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志怪探析

2020-10-09 11:12霍云霄
北方文学 2020年15期
关键词:艺术特色庄子

霍云霄

摘 要:先秦志怪作为志怪小说的雏形,已经被很多学者注意并研究。但是先秦诸子作品中的志怪内容常被忽略。《庄子》一书就包含数量可观的志怪内容,梳理分析这些志怪内容,并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及庄子的哲学思想,探寻其志怪独特的意图和原因,鉴赏其艺术特色及对后世文学的影响。

关键词:《庄子》;志怪;原因;艺术特色

先秦时期,由于科技水平低下,先民们对自然的认识很有限,常会对一些自然现象或事物无法理解,便视为怪异,进而自造一些鬼神之说来解释。于是在先秦时期的很多作品中常出现一些志怪内容。《论语》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表现了孔子对“怪力乱神”之事的排斥,但是也证明“怪力乱神”之事在当时社会是普遍存在的。先秦的志怪常以地理博物书、卜筮书和史书的形式出现,例如《山海经》《琐语》《左传》等。这些作品都包含大量的志怪内容,学者对它们的研究也颇丰。但是对于先秦诸子作品中的志怪内容却鲜少有人提及,很多人认为先秦诸子作品大多阐述思想,很少大量记录怪异之事。其实不然,《庄子》一书中就有数量可观的志怪内容。本文将基于《庄子》中的志怪成分,结合具体的历史文化语境,探寻志怪产生的原因,挖掘其志怪的意图,鉴赏其艺术特色。先秦志怪是后世志怪小说的雏形,而《庄子》又是先秦作品中极富文学性的作品,所以研究《庄子》中的志怪内容,有利于更好地把握志怪的深层含义及其对志怪小说的影响。

一、《庄子》志怪的内容

“志怪”一词出自《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清代学者俞樾解释“志怪”:志,记也。怪,异也[1]。志怪,就是记录怪异之事。李剑国在其《唐前志怪小说史》中认为,非人之耳目所经见的非常之人、非常之物、非常之事,都是志怪的对象。具体来说就是神仙鬼怪妖异之类。李剑国、刘叶秋、陈文新等学者把志怪视为一类文学的雏形,并对其内容进行细致的划分。这些划分大同小异,现采取其中一种分类方法,它将整个志怪作品的内容分为以下三类:第一,着眼于人物奇闻逸事的杂史杂传类。第二,记录神奇怪异山水、禽兽花草树木的地理博物类。第三,关于神仙鬼怪的杂记类[2]。根据这一分类方法,再结合《庄子》中具体的志怪内容,可将其大致分为三类:神鬼之怪、自然之怪、怪人。

(一)神鬼之怪

首先来看一下庄子笔下的一位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他“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庄子·逍遥游》)。这位神人只靠餐风饮露就能活着,而且还能腾云驾龙,拥有使万物不受灾害的神力[3]。还有他笔下的至人,火的炎热、冰冻的寒冷他都感觉不到;炸雷和狂风也不会让他恐惧,就连生死都对他没什么影响。这样的神人、至人,充满神奇色彩,让我们体会到超拔的境界。

鬼在古人看来是阴气聚集形成的,且外表极其可怕,对活着的人有害,所以志怪故事中常会出现鬼。《达生》一文中就记述了齐桓公在大泽打猎遇鬼之事。鬼的样子非常可怕,“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齐桓公看见鬼之后就吓得病倒了。古人固然惧怕鬼,但是却常常通过巫术活动沟通鬼神,以求得到启示。《至乐》中庄子路遇髑髅,并于梦中与髑髅有一段对话。就应该是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髑髅就是人们渴望沟通的鬼神,庄子梦到他,他向庄子描绘死亡的快乐,甚至不肯再经历人世间的劳苦。六朝志怪小说就有类似鬼神故事和“召命”主题,鬼神会召唤某人进入阴间,甚至会在恐怖的氛围中夺取人的生命[4]。

