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白瀚水的诗歌,用他的一首诗的标题来说,是写“活着”的诗歌。这是这组诗所呈现出的最大的特点,它们总体上具有这种特征。所谓“活着”,也就是一种生活体验、生存状态、生命意识,是它们的综合、混合。这些诗歌都指向了这个“活着”,不仅仅是活在当下,而且还有一种形而上的色彩,它也适用于过去和将来。白瀚水的诗歌里有一种“思”的力量,这个“思”,也是基于一种活着的情感,活在人世。人世,是他诗歌的背景。孔子说“绘事后素”,人世,就是“素”,是背景。比如《羊。或必须交出的秘密》这首诗,诗里有个故事或事件,这个故事或事件,就是在人世的背景里展开的。所以,他的诗歌有一种很大、而且让人惊讶的力量。
周小满的诗歌有一种现代的古意。按理说,现代人写诗,能写出古意,并且不是那种装腔作势,这是不容易的。能使用纯正的现代汉语,书写当下日常生活和现代人的情感而让诗歌有古意的,我以为这是一种对汉语的有意传承。周小满在这方面作了一个有益的尝试。她的诗歌的“古”至少在三个方面体现了出来:第一是诗法的古。她虽然写自己的日常,但她使用的是一种古典诗歌的诗法。第二是诗歌的情感的古,比如《世界时间》,这首诗题材很现代,但她却写出了一种现代人的疏离和孤寂,很明显的是,这种疏离和孤寂甚至可以通往古代,有一种古代游子的感觉。第三是意象之古。她的诗歌语言是非常纯正的现代汉语,语感也很好,但她往往在现代题材中,加入一些古典意象,如此,她的诗歌的语体突然变得奇特起来。
束晓静的诗歌,也许用明净、干净、安静这三个词可以概括我的阅读印象。她的诗歌很明显走向了复杂、繁复的反面,而现在很多诗歌,仿佛不复杂、不繁复,就不足以深刻、不足以书写特殊时代的生存体验、不足以展示自己的诗歌才能———这当然是个误区。束晓静的诗歌有一种迷人的语调,这个语调让诗歌变得很轻,———这个“轻”,是轻逸如飞鸟,而不是轻如羽毛———因而就很明净、干净、安静。我相信声音之于诗歌的价值。束晓静的诗歌并不囿于在诗歌之“纯”的方向上写作,很明显,她的诗歌更有打动人心的一面。比如《高空清洁员房晓军》,这首诗非常具体,它落实到了一个人、一群人或一类人的生存状态的层面。但是,她没有写他或他们的“惨”,而是写得很轻。这也证明了,即便写底层,写生存困境,照样可以写得很轻———很明净,很干净,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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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瀚水,原名张俊,生于1970年代末,现居大连。
映在一杯水里的虚空(组诗)
白瀚水
开始和结束
大多数事情,开始和结束
都会令人悲伤
我需要证明自己的影子,不需要悲伤
却往往见到真实的自己在墙角里
看着不属于自己的生命流泪
记忆的缩写,因为天空蓝而显得
那样微不足道
泥土也显得平易随和
仿佛用泥捏出来的生命很轻
而我本身,因为沾染了
尘世,变得沉重
古典主义,在敲击着时间
虽然那只是灵魂的一部分诉说
但仍旧是悬空的光
鸟。是一座山
未眠人把我拉进他的梦
蚂蚁在纸上爬行,环绕永远不可能
结束的圆圈
我把银河藏在身体里
那应该是我了解的,这个世界的开始
我把身体藏进正在流逝的光阴
唱经人戴着高帽
走过来。他沿着一堵墙走过来
他低着头,仿佛每一步迈出都可以
走进这一世的终点
大河水与小河水
我在河边。顺着河水,生长的太阳
像一句话的标点
它不在生命的开始,也不在
生命的终点
河里流淌着无数条小河
