别隔离的职业总体呈现了增长的趋势,体制外单位的隔离程度高于体制内单位,沿海省份高于内陆省份。〔11〕城镇在职人员的职业性别隔离在体制内部门和体制外部门所受的影响也略有不同。在体制内部门,职业性别隔离拉开了职业间的收入差距;在体制外部门,职业性别隔离存在但对两性收入差距的影响并不显著。〔12〕与此同时,两性职业流动的性别差异在就业岗位和社会流动机会等方面存在着区域之间的不平等,经济转型对女性职业流动的影响大于男性。总而言之,职业性别隔离导致性别收入差距,通过职位晋升的公平性缩小了性别收入差距,即 “同工”是 “同酬”的基础。〔13〕
当下,城市的角色也越来越多地成为各类研究关注的焦点。目前已有的实证研究大多集中于探讨城镇就业人员的性别收入分层问题。社会转型以来,随着再分配机制作用的逐渐减弱,国家对女性的保护进一步失效,以往远离再分配中心、等级地位较低的女性依然处于整个劳动力链条的末端,原来受再分配体系保护的等级地位较高的女性受到的歧视也逐渐加重。〔14〕
虽然经济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性别间的收入不平等,但在市场化主导下,两性收入差距仍在不断扩大,具体表现为两性收入差距在机关事业单位最小、国有和集体企业次之、私营部门最大,即随着就业部门市场化程度增加而增大。〔15〕性别歧视被认为是导致劳动力性别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而且对中低收入的女性劳动力影响更为严重,市场化程度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因收入水平不同而产生差异,市场化程度提高有利于缩小中低收入群体的性别收入差距,但却显著拉大了高收入群体的性别收入差距。〔16〕研究显示,年纪轻、学历低、职业差、行业差的女性职工在劳动力市场中会受到更为严重的歧视,从而导致低收入群体性别工资差距迅速扩大;城镇女性劳动者承受比男性更多的竞争压力。企业和用人单位具有更大的工资决定权,这使得女性的经济地位和相对收入水平开始下降。〔17〕城市新移民作为市场化进程中相对受益的群体,依然面临性别收入差距问题。研究发现,女性即便冲破户籍的樊篱实现向上流动,但仍无法改变与男性收入不平等的现状。还有一部分女性劳动者由于受教育水平低而大量在第一产业和非正式劳动力市场中就业,这也是造成性别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18〕有研究根据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数据,分析了北京、上海、广东三地的性别工资差异,研究显示北京在职女性在劳动力市场结构方面并不处于劣势,女性相对于男性在收入上的弱势并非由人力资本差异或是市场结构安排不平衡所导致。上海在职女性的人力资本竞争力并不逊色于男性,在劳动力市场结构中也没有处于劣势;广东的性别收入差距的非歧视部分主要来源于劳动力市场竞争的选择。〔19〕
虽然目前关于市场化进程中城镇性别收入差距的研究成果不少,但有针对性地分析特大城市中性别收入差距的研究却鲜少出现。特大城市是我国思想文化的先导区域,研究特大城市中的性别收入差距,分析影响特大城市性别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有助于推动整体收入分配的公平。
新中国成立以来,女性参与社会生产劳动已成为社会发展趋势。劳动妇女在工作的同时也承担着大量的家务劳动。随着市场化的不断深入,尤其是在特大城市中,夫妻双方往往共同作为家庭经济来源,男性参与家务劳动的时间开始增多,家务劳动的分工模式也出现了变化。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国外,1960—1990年间美国男性从事家务劳动的时间增长了近一倍,女性相应地减少了近一半。两性在 “私领域”的不平等主要集中于家务劳动和家庭责任的分工上,这一方面取决于深厚的社会和文化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不断重塑的结果。
关于 “私领域”的性别不平等有两种理论解释:一方面受宏观层面的 “文化决定论”影响,认为父权制传统文化赋予了男性传统意义上的权威,女性主要负责家务劳动也是受男性权威支配的一种表现;另一方面也受到微观层面的 “资源决定论”影响,即认为夫妻双方所能带给婚姻家庭的资源存在自然分配的过程,每个独立的家庭都会产生不同的婚姻权力关系,从而决定了家务劳动的分工模式。〔20〕关于影响家务劳动分工模式的因素主要有五个:其一,夫妻双方在工作中投入的时间越多,相应地在家务劳动中能够投入的时间就越少;其二,婚姻资源的交换过程中,能够用经济优势来交换一部分的家庭责任;其三,受社会结构和隐性的不平等权力影响,家务劳动天然地存在社会性别分工;其四,个体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形成了妻子在家务劳动中占主导作用、丈夫参与较低的观念;其五,生活具体经历也使得不同结构类型的家庭存在差异,比如那些有孩子的家庭面临更繁重的家务量。
已有的实证研究对于城镇职工家庭的家务分工模式及其背后的机制和影响都进行了讨论。研究指出,女性的时间分配呈现 “三短两长”的特点,即工作、学习、闲暇时间短,家务、睡眠时间长。总体来看,城镇女性总劳动时间超过男性,劳动负担更重。女性无酬劳动——家务劳动——太过繁琐的问题必须同时从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两方面着手加以解决,以探索更有利于推动性别平等的时间分配模式。〔21〕城镇双职工家庭中女性做家务的时间是男性的2.4倍,夫妻合作型家务劳动模式约占1/3,家务劳动的情感属性削减了家务是一种负担的观念。〔22〕经济依赖关系、工作时间和性别角色观念均影响着两性的家务分工,经济成就对于男性投入家务的影响最大,性别角色观念对于女性投入家务的影响最大。〔23〕