(二)自然之怪

这一类型里,涉及奇怪的动物和植物。它们本是大自然中就有的,但经过作者的塑造,变成了非常之物。《庄子·逍遥游》中写了一只鱼和一只鸟。鱼鸟本是平常的自然之物,可是在庄子的笔下,它们变得巨大无比,变幻莫测,“不知有几千里也”的鲲,转而化作大鹏鸟,这只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接着又引用一部志怪之书《齐谐》中的话来形容它“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样的鱼和鸟已经完全超出自然的范畴,从现实角度看是不可能存在的[5]。

《人间世》中有这样一棵栎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作者极尽夸张之词表现树木之大,让我们怀疑世间是否存在这样的树木。可是匠石却对这棵巨树不屑一顾,认为它是一棵没有实用价值的树。这棵大得离奇的栎树似乎还有一些神性,它在匠石的梦中告诉他,就是因为它追求无用,所以才得以免遭砍伐之灾。

《外物》中写了一个任公子钓巨鱼的故事。“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他日复一日地蹲守在会稽山上,一年都没动静,后来终于钓到一只巨鱼。这只鱼大到什么程度“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浙江以东,苍梧山以北的人都饱食了这条鱼。所以很多浅陋之人学任公子拿着小竿细绳到小沟渠里妄想钓大鱼。这也讽刺了那些貌似经世济民而实际上汲汲于功名富贵的人是多么浅薄,他们根本不能通达治世大道[6]。

《外物》中还有一个神龟托梦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头很恐怖,会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清代志怪的巅峰之作——《聊斋志异》。有一天,宋元君梦见一个披散头发的人在旁门窥视,这个人说自己是清江的使者,被渔夫余且捕获。第二天宋元君请人占梦,说这是神龟托梦。一番查看之后,果然在一个叫余且的渔夫那里找到一只白龟。

(三)怪人

《人间世》和《德充符》中塑造了一些体残形畸的怪异之人。“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庄子·人间世》)。这完全不是我们常人的样子。支离疏这个长相怪异之人看似毫无用处,却能在这个乱世养活自己,享尽天年。进一步证明了庄子“无用之用”的道理[7]。《德充符》中描写的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哀骀它虽然身体残缺不全,但是德行超众。这也与文章的主旨非常契合,即“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怪异丑陋的外表下却蕴藏着极强大的精神力量。庄子塑造的这些怪异的畸人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像支离疏这样天生长相怪异的,还有一类是像申屠嘉这样因受刑而残疾的。这些畸人形象的塑造除了受到古代巫师形象的影响,应该还有当时社会上大量的残疾人的影响。孟子就这样描绘过战国时期“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上》),“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孟子·梁惠王上》)。可见当时在战争和酷刑的折磨下,社会上一定充斥着大量的残疾人[8]。那么庄子在选取他们表达自己哲学思想的同时,也是在控诉当时那个民不聊生的世道。

二、《庄子》志怪的艺术特色

明代学者胡应麟就认为《庄子》与志怪小说有一定的关系[9];刘熙载则称之“意出尘外,怪生笔端”。作为志怪小说的雏形,《庄子》志怪内容的艺术特色对小说的发展有重要影响。

首先,《庄子》志怪故事中塑造了很多大的物象。庄子本就有“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浪漫特质,再加上奇特的想象,塑造出《庄子》一书中最具代表性的物象——鲲鹏。物象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内心[10]。从鲲到鹏,由鱼化鸟,宏伟壮观且变幻莫测,隐喻着作者追逐无边自由与逍遥的渴望。这一形象的成功塑造,使得《逍遥游》一篇的主旨得以艺术化的呈现。《人间世》中那两棵极大的树,几乎超出我们的想象,同样与对应的主旨“无用之大用”息息相关。任公子用巨绳、大钩钓到巨鱼,其实已暗示了任公子是一个“大人”的形象,且通达治世大道。作者在创造物象的时候,会注意把它的特点和所要阐释的道的特点联系在一起,这让文本的含义更丰富,也让故事更深邃,同时也给后世的志怪小说创作留下了重要的启示。

