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阳
我们常用“不可改编”来赞誉小说家的成就,张爱玲本来应该算是这类作家,因为她在文字的辗转腾挪间留下了太多余味,虚无缥缈,很难被具象的影视还原。但同时,她又是影视改编界的“宠儿”,不断有人挑战,惹出争议,然后继续有后来者跃跃欲试。今年是张爱玲诞辰100周年。最近,许鞍华导演的电影《第一炉香》放出预告片,又一次成为大众讨论的焦点。
其实,这已经不是许鞍华第一次因张爱玲惹争议了。1983年,她执导了《倾城之恋》,所选女主角是港姐出身的缪骞人,大家都说这版白流苏“惨不忍睹”,这部电影也被认为是许鞍华“从导以来的最劣表演”。1997年,许鞍华二度挑战,把《十八春》搬上银幕拍出了《半生缘》。梅艳芳饰演的曼璐已经相当好了,但当年仍有批评之声,林奕华导演甚至撰文表示“许鞍华糟蹋了《半生缘》”。
作家李碧华说,张爱玲是一口井,引得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古井无波,越淘越有”。在影视改编上,张爱玲也是一个坑,让许鞍华和拍过《怨女》的但汉章、导过《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关锦鹏、拍过《海上花》的侯孝賢等一大堆名家战战兢兢,稍不留意就马失前蹄。吃过亏的侯孝贤总结得好:“张爱玲的小说是不能拍的。”
甚至连张爱玲自己改自己,也不怎么成功。1944年,她把《倾城之恋》改成舞台剧,沪上四大导演之一的朱端钧亲自上阵,罗兰演的白流苏,当红小生舒适演的范柳原,仍然被当时的剧评人骂得很惨。后来,知名导演桑弧又与张爱玲合作《太太万岁》,依然叫座不叫好。
张爱玲这个“IP”这么难驾驭,为何在她生前身后,影视界依然那么放不下张爱玲?
张爱玲的笔,从一开始就围绕男女、婚姻。她用犀利冷酷的笔力,将男女之间的战争、家庭之间的关系剖开来让人看。早在那个年代,张爱玲就已看清了社会对女性的偏见:“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也看清了女性自身:“对于大多数的女人,爱的意思就是被爱”……她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者,但她作品中呈现出的性别政治图景,比任何女性主义者、先锋作家都要复杂、深刻。
有学者分析,之所以张爱玲能写下如此“现代”的文字,是因为现代社会是由孤绝的个体构成的。而她的经历,无意中让她有了成为孤绝个体的可能。
今天对大多数女性来说,却无法“孤绝”。世俗的眼光、传统的羁绊还在纠缠着当代女性。都市剧里对大龄剩女的标签,热播剧中对已婚女性的明显偏见,都真实存在。张爱玲的笔,能回应当代女性的种种问题。她身上绝无时代的滤镜,男女战争、婆媳关系,那些几十年前她写过的东西,今天依然鲜活生动。
从百年前张爱玲诞生至今,女性仍在同一条道路上奔走,追求独立、自由与平等。也许当大家不再把张爱玲当话题,我们才真正解决了女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