虽然家务劳动具备一定的正功能,但是 “私领域”平等性的加强并不意味着投射到 “公领域”时有同样的效力。家务劳动对已婚就业群体的收入具有门槛效应,家务劳动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对两性的收入都有惩罚效应,且进一步拉大性别间的不平等。〔24〕不平衡的家务劳动分工的确是形成性别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促进 “私领域”的性别平等是实现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的根本措施,比如通过家务劳动社会化的方式。〔25〕城镇地区女性通过相对收入的提高可以减少家务劳动时间的投入,而农村地区女性却不行,因此在现代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女性的相对收入对家务劳动的议价能力较强。〔26〕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城镇化程度不断加深,尤其是在大城市女性的社会劳动投入更多,两性在 “私领域”的分工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已有研究对于性别分工的模式、影响因素及其对两性在 “公领域”产生的影响都进行了相应的讨论。但就特大城市而言,两性在 “私领域”面临的冲突更为明显,因此研究特大城市中性别在“私领域”的不平等问题更具有前瞻性和借鉴意义。
性别观念既是衡量我国性别平等国策推进情况的重要指标,也是两性对于自身在劳动力市场或是家庭场域中性别角色的定位。关于性别观念的研究有四大主要理论观点:现代性理论认为传统性别观念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会慢慢向现代性别观念转变;建构性理论认为个体社会化习得的性别观念既是被建构的,也将作用于人们的社会实践;利益驱动论认为传统亦或现代的性别角色,对于个体而言更能从中获益的将更会被认同;个体能动论认为个体的社会角色及经历将决定其性别观念的变动。
已有的实证研究对于性别观念的变动讨论较为充分。研究结果指出女性的性别观念偏现代,且在 “公领域”获得越多的女性,其性别观念越现代;在 “私领域”付出越多,男性的性别观念越现代。风笑天、肖洁也使用同样的数据分析了城乡女性性别角色意识的差别,研究发现城镇化、市民化有助于提升女性的性别角色意识。〔27〕子女性别对父母性别意识形态具有影响,有儿子能显著增强母亲对传统主义性别意识形态的认同。〔28〕除此之外,研究者也关注到了性别观念的变迁趋势,分析了 “男主外、女主内”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两个指标的变化,研究发现传统性别观念出现了普遍回潮现象。〔29〕城镇女性的性别观念更为现代,受教育程度和职位与性别观念的现代性呈正相关,与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没有正相关。〔30〕城镇女性群体的性别观念在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和变迁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对 “男主外、女主内”这一传统性别分工模式的认可出现了从现代向传统的回潮,城镇女性群体内部的性别观念出现分化。〔31〕
已有研究虽然对于性别观念的影响因素、变动趋势进行了丰富的探讨,但本文主要考察特大城市中两性在 “公领域”“私领域”以及性别观念方面的差异。两性在 “公领域”和 “私领域”存在着客观的不平等,既是性别观念差异造成的结果,也是导致性别观念进一步分化的原因。市场化、城镇化对于性别不平等及其变动趋势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本文认为特大城市中民众的性别观念存在显著的差异。对于 “公领域”性别不平等现象的讨论主要集中在性别的收入差距和职业分层两个领域,收入和职业是衡量 “公领域”对性别观念产生影响的重要指标。收入水平和职业阶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们的社会经济地位。在特大城市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越能体现出民众对现代生活的融入程度,相应地也具有更为现代的认知理念,性别观念也更为现代。由此,针对“公领域”性别不平等对性别观念的影响提出:
研究假设1.1:收入水平越高,性别观念越现代。
研究假设1.2:职业阶层越高,性别观念越现代。
关于 “私领域”性别不平等现象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与生活相关的领域存在的性别差异。闲暇时间的安排可以反映出人们生活方式的不同选择。在特大城市中,选择社交型即社交串门的群体和选择学习型即学习充电的群体相比,后者的生活状态更趋向于特大城市积极的主流生活方式;选择休息放松的休闲型群体和选择学习充电的学习型群体相比,也是后者的生活状态更趋向于特大城市积极的主流生活方式。因此学习型群体应该具有更为现代的性别观念。针对 “私领域”性别不平等对性别观念的影响提出:
研究假设2.1:相比将业余时间用于社交串门,用于学习充电的时间越多,性别观念越现代。
研究假设2.2:相比将业余时间用于休息放松,用于学习充电的时间越多,性别观念越现代。
本文使用CGSS2013数据,该数据采用多阶段分层概率抽样设计,共抽取480个村委会/居委会,每个村委会/居委会抽取25个家庭,并利用KISH表抽取被访者,共收集有效问卷11438份,根据本文所使用的变量进行清理后得到的样本量为6092份。样本筛选后特大城市的样本共有1533份。