其次,打破传统审美。我们的传统审美是“以美为美”,而在《人间世》《德充符》《达生》等篇目中,作者塑造了一批外形怪异之人,他们或因先天残疾,或因后天灾祸而导致残缺或丑陋。从外表来看,他们是世俗人眼中的异类,不被世俗审美所接受。但是他们却是超越世俗的德全之人[11]。如哀骀它,面容极其丑陋,可是鲁哀公和他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将国事交给他;女人们竟然宁愿嫁给他做妾,也不肯嫁给别人做妻子。外表的丑陋并不影响他的德行和人格魅力,这也符合道家“重内轻外”的人生观。通过形残和德全的对比,强化一种艺术张力,使“丑”与“崇高”联系起来,让读者收获了一种特殊的审美体验[12]。庄子这一“审丑”的美学思想对中国的文化有着深远的影响。比如在绘画方面,很多人喜欢画丑石、怪石、瘦竹等;在文学创作方面,很多作品都塑造了一些貌丑德全的人物形象。《红楼梦》中贯穿始终的智者形象——一僧一道,僧是癞头跣脚,道是跛足蓬头。

三、《庄子》志怪产生的原因

神话传说作为中国各种艺术的渊薮,在这儿无须赘述。我们来从庄子本人身上去找寻一些原因。

首先,莊子是宋国人,而宋国是殷商的后代。“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史记·宋微子世家》)。商代的文化特点是尚鬼神重巫术[13]。“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礼记·表记》),商人尤其重视鬼神。考古发现的大量甲骨卜辞也充分说明,巫术活动在殷商是多么盛行。在祭祀祈祷和献媚鬼神的巫术活动中,巫师常常会做一些夸张怪诞的行为,这也给志怪提供了写实对象和想象基础。提到巫术,就要说说巫师。我国古代的巫师有相当一部分是身体残缺的人,如《荀子·正论》中就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大概是觉得身体残缺的人与常人从外形上就不一样,所以认为他们比较容易沟通神灵[14]。庄子塑造的那么多怪异的畸人形象应该与之有一定关联。所以《庄子》中的志怪内容可以说主要是神话、鬼神、巫术结合下的产物。

其次,齐物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基本包含两个方面,一是齐是非,二是齐万物。“齐”的前提是以道观之。人们常以是非的判断来断定事物的正确与否,但在庄子看来,人们所谓的是非是相对的认识,是受到主客观条件限制的。要想对事物有全面正确的认识,必须从道的角度进行认识,这是一种没有是非分别的认识。同样从道的角度看待万物,万物也是没有分别的,都是道的体现。“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庄子·齐物论》),所以,在庄子看来,不管是草茎还是庭柱,不管是丑女人厉还是美女西施,以及那些诡诈、怪异的各种事物,从道的角度来看,都是相通而为一的。因此,庄子对于那些怪异之事首先不会简单地否定,其次会把它们放在与其他事物同等的地位,不会排斥。这就为《庄子》志怪提供了条件。

第三,庄子需要用志怪来阐道。他抓住人们的猎奇心理,利用他们的鬼神信仰,通过志怪内容来阐释自己的道,传播其哲学思想,顺便也嘲讽和控诉那个民不聊生的世道。庄子作为一个思想家,想要自己的思想被人信服,就得想办法让世人接受。当时,虽然周人更关注现实人生,但并没有完全抛弃殷商的鬼神观念,这一观念还是拥有强大的群众基础。墨子笃信鬼神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所以这样一个社会环境是非常适合庄子用志怪来阐释其思想的。

四、结语

综上所述,《庄子》一书的志怪内容可大致分为神鬼之怪、自然之怪以及怪人。这些志怪内容所呈现的一些独特的艺术特色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也有重要影响。通过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以及庄子的哲学思想的分析,探寻出该书志怪的独特原因。具体的原因包括主观与客观两方面。客观的社会与文化方面的原因与其他志怪作品类似。最主要的是主观原因,一个是庄子“齐物论”这一哲学思想,为他志怪提供了思想上的基础;另一个是庄子作为一个思想家想要传播其思想的目的,使得他选择志怪这一有强大群众基础的方式。当然,《庄子》志怪与先秦史传文学中的志怪有什么不同,以及对六朝志怪小说有哪些具体的影响,值得进一步挖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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