它们像是我,和不同时间的
其余的我
有时候我们是重合的
有时候不是
我们在不同的时间里,成为自己
几乎是唯一的
但是也不是。我们是不同的我们
经历着相同但是
难以尽数描写的时间
我们是时间的,不同走向
有一些看著这世界毁灭
有一些迎来
被改变的世界
我只是其中一个,我的世界
和他们不同
是唯一属于我的世界
在那些时间的拐点
我和不同的我,走去不同的方向
我们迎来的可能
是新的宇宙,也可能只是另一个自己
死亡时,发出的讯息
尘世埋在云海里
月亮。埋在银色的溪水里
一座山在山外
打磨着属于它的灵魂
琥珀。黄金。石刻
都是宁静的
是流淌着词语的季节
树叶像是天外飞仙
用一柄剑刺穿了历史,挖掘
已经写定的宿命
闪电照亮故乡。我在候鸟的目光里
低声地诵读经文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我是
孤独的植物———
闪电照亮的人生是永恒的一角
是不能被替代的夜和哀伤
接骨木
接骨木不是木质
是情感。顺从、细密的纹理中
抽取的词语,也是顺从的
顺从的诗歌,已经成为人们
面对生活逆境
无需思考,就能完成的表达方式
接骨木。接骨木。这哀伤的
音节里传递我的影子
它不再是顺从
是某种意志,从自由的灵魂里
取出活下去的勇气
那些断裂的,彩色的词语
像马戏团的小丑,在躲避着火焰
在喝酒,在唱歌,在笑
在走钢丝,在凝重的天空的影子里
寻找那个爱过自己的姑娘
羊。或必须交出的秘密
我想起一根草绳,拴着的羊
它在流眼泪
它紧紧地压着一把刀
它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它就快死了,却仍旧在想着一条
回家的路
———认路的本领不会因为
死亡而消失
认路的本领会随着它的血和肉
随着它的骨头
交给吃掉它的人
他会替代它,找到它的草原,会替代它
找到,它活着,却不曾找到的,活着的理由
命题S
S是一个标注,也是标准
代表难度和某种
背痛时,必须坚持的,身体的形态
至少在我写下的这些词语里
S是强大的,是能够代替一个少女出现在
公众场合的命题
S是复合的,不是单独出现的
不是悲伤或向下
延伸到不吐不快的情绪
我也会讲到其他字母
和孕育生命相关的字母
但不是S———S里藏着的焦虑和等待
要比D更多,比A更隐晦
在那之前,在我输出S之前,它和我
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但在我说出之后,时间和
感知力,就都变得蜷曲,谨慎,沉默
木舟
刻在船上的名字都是
我的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接纳
是虚幻的镜面对另一个镜面
退让的结果
我们想从刻字的地方寻回
仪式感的自我
但那是已经失去的自我,是不可知
不能回答,也無法避开的否定
风吹着窗帘,和命运有关
词语里的月亮,和乡音有关
那条船,船头是凤凰木,船尾是焦木
它春天来,秋天离开。从未改变过
活着
木质的人生,是易经上,少阳
传统的句子很难说清
那些横断之间缺少的事物
那是某种空洞,从瞳孔
开始,到语言为止
死亡的气息从未减少过
但人们视而不见
出生那日,已经是死亡的开始
没有人能拒绝
在一碗酒里映照的苍穹
爱恨分明。良知
我总是用鸟的羽毛替代雪
雪地的白,和内心的白
是一座桥的两岸
回头是衰老
走过去也是衰老
文字里弥漫的孤独,像一群羊
漫无目的,但是倔强地活着
夏末秋初
月尽。星稀。乌啼
铺开一张宣纸
我画出山顶的树
而妻子,画出山下的我
大月亮。弯弯。她的怀抱里
藏着很多小月亮
辽阔这个词疏忽出现
似乎是一种隔膜
却必须认同
就像已经飞去故乡的大雁
它们的叫声虽然伤感
却让记忆,能够在纸上飞行