因变量性别观念由五道态度题构成,题干分别为:性别观念1:“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性别观念2:“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性别观念3:“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性别观念4:“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性别观念5:“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选项分别为:完全不同意、比较不同意、无所谓同意不同意、比较同意和完全同意。由于 “无所谓同意不同意”这个选项并不能体现出被访者明显的性别平等观念,因此在赋值时,将其归为性别观念相对传统的类别。在实际纳入模型时,上述五道题均为二分变量即性别观念现代和性别观念传统。性别观念的五道题目分别有不同的侧重,其中 “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的态度是针对两性基于生理差异而衍生出的性别歧视;“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和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态度是反映两性社会性别分工而衍生出的性别偏见;“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的态度反映“公领域”存在的性别不平等;“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的态度反映 “私领域”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由于性别观念的五个维度各有侧重,因此在后文的分析中我们采用独立模型。
“公领域”自变量为职业阶层和收入分层。职业阶层划分:国家机关、党群组织、事业单位负责人、企业管理人员和中高级专业技术人员为精英阶层;一般专业技术人员、小业主、自雇者、办事人员和有关人员为中间阶层;一般工人和农民为大众阶层。收入分层依据被访者前一年全年的职业/劳动总收入划分。“私领域”自变量为空闲时间安排,由三道题目构成。题干为:过去一年,空闲时间 “社交/串门”“休息放松”“学习充电”的频率;选项为:从不、很少、有时、经常和非常频繁。编码时将经常和非常频繁合并,将从不、很少和有时合并。
控制变量分别为:性别,女性编码为1、男性编码为0。年龄,分析时将年龄和年龄平方都纳入模型。婚姻,分为未婚和已婚。其中已婚包括初婚有配偶、再婚有配偶和分居未离婚。子女,考虑到有儿子和有女儿对父母性别观念影响存在差别,因此子女情况分为是否有儿子和是否有女儿两类。教育,根据学历情况换算为教育年限,纳入模型为连续变量。政治面貌,中共党员编码为1、其他编码为0。健康,比较健康和非常健康为健康状况良好,合并为1,一般、比较不健康、很不健康合并为健康状况不好。户籍,非农户口、蓝印户口、居民户口、军籍合并为城市户口编码为1,农业户口编码为0。变量的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
本文采用二分逻辑回归 (Binary Logistic)模型来分析性别观念差异及相关问题,方程如下:
Ln (pi/1-pi) = α+βX+εi
其中,pi为性别观念现代的几率,1-pi为性别观点传统的几率;X是自变量矩阵,α是截距;β是回归系数向量,衡量了预测变量对因变量的效应;ε为残差项。
变换上述公式可得,民众在性别平等观念中现代和传统的几率比 (odds ratio)为:
pi/1-pi=e (α+βX+εi)
表2针对特大城市样本的分析数据显示,收入分层对于性别态度都存在显著影响。值得注意的是,收入对性别态度的影响与总样本基本一致,但是针对 “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的性别观念,高收入水平人群更为反对这一观点。本文提出的第一组研究假设 “职业阶层/收入水平越高,性别观念越现代”并未得到完全验证,数据结果显示,对于大部分性别观点而言,收入水平处于中间段的群体都更为现代,高收入水平和低收入水平都相对更为传统。
表3针对特大城市样本的分析数据显示,空余时间安排对于性别态度存在显著影响。作为社会资本的社会网络存在性别分化,两性在社会网络资源的占有和社会网络结构的构成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异。空余时间是否频繁社交串门是个体的生活方式的选择,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个体的社会网络特征。学习型群体相比于社交型群体往往具有男性更多、教育程度更高、收入更高的特征,因此本文认为空余时间选择 “学习充电”的学习型群体相比于选择 “社交串门”的社交型群体,体现了更为现代的生活方式,性别观念也更为现代。
表2 特大城市样本性别态度 “公领域”模型[1]为了更直观、清晰地呈现数据分析结果,表格中只呈现了通过显著性检验的数据,后文亦如是。
“社交串门”的选择对于 “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观念都有显著性影响,越倾向于选择 “社交串门”的群体人性别观念越传统。“休息放松”的选择对于 “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和“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等观念有显著性影响,越倾向于选择 “休息放松”的群体性别观念越现代。“学习充电”对于“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和 “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等观念有显著性影响,越倾向于选择 “学习充电”的群体性别观念越现代。
本文提出的第二组研究假设,相比将业余时间用于 “社交串门”和 “休息放松”,用于 “学习充电”的时间越多,性别观念越现代的假设已初步得到了验证。此外研究还发现,用于 “休息放松”的时间越多,性别观念也相对更为现代。
表3 特大城市样本性别态度 “私领域”模型
在 “公领域”和 “私领域”因素的综合影响下,中国特大城市中民众的性别观念呈现出更为矛盾、复杂和差异化的特点。首先,特大城市中民众的性别平等观念具有整体偏传统、部分更现代、女性偏无奈的特点。这可能是因为特大城市的社会竞争程度更为激烈,而社会竞争的参与主体主要是以家庭为单位。于是,在考量了各种综合因素后,相比于以家庭中的女性为主要社会竞争参与者,大部分家庭会选择以家庭中的男性为社会竞争的主要参与者,这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一个更为稳健的方案,同时也是一种更为保守的选择。
其次,特大城市中的高收入群体和职业精英阶层的性别观念较之中等收入群体和中间阶层反而更传统。特大城市的受访者中,高收入段男性比例高于女性,中间及低收入段中女性比例高于男性。特大城市的受访者中,除了 “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和高收入段人群持有传统观念的比例最高之外,在其余问题的回答中,低收入和高收入群体均表现出偏传统的性别观念。针对 “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这一问题,大众阶层和中间阶层都比精英阶层更为认同这一观点,虽然经济发展程度高、具有较高的收入是衡量女性地位提高的重要指标,但是经济高速发展的背后是更为激烈的社会竞争,同时国家层面对女性的保护反倒有所减弱,这就是为什么民众在此过程中感知到性别不平等程度不减反增、收入水平与性别观念之间关系更具复杂性的原因。
第三,特大城市中民众业余社会生活的情况对性别平等观念的推进存在差异化影响。空余时间用于 “社交串门”“休息放松”或 “学习充电”与民众的性别观念之间有着不同方向的相关性:“休息放松”和 “学习充电”频率较高的群体,性别平等意识更现代;“社交串门”频率较高的群体,性别平等意识更传统,但是就 “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这个问题而言,“社交串门”频率较高的群体,性别平等意识也更现代。特大城市中,相较于 “社交串门”频率较高的群体,“休息放松”和 “学习充电”频率较高的群体平均学历也相对更高,因此他们对于诸如 “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相对较务虚的概念性问题持更为开放、现代的态度。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修养的认同,而学历相对较低的 “社交串门”频率较高的群体,则不具备这种自我认同。但在 “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这种实质性问题上,因为影响到个人的现实生活质量,那就与精神意识上的认同与否无关,“社交串门”频率较高的群体在此问题上同样体现出现代性,更多是出于一种基于现实的诉求。
此外,我们还发现特大城市中,有女儿的群体相比于没有女儿的群体来说更为认同 “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这个观点。这一看似不符合常识的现象反映出相应群体的潜在心理。此外,与有女儿的群体相比,没有女儿的群体更为认同“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这和有儿子的群体相比,没有儿子的群体更为认同 “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是一样的,都是人们出于本位主义的自然选择,即有儿子的群体本能地为儿子争取利益、减轻压力;有女儿的群体本能地为女儿争取利益、减少负担。本质上,任何对于平等的追求和对于不平等的抗争都是对于现实利益的争夺。
探讨 “公领域”和 “私领域”综合作用下我国特大城市民众性别观念的差异,除了希望对性别观念这一问题有更深入的理解外,也期待引起更多学者对于该领域的关注。正如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 《女权辩护》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无论男女,一定会从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舆论和风俗习惯中受到很深的教育”〔32〕。目前,传统的性别分工理念在特大城市有回潮的趋势,但实践层面对性别平等的推进也已初具规模。平等的两性关系是家庭和睦、社会和谐的基石,人为地降低女性的社会地位、弱化女性的应得利益只会加剧性别差异所带来的不公平现象的发生。这与当前我国正在努力构建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中关于坚持男女平等、保障女性全面发展的时代理念既不相符也不相称。深入研究特大城市中性别观念差异,树立平等的性别观念,继续推进性别平等实践,努力营造平等包容的性别文化,既是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举措,也是推动经济社会